第26章 迷雾重(四)
那些像水晶一般的光点,是从树根上的瘤发出,瘤表面晶莹,其中蜷缩着一个又一个的人影,有的尚且还保留着人体的肌肉组织,有的已经成为了一架白骨。
在黑漆漆的水里,沉淀着难以形容的污秽,乌紫如一团团创伤滴落的乌血,不同于树干之上圣洁的气息,水里的东西一眼就让人莫名难受。
傅净低呼一口气,调整自己的呼吸。
“你有什么冤屈,可以……”告知我。
话音未落,垂着头的陈玉楠突然泛起一个诡异的笑容,身后黑逡逡的悬崖边,雾蒙蒙的夜色里陡然伸出一双泛着利刃的大爪,朝着后心狠狠一抓。
从山石上连身一退,抓着垂下来的藤蔓顺势荡到了陈玉楠身后。
如铁的利爪在石头上迸出一声尖锐的响声,石块裂成两半,轰隆一声倒塌,坚硬石头抵挡不住的攻击,自然也并非□□凡胎能抵挡,傅净稍撑湿漉漉的地面,低呼一声松了一口气。
方有心思定睛一看,匍匐在他方才站着地方的是一只体格巨大的婴鬼,它身上背着四五个肉瘤,紫色的符纹爬满全身,在肉瘤上形成鲜明的‘喜’‘怒’‘惊’‘恐’的表情,加上它原本那象征‘悲’的囧字型五官。
它匍匐在地,身前垂着一条管状物,像是一条畸形的尾巴。
只有绿豆大点的眼睛泛着没有灵智的红光,那是杀戮的原色。
未曾见过人间,没有发育完全的婴鬼自然不会说话,它粗糙的呼吸声也昭示着支撑这一具巨大身躯的疲惫,还有被强行附加的恨意和杀戮。
风声与呼吸声相交叠,低沉的声响中传来一声清脆的‘叶笛’
随意用叶子搓成的长哨,音调很高且带着尖锐,七情灵化成的婴鬼在听到这些声音之后变得更加狂躁,它紧闭的嘴巴里只有粗糙的呼吸声,一阵一阵好似狂怒郁燥的低语。
这调子……听起来怪怪的。
几声叶笛之后,不远处数十只婴鬼匍匐在地,飞速匍匐而来,像是爬回地狱的深渊恶鬼一般,除了七情灵变成的那只之外,其他的体格都较为娇小,长着花白尖锐的牙齿,身上黏糊糊,像是从泥潭里爬出一般。
而且,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竟觉得这些婴鬼长得都一模一样。
所谓人各有命,命生面相。
能长得一模一样多少有点不符合概率学。
伴着叶笛声一声比一声高,傅净揉了揉眉心:有点棘手。
不管怎么样,先把吹笛子的找到。
这么多婴鬼,全烧了送走到底有点于心不忍。
‘滴滴——’
【友情提示,您所剩时间0:30:00】
手机里毫无情绪的提示突然冒出,似乎在催促他迅速做出决断。傅净低啧一声,回首看去,陈玉楠早就没了身影,眼前只有虎视眈眈的婴鬼们。
逃跑的新娘触发条件是逃跑,那新娘的牵挂触发条件到底又是什么?
真的石潼在什么地方?
吴乐天又在哪?
思索间,手上掐算不断,却还是得到和上一次一模一样的答案——石潼命悬一线;吴乐天气魂稳定,是安全之象;范南的位置在东北方,顺着方向看……
“傅净!”
“傅净!!!”
正思忖着,耳边传来一声又一声的惊呼,尖锐中沉淀着惊恐,是范南的声音。
傅净连忙寻着声望向浓雾包裹的树根处,隐约可见枝桠如丝包裹成茧。
——“救救我……”
声音飘忽,是从西南位置传来。
傅净低呼出一口气,稍平复自己的心情:虽然这声音不一定是范南发出的,但万一真的是范南,安全难以保障,要是真出了人命……
算了,还是去看看,求个安心。
数十个婴鬼围在侧,呈半圆状,逡巡着不断逼近。
“我最讨厌被人拿捏。”傅净抬手抓了抓自己额前碎发,扫了眼身侧的婴鬼。
新枝握在掌心,闪电频频,雷在云层中不断打着紫光,在强大的威压之下,婴鬼们稍稍退开了一条道路,傅净上前触摸迷雾,轻拨开一点雾气。
映入眼前,是灵树中心一团树枝做的茧,发着诡异的蓝光,体积巨大唬人,就算站在其跟前显得渺小。
从茧的缝隙里可以依稀看见一个人影,长发垂在身后,身着点点红点的白裙子——是陈玉楠。
她过世时的表情已经变得很模糊,五官也好似被糊上一团马赛克,这是用骨瓷面具的后遗症——将自己的脸换成了石潼的模样,被撕裂下来的脸孔自然再也不会回到那张属于自己归宿的脸上。
她被灵树的光芒照耀,却像是被这一道道光芒禁锢其中。
光芒似乎对婴鬼们有着强烈的威慑力,身后退散的婴鬼里,只有一只,最高大的那只,不畏惧蓝光的威慑,跟随着傅净的脚步,一点一点走向了茧的位置。
在陈玉楠的裙子之下,一条小小的线状物从露出端倪。
七情灵变成的婴鬼掏了掏自己肚脐处,那截原本傅净以为是尾巴的东西,在它宽大的掌心中,它不断拉拽着,将垂在地上的那头,去轻轻触碰包裹陈玉楠的茧。
它低声呜呜一声,无助且恼怒。
它用力扯了扯,突然一声皮肉的撕裂声,黑血从身上滴落。
傅净眼中稍颤——
是脐带啊……
……
眼前蓝光一颤,而后再次睁眼,却不是后山泉的景色,婴鬼也好,陈玉楠也好,消失得一干二净。
映入眼帘的,是一盏小小、温暖的灯火。
壁炉上的电磁炉里架着一锅冒着热气的粥。
灯火下的摇椅上坐着一个身量并不高大的身影,她背对着傅净,脚边卧着一只可爱的小猫。傅净皱着眉头站在原地。
眼前应该是一种幻象,虽然现在还没有搞清楚致幻的原理,但一定在附近。
“你今天,又跟别人喝酒了啊……”
正当傅净寻找破开环境迷雾的机制之时,摇椅上的女人突然起了身,她的五官看不清楚,语气中的担忧真挚,几乎无须置疑。
耳边却响起了另一个男人的声音,语气中的颐指气使和恼怒。
——“你为什么要让人曝光我们的关系?”
她疑惑道:“你在说什么?我们不是马上就要去荷兰度假吗?”
“算了,”那个声音听起来很疲惫,又过了一会,恢复到柔和:“听何大师说,平安村有个灵树非常灵验,我们去求一下,好不好?”
听来像极了一条毒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