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19章今朝若是同淋雪
第十九章
朱元携手陈绵，自后院门而出。
白雪若絮，因是院子的后面，还同府中隔了围墙，又无人走动，倒是显得格外僻静，颇有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之感。
任意积攒的雪层，有三指厚，松松软软，两人行走间，留下四串大大小小的脚印。
陈绵被冷风灌的，全力抵御严寒，脑子也不甚愿意思考了，只管被朱元牵着往前走。
今年的冬日似乎来的格外早，也格外冷，才十月底，就骤然变天飞雪。
院中无它庞杂陈设，只有挺拔的青松，四季常青，磊然不动，带出与命相争的凌然意志，并一个圆大理石桌，两个燕腰石墩子。
万籁俱寂，听雪落，松与桌，对月相和，仿若他们二人，早已经是共同经历了悠久岁月，亘古不变的至交。
陈绵脸颊缩进披风兔绒里，迷迷糊糊间，就见高大青松之后，是一座红木制作而成的秋千，古朴纯然，上面还铺了层毛毯，顶部以手工缝制的十六扇油脂巨伞，遮蔽风雪。
是给她的，陈绵就是如此肯定，连脚步都定住了。
陈绵抬头，歪着脑袋，看向朱元。
朱元感受指尖的微顿，回首，看着陈绵的眼睛，轻轻点头。
陈绵便默契的懂了，缓缓松开朱元的手，眼睛一错不错的盯着那秋千。
不过是在这逼仄的四方宅院间，有人为她特意打造了一方乐土，允许她孩童似的肆意玩耍，怎么会让人如此难以克制的激动，向往，甚至有流泪的冲动。
去玩吧，无所顾忌，就好像她原本就只有七八岁。
砰砰砰，陈绵清晰的听见胸膛久违的炽热真诚。
陈绵微扁着唇，又是欣喜又是委屈，总觉着自己早已跨过了童年之需，可怎么会有人真的毫无在乎，毫无羡慕呢。
从前只是不敢在乎，不敢羡慕。
因为心底明白，一旦心里开了个缺口，无论多小，终会轰然决堤，一溃既然。
每每生出那种念头，陈绵都会故作轻松的掐灭，警醒宽慰自己，她天生就没有的东西，不要过于奢求，丧失斗志。
只珍惜当下就好，只想着有趣的，快乐东西就好。
可是如果除了自己，真的有人能没有缘由的爱她，宠她，甚至在了解了她的本性后，也依旧如此呢？
给她底气，受了委屈不用隐忍，一日三餐有人陪着，让她不用时刻拿捏分寸，放心碎碎念今日琐碎，而不会担心给旁人造成不适，面露不耐呢？
这些幸福的点滴，看似寻常，却是陈绵可望而不可即的。
别说最亲近的血脉之人，都会有脸红相争，针尖对麦芒的时刻，更何况是素不相识的外人了。
所有人都只会关注你的结果，而不在意你的过程。
只想享受你的好与利益，却希望你独自舔舐伤口，不要带来麻烦。
可是这个秋千，它就只是一个秋千，带着朱元对她的包容与温柔，而独独没有旁人试探的眼光，莫名的恶意与自私，没有糟粕。
它就是一个安静的，秋千，属于她的秋千……
朱元眯了眯眼，嘶，似乎他的魅力还没有一只秋千大呢，只看了一眼，就卸去伪装了。
陈绵坐在秋千上，臀部安心的被柔软厚实的毛毯包裹，双手捏紧两侧的麻绳，连脚尖触地的高度，也是正合适，双脚忍不住用力一登。
眼前拢了薄雪的周遭，都在变得模糊，带着欢快的风声。
不知何时，身后多了一具高大的身躯，推动着陈绵，不用她费力。
陈绵的眼前更模糊了，可是又倔强的不肯承认那雾水的存在。
只想快乐的事情就好啊……
在一切都模糊的瞬间，在年幼的自己穿越了层层叠叠个不同的自己，偶然冒出了头的某个漫长的瞬间。
在秋千荡起的最高处，陈绵颈脖枕着秋千椅背，好似累了很久后的松乏，脑袋倒垂向后，朦胧看着眼前颠倒的身影。
不知为何脑中回想一句话。
然后陈绵便看着自己的嘴，一张一合，将那句话说了出来。
“今朝若是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
这句话很轻很轻，不经意就会消散在风雪里了，但在听到的那一刹那，朱元失控的重重握紧了手中的麻绳，将陈绵定在了半空中。
因为倒着的缘故，绵绵的面容和往日有些不同，眼里是信任和懵懂。
朱元理智分明在几秒后，就能分析出来，绵绵大概是不懂这些诗句的，或只是同旁处听来的，无意说了出来。
可他的心，却还是猛烈的收缩了两下，一股异样，自上次雨后屋檐下的暧昧，又重新萌芽破土，更为分明，气势汹涌。
共白头，三个字，从未有人对他说过，也没有人会对他有此期盼或意愿。
今朝若是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
多美好的愿景，多浪漫的许诺，他竟从没想过。
如果日后绵绵没有嫁给旁人，而是他呢，他们会有这样的将来吗？
一辈子这么长，如果日后没有绵绵的陪伴，应该会更难捱吧……
一旦开始意识到自己感情的不同，又有了想象，朱元心口便又开始隐隐作痛。
若是绵绵没有那个意思呢，真的只是特别依赖他这个哥哥呢。
朱元勉力收敛了刹那外放，不可自抑的情绪，深吸了一口气，让冷冽的空气灌入胸腔。
“绵绵从哪儿学来的诗句，这种话日后可不能说给旁人听到。”
感觉到秋千又恢复了摇晃，陈绵跟着一起，停在了半空的心跳，才缓缓复苏。
真是昏了头了，这句话怎么能随便浑说。
搞得好像，好像，是她告白了似的。
啊啊啊啊啊……
陈绵越回想，越意识到方才自己说了什么惹人歧义的话，面颊咻然爆红，偏还要咬着下嘴唇，极力克制。
小孩说的话，当不了真的，朱元哥哥应该知道的吧。
之前还特别舒缓惬意的秋千，再荡起来，却多了别的意味。
陈绵也说不上来，就是觉得氛围都怪怪的了，朱元哥哥看向她的眼神也怪怪的了。
救命，谁来救救她啊……
陈绵觉着她的这个生辰怕是永生难忘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