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绵绵又来朱元这儿窜门了(修))
第三章
二月六日,卯时两刻,陈府,念慈阁
“姐姐,我困。”
二房嫡出,两房排行三,三少爷陈意升,升哥儿。
裹了洋红团花濑毛比甲,内衬金如意不断字贡缎通袖,脖挂红玛瑙串足金长命锁儿。
一张小脸,瓷儿似的水滑,想也是平日娇惯着。
坐在燕池腰杌子上,半是撒娇濡慕,半是困倦,小小一团,和那画儿上年画娃娃比,也不遑多让。
同为二房嫡长,两房排行首的大姑娘,陈婄。
坐于铜镜前,一手牵了三少爷升哥儿,一边亲自盯着身后桑怀举梳,将自己发髻梳的分毫不乱。
听到身侧升哥儿道困了,大姑娘陈婄方起身。
柳叶眉修的极为标准,口脂端方,行事规矩,瞧着不似这个年纪的姑娘,只望向亲弟弟眼里,才多了几分真情。
“升哥儿饿了没有,郝妈妈,带升哥儿去小厨房,姐姐换了发饰便来。”
得了陈婄的示意,郝妈妈才敢上前两步。
大小姐如今是愈发出落的厉害了,不露声色不显山水的,连她这个从前伺候二房大夫人罗太太的,和大小姐待久了也怵的慌。
那点子想讨好二房唯一的嫡出小少爷的小心思,被大小姐洞察分明。
大小姐本就护的紧,偏三少爷升哥儿,谁的话都不听,就爱粘着大小姐,连大夫人都比不上,旁人就更没有可乘之机了。
“升哥儿来,大小姐昨夜就吩咐了厨房,备了新作花样,甜咸口的,升哥儿指定喜欢,用些点心就不困了,一会儿还要去给太老夫人请安呢,饿了肚子人该难受了。”
三少爷升哥儿,本是嘟着嘴,摇晃着胸前价值斐然的长命锁儿。
一听闻是自家姐姐特意为自己准备的,方咧了嘴儿,乖巧的牵了郝妈妈的手,离去时还一步三回头。
“姐姐,升哥儿先去吃,姐姐换好了发饰,便快些过来找升哥儿。”
陈婄颔首,皓腕轻挥,示意升哥儿自己听到了,快些去。
待瞧不见升哥儿人影了,陈婄敛了眼里的情谊,缓缓回首,看向映雪。
映雪上前两步,轻声耳语。
“大小姐,留莺居的那位,昨日又去永芳斋买了三匹上好绸缎,帐记在了二少爷名下,这已是这个月第三回了,超出份例许多,周姨娘也不管,窝在洛水畔装作不知此事。”
“大夫人心有不悦,今早上房里闹着呢,还与二老爷有了龉龌。”
陈婄眼底讽然一笑。
仪态却依旧从容,侧首对镜,自右髻上取了最大的那支金钗,留恋摩挲片刻,递给桑怀,放回箱龛。
留莺居的那位,便是陈婄那庶出的二妹陈缃。
便是买了再多布匹首饰,明晃晃的钻疏漏又如何,有老太君在的场合,给陈缃几个胆子也不敢戴。
不过,二房三代孙子辈的吃穿用住,都从中公账面上走,归母亲管。
估摸着母亲这次又要把中饱私囊的银钱,吐出一部分来填账面了。
几次三番触了根子上的利益,谁还能不跳脚?
怪也只怪人心不足,蛇吞象。
辰时如意堂
陈婄捏着升哥儿的手,进了二帘门,又替升哥儿脱下的小鬃袄,递给身后郝妈妈。
升哥儿瞅了一眼陈婄,便松了手,一蹦一跳,高呼着入了里屋。
“祖母,祖母,升哥儿来给您请安了。”
如意堂里屋地龙烧的更旺,熏颊欲烧,陈设虽华,却是落了俗气。
只有那袅袅檀香,前调淡而引人,后调浓而不夺,不似屋主品味,格格不入,该是旁的什么人进献的。
升哥儿熟门熟路,的绕过摆了半壁高红珊瑚的紫檀木团云多宝格。
一双秋香云翠靴,踏在波斯猫眼绿织锦洋花缎绒毯上,健步如飞。
太老夫人何月淑靠着红丝绒迎面枕,坐在雕花炕上,镶金红抹额,纯金镯子,墨绿银丝暗纹交领袄裙。
色相金银相斥,面相微苦而拉长。
“哎哟,我们宝贝升哥儿来了,快,来给祖母看看。”
太老夫人摸了摸升哥儿的脑袋,假意慈爱端详着。
实则上下打量了升哥儿的穿衣用度,用的什么料子,配的香囊玉佩,是何等成色。
哼,怕是这老二陈忠行又私下了给了银钱的。
瞧瞧升哥儿,这通身的气派,便是随身小物,那也不是他们屋里头的月份银子,能够供得起的。
“难为升哥儿小小年纪,起的这般早,我说要推迟这请安,你们几个媳妇子偏又不肯,倒是叫我这个老婆子做了恶人,瞧瞧这小脸都瘦了,真是叫人于心不忍。”
二房大夫人,大姑娘陈蓓,三少爷陈意升的生母,罗盈。
身着赭石飞鸿燕广袖,留香银纱披帛,云髻配了孔雀三宝钗,通身华贵。
此刻半依着官帽椅,双手拢在通袖里,捧着红木绞丝汤婆子,对这如意堂奉上的茶汤,隐约不屑一顾。
罗盈一大早,便被那留莺居和洛水畔的两贱蹄子母女,弄得是浑身不畅,一肚子气,却还是梳妆打扮了,来请安。
可来了一瞧,更是火上浇油。
人家一个那庶出的孙子辈,一个姨娘妾室,都比她这二房正室还摆谱。
什么时辰了,还没来呢,怕是又找了什么身体不适的由头,一会儿子叫人来递个消息。
偏这老婆子,怎么都看她罗盈不顺眼,就捧着周绯和她的女儿陈缃,来给她添堵。
明眼人看了都拙劣的借口,老婆子都能笑着允了。
罗盈现在听着太老夫人何月淑这得了便宜还卖乖的话语,心底更是十二分不屑。
祖上商贾出身的贱籍胚子,冒青烟做了附上太老夫人,依旧改不了那周身的铜臭污浊,眼皮子浅,嫡庶不分。
多少年了,罗盈都有了升哥儿了,还不肯罢休,夹枪带棒的膈应人。
瞧着吧,这会儿定有人偏要去捧人家的臭脚,还美曰其名,替家族和睦着想,顾全大局,绝不叫这场子冷了下去。
只可怜她的升哥儿,还长身体的年纪,就起的这般早,给这老婆子请安,换来几句阴阳怪气、百般挑剔。
果不其然,眼瞅着场面冷落,罗盈脑中的那个捧臭脚的开了口。
此人便是大房的大夫人,梁玉音。
眼波含笑,清雅柔婉,一身浅绿相思鸟四幅雪缎裙,玉色葫芦串耳珰,一股子吴侬软语,轻柔慢碾。
“老夫人说笑了,升哥儿敬爱您,日日请安也是愿意的,再说升哥儿将来是要读书光耀门楣的,如今起的早些,磨炼意志心性,我和弟妹也是乐见其成的,老夫人可莫要再说这些话。”
上头打着官腔机锋,下头陈婄心里早有准备,镇定自若的自请了安,便落了座。
陈婄对母亲罗盈这般,只顾生闷气,兼或心疼的瞅上几眼升哥儿,对自己连眼神关怀都顾及不上的作态,也已是见怪不怪了。
只略有几分落寞自嘲的眼睑,到底还是映在陈婄手中的青绿茶汤上。
陈婄骗的了旁人,却是瞒不过自己。
而这个时候,我们的绵绵呢。
啊,陈绵低着脑袋,乖乖扮演着泥面人儿呢。
因是借住,朱元每隔一个月,方来如意堂请安一次,见面的机会便少了,这感情啊不联络不见面,不就淡了吗。
不行,她得想法子。
好容易等结束了例行的请安,陈绵由着盼珠牵着自己的小手,放空一张小脸,仔细思虑如何才能增加和元哥哥长期接触的机会。
先呢,借着吃食,多来往几次。
再不久呢,便是此生的生日,满了七岁,便可入学堂,不若以好学为由,要求朱元替她提前补习补习。
青梅竹马的感情不就是在一朝一夕,一笔一墨间,把那酸诗念一念,把那端墨研一研,就成了的吗。
不过对于大金的诗词歌赋,陈绵确实不甚了解。
便是字体结构,说不定也大有不同,若是贸贸然前去,闹了笑话,怕是叫朱元给她留下个天资愚笨却又爱卖弄的坏印象。
再说说人家朱元,天旷其才,饱读诗书,日后是要做大忠臣的。
届时若是真对她敞开心扉,乐意沟通了,结果人家一番引经据典,以文寄情,她却如同牛嚼牡丹,听不懂还坏了人家的意境心绪。
人家挑担子一头热,也总有穷尽力竭之时嘛,不行,她得开始恶补。
咱们的绵绵,竟是已经开始没脸没皮的宵想起,日后朱元对她另眼相看的一幕了。
……
半月后宜德斋
天意回暖,早春料峭,贵雨淅淅沥沥,低落窗沿,湿润清新。
朱元懒散依着铺了雪貂绒的黄梨木摇椅上,翻着书卷,间或轻抿一口碧螺银春。
银底梅纹雪缎六福深衣,隐约勾勒出笔直修长双腿,挺翘臀线,骨节分明略带青筋的右手,若有似无的仿照雨声,敲击着摇椅扶手。
忽而,听闻熟悉娇软声,元哥哥。
哦,是他这宜德斋近日的常客,半人高的粉团子,三姑娘。
来了得有个三四回了,这小姑娘似是上次元宵一见,觉得与他甚是投缘,竟赖上他了,不惧他故作正经的面容,常来他这儿,送送糕点,说说话。
一回生二回熟,瞧,如今连他的书童静心都不拦着她了,侧室不通报,都堂而皇之的能进来了。
静心若是知晓自家主儿如此想,可不得道冤枉,那还不是见主儿你喜欢,主儿你默许了,奴才才敢放进来的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