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现实世界
顾之晏和沈娇宁寿终正寝前, 彼此约好了若有来生，还要在一起，可他没想到，自己当真有来生。
重新拥有意识的时候, 他发现自己到了一个叫华国的地方, 历史走向与上一世大致相同, 如今是1993年，他也叫顾之晏, 却是京市大院儿里一个带头打架闹事的孩子王, 刚上初中, 成绩垫底, 人称“校霸”。
他几乎是立刻想到, 他是不是真到了娇娇说的那个“现实世界”。
她说之前的世界只是一本书, 她是从现实世界过来, 过来的原因是有个小师妹把她写成了书里下场极为悲惨的人物。
顾之晏来不及多想, 他急于找到娇娇，如果这真是“现实世界”, 按照她的说法，1990年出生, 在福利院呆了三年，现在不知还在福利院，或是已经进了国家队？他从床上起来就跟家人说要去一个地方。
这一世他的父亲和奶奶跟上一世一模一样, 但上一世只能透过模糊旧照进行想象的母亲，这一世也活着, 只是比照片里更丰腴一些。
他原来就是个混天混地的小霸王，除了父亲对他看不过眼，奶奶和母亲都极为疼宠, 想去哪就让他去，只是他昨天才被人打晕了送回家，今天无论如何都不放心让他一个人出门，生怕他是要去找人打架，非要跟着。
顾之晏无奈，但他确实还有些头晕，那个福利院也偏远，只好同意让母亲陪他一起去。
顾妈妈是怕他又去打架受伤，却见他指的方向越来越偏，中途问了他好几次要不要去游乐园，都得到了否定回答，只好继续往前开车，最后神情呆滞地停在了一家福利院门口，怀疑自己儿子昨天真被人给揍傻了。
今天的心梦福利院很热闹，大门开着，院子里站了很多人，顾之晏打开车门就往那边跑，顾妈妈赶紧跟上去。
他忍着头晕，气喘吁吁地在门口站定，目光在一群大大小小的孩子中逡巡，忽然看到一个很瘦很小的女孩子，艰难地从大孩子里挤出来。
顾之晏一见到她，眼睛就红了。
他说过无论她变成什么样，自己都能一眼认出，他确信这就是他的娇娇。
她原本应该是扎了两个羊角辫，但其中一个已经散了，细软的发丝披落下来，另一边却还松松垮垮地勉强维持了辫子的模样，十分狼狈，表情委屈又倔强，像是憋着一口气，拦在正欲离开的一群人面前。
“小朋友，你也想跳舞呀？你太小了。”被她拦住的人弯下腰，语气温和，说的话却是拒绝。
她抓住老师的衣摆，像是恳求他们别急着走，瘦弱的肢体稚拙地做了一连串动作。
等她完成动作，顾之晏和她一起凝神屏息地等着那个老师的回答，时间仿佛过得格外慢，等了好一会儿，终于听到他说：“好苗子，也带走吧。”
顾之晏松了口气，同时走出去，跟老师和福利院协调，想领养这个孩子，但照常让她去国家队学跳舞。
……
事情比他想象中复杂得多，虽然他妈妈同意了领养，但娇娇却没有上一世的记忆。
她在福利院受了太多的欺负，对这两个突然冒出来说要领养她的不速之客神情警惕，还说只想跟老师走，不想跟哥哥和阿姨走。
顾之晏看到她受伤小兽一般的眼神，心疼极了，只好退了一步，不领养，但是他放学可以去国家队看妹妹，如果以后妹妹愿意，也可以去他们家住。
他看着才三岁的娇娇被老师牵着走远，瘦瘦小小的一个，和他们女儿星星三岁时白白胖胖的样子没法比。
原来同一个年代的孩子，同样是三岁，差距竟然可以这么大。
……
这天之后，顾家人、学校的同学和老师，都发现他变了，不再找人打架斗殴，混世魔王居然每天老老实实地听课、写作业，放学以后都不等等他原来的小弟，直接跑得没影。
顾之晏忙得很。
顾家对他十分宠爱，给他很多零花钱，以前他总是跟朋友们胡乱花掉，现在全用来给娇娇买东西。
他怕家人有意见，特意不要司机接送，自己跑去商场，买小女孩儿合适的衣服，发圈发卡，各种吃的，装了满满一书包，然后送去国家队，还叮嘱他们老师，妹妹年纪小，不要让她被人欺负。
等娇娇对他熟悉了一些，渐渐收起警惕，每天去看望她便成了日常活动之一。
他大多数时候也不送太多，只带去一点小吃，一个甜甜圈，一个红苹果，偶尔给她买一个甜筒，趁小姑娘傍晚休息，就坐在她旁边，看她一口一口很认真地吃完。
她最喜欢肯德基的甜筒，其他东西吃完了，只乖乖软软地说一声谢谢哥哥，但是吃完甜筒，却会舔着嘴唇，意犹未尽地看向小哥哥，显然还想吃。
顾之晏便问她：“那家店还有很多好吃的，要不要一起去吃？”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小姑娘已经习惯他的存在，或许可以相信他，和他一起出去了。
沈娇宁歪着头犹豫，这个哥哥没有像其他哥哥姐姐一样欺负她，不但给她送漂亮的新衣服，还每天给她带好吃的，尤其是那个冰淇淋真的太好吃了！
她纠结了半晌，终于从椅子上滑下来，跑过去问老师，能不能跟哥哥出去。
这里的老师早就跟顾之晏熟了，小少年总是反过来叮嘱他们，性子很沉稳，当下嘱咐了几句，便同意他带沈娇宁出去。
沈娇宁第一次来肯德基，一眼看过去什么都想吃，虽然小哥哥一直说随便点，可她并不敢真的随便点，口水咽了又咽，却只点了自己最想吃的：“那个。”
顾之晏一看，她指着草莓圣代的图片。
她今天已经吃了甜筒，再吃圣代就太多了，但她才刚刚和自己亲近了一点，要是说不让她点这个，小姑娘恐怕更加放不开，于是同意了：“再点一些其他的吧。”
“不用了，谢谢哥哥。”
顾之晏只好自己把汉堡、鸡翅、蛋挞全点了一份，等拿着东西坐到座位上，他先推荐小姑娘吃汉堡，又推荐她吃鸡翅，最后吃了蛋挞，等她把小手吃得油乎乎，圣代已经化了。
吃饱喝足的小姑娘只尝了尝上面的草莓果酱，就吃不下去。
“没关系，下次还带你来吃，下回我们就知道要先吃圣代了。”
小姑娘不知道自己中了他的计，笑得满脸灿烂，开始期待下一次小哥哥带她过来。
……
顾之晏早出晚归大半年，好在他之前就常常和朋友们玩到很晚才回家，加上这段时间他不但成绩飞速提升，也不再有家长上门来讨说法，顾家人干脆随他去，连寒假天天不着家都没多管。
直到除夕这天，他提出想接一个妹妹来家里过年，顾妈妈才知道他还记着那个小姑娘。
顾妈妈跟顾父顾奶奶解释，是在福利院看到的一个小女孩，刚出生就被父母遗弃，那孩子看起来十分惹人疼爱，大概是和之晏有缘，小霸王当时就想带妹妹回家。
“我是为了给妹妹当榜样才好好学习的，这次考了全班第一，我想感谢妹妹！”他说得有理有据。
“又没说不接。”顾妈妈心里也很喜欢那个小女孩，问顾父和顾奶奶的意见，“多一双筷子的事儿，多个孩子也热闹，怎么样？”
“接过来嘛，我也喜欢小孩子。”疼爱孙子的顾奶奶一锤定音。
……
国家队里，小小的沈娇宁看着有爸爸妈妈的队友一个个被接走，垂下头掩住眼中的落寞。
这里已经比福利院好太多，每天都能吃饱，食物不会再被年纪大的哥哥姐姐抢走，按理说她是该开心的，可是她心里还是没由来地难过。
那个每天都会过来看她跳舞、给她带点心的小哥哥今天也没过来……
沈娇宁耷拉着小脑袋，蔫蔫地和其他同样没有亲人的队友们一起去吃年夜饭。
她正走着，老师忽然从身后喊她：“沈娇宁，你家里人来接你了。”
小女孩猛然抬头，看向门口的位置，那个对她最好最好、长得最好看最好看的小哥哥，就微笑着站在那里等她！
她顾不得自己根本没有家人，蹭蹭蹭地跑过去，扑到小哥哥怀里，眼睛亮亮的，甜甜地喊：“之晏哥哥！”
“嗯，我们回家过年。”
这是沈娇宁人生中，第一个温暖的除夕。
小哥哥和他的爸爸妈妈和奶奶都对她好极了，给她煮圆滚滚的元宵，白白的皮里面有喷香的黑芝麻，还带她在院子里放烟花，玩仙女棒，收到了小哥哥给她的一块压岁钱，最后在他怀里睡着了，做了一个甜甜的梦。
……
过完年之后，顾之晏的行程发生了改变，他放学先回家，然后带着家里做好的饭菜过去，有时候妈妈和奶奶也会一起去看娇娇。
小姑娘一下子成了整个队里最让人羡慕的孩子，她一边说太麻烦阿姨和奶奶了，一边恨不得把嘴咧到天上去，让顾妈妈和顾奶奶心里直呼可爱。
她也知道要感谢哥哥和他的家人，会给他们跳新学的舞蹈。
星星三岁半的时候，跳起来像只蠢萌蠢萌的天鹅，她现在也三岁半，一样可爱，却已经初具雏形，比很多大孩子都跳得好，老师跟他们说，这孩子未来一定是首席。
沈娇宁九岁就参加了一次芭蕾比赛，毫不费力地拿下第一，她的老师给她拍了一张照片，和当年顾之晏拿着去双彩县找她的照片一模一样，只有颜色变成了彩色。
她拿到照片就和奖状奖杯一起送给了对她最好的之晏哥哥，顾家把她的奖杯放在橱柜最显眼的地方，把奖状和顾之晏三好学生的奖状贴在一起。
至于照片，成了顾之晏这辈子的第一件珍藏。
十六岁时，少女初长成，拿了国际大赛青少年组的金奖回来，很高兴地告诉顾之晏：“之晏哥哥，我们队里来了个小师妹，长得特别可爱，老师让我带她！”
“别带！”顾之晏想也没想就说，“你跟老师说不行。”
沈娇宁有点为难：“可是老师对我那么好……”
顾之晏记得很清楚，上辈子的世界就是这位小师妹写的书，当下决定过去会会她。
沈娇宁原先还觉得小师妹可爱，可是之晏哥哥忽然这么上心地要去看小师妹，心里一阵莫名的难受。明明哥哥以前只在乎她一个人的。
顾之晏想着事，一时没有察觉到少女的情绪，随着她的指点，看到了那位传说中的小师妹。
不知道该说巧还是不巧，他竟然见过这位小师妹。就在前几天，她被她父母带着来家里，说是母亲那边的远房亲戚，来京市学舞蹈，托他们多多照顾。
可是母亲似乎对他们家十分不喜，自己更是根本不认识，又急着出门找娇娇，直接走了，如果换成以前那个小霸王性子，恐怕态度更差，回去后听母亲说她随便应付了两句就把人打发了。
顾之晏似乎明白了自己在书里为什么残疾，他母亲又为什么早早亡故。
“既然不好拒绝老师，就别拒绝了。你好好跳舞，下次来看你。”
沈娇宁见他对小师妹的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而且真的说走就走，没有像以前那样，每次说要走了，其实还看着她舍不得走。她抿着唇，不仅委屈，似乎还有更多的情绪，但她还不懂那种情绪叫什么。
她心道，那我还就偏不教了。她没想好怎么跟恩师说，实行了拖字诀，打算能拖多久拖多久，然而没过几天，小师妹就不见了！
听说她去国外留学了。
沈娇宁不知为什么松了口气，要是下次之晏哥哥还问她小师妹的事，她就说人家已经走了，不知道去了哪个国家，她什么都不知道。
然而之晏哥哥什么都没问，仿佛已经完全忘记了小师妹这个人，只像以前那样时不时过来找她，给她带好吃的，明明她现在已经不贪吃了，但他还是喜欢看自己吃东西。
她忍不住问：“哥哥，你为什么对我那么好呀？”
“不是告诉过你吗，等你长大就知道了。”她很小就开始问这个问题，他想让娇娇有一个快乐的童年，准备等她长大，再把所有事情告诉她。
“我都十六岁了，还不够大吗？”
“成年才可以。”
她轻哼一声：“那你是不是看上我小师妹了，她不见了才重新对我这么好。”
顾之晏简直被小姑娘的想象力震惊了，又因为她这个隐隐带着些占有欲的问题，目光更为柔和。
他答应过绝不让她吃醋，认认真真地解释：“她是我们家远房亲戚，我妈说她家风气很不好，我怕她影响你，把她弄出国了，这样你就不用再花时间教她，自己跳舞就可以。”
难怪他不问自己小师妹的去向，原来就是他把人弄出国的：“你当时说不用拒绝老师，是因为已经决定把她弄出国了？”
“不然呢，小傻瓜？”
沈娇宁又甜甜地笑：“之晏哥哥，那等我成年的时候，你要记得把秘密告诉我哦。”
这一世，她没有经历那些沉重，虽然在福利院生活了三年，可毕竟当时还小，在顾家这么多年的关爱中，慢慢忘记了那三年的痛苦，有了小女孩的纯真烂漫。
等她知道自己曾经是芭蕾界的女王，大概会大吃一惊吧。
顾之晏看着舔甜筒的小姑娘，在温暖的阳光下，发自内心地微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