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性本爱山野
1980年, 元静竹因为大一时的优秀表现,得以到n国交流学习。
在n国学习的这段时间,每到周末, 她总会一个人无所事事地在街上闲逛,跟当地人聊天。她烫了波浪卷的黄头发, 胸前挂着相机,时髦利落, 仿佛万事不放在心上。
这天她和以往的周末一样,拿上相机,闲散出门, 一路拍摄异国的风景, 晃晃悠悠地走到街头,随意找一个小摊坐下,买一碗卷粉,和摊主攀谈几句。
他们正说到近日的天气,忽然看到一个人鬼鬼祟祟地凑到旁边卖法棍的小摊, 动作机敏,抓起一个法棍面包就蹭地跑了出去。
一串动作如行云流水,元静竹都看愣了,有这身手何至于要来偷这点吃的!
她在心里为店家抱不平,做点小本生意, 遇上这样厉害的贼, 抓又抓不到, 着实可气,然而没等她吃完那碗卷粉,就听身边传来一阵欢呼,这贼竟然被抓到了。
“在这条街上偷了好一阵子, 今天可算是抓到了!”卷粉摊主说道,“嘿嘿,他没想到吧,大家就在前面等着他呢!”
元静竹恍然大悟,原来是早有准备,设了陷阱,就等着抓贼呢。
她吃完卷粉,结了账,路过那被众人围着揍的热闹地带,对这小贼的身手有些好奇,凑过去看了一眼,浑身血液瞬间凝固,整个人僵在了那里。
世界上会有两个人如此相像吗?
也没有特别像,这小贼更瘦、更黑,被揍得一块青一块紫,浑身脏兮兮的,凄凄惨惨,可他眼睛里那种神气活现的神情,简直一模一样。
元静竹什么都来不及想,喊住了义愤填膺的店家们,帮他把偷的食物钱双倍赔偿,把人赎了回来,带回自己住处。
她明白这人不可能是他,但哪怕只是相像,她也没法看着人这样挨揍。
小贼的脑子似乎不太好,不知道是不会说话还是不想说,一直没开过口。
她本意是想让他洗个澡,送他一身干净衣服,给点钱就算做好事完毕,然而小贼大概知道她好心,竟然赖上了她,哪怕她把人关在门口,他也能在门口睡一晚上,等第二天她出门继续跟上。
如此几天,那身新衣服又变得脏兮兮,元静竹只好又给他买了一身衣服,让他洗了一个澡,这回让他自己把弄脏的衣服洗干净。
他洗了,把衣服晾在阳台,她的衣服旁边,风一吹,两人的衣服一起飘荡,就像从前在家属院时一样。
元静竹看得鼻子一酸,再次赶人,小贼被赶得次数多了,终于知道自己给她添了麻烦,落寞地退到门口,在她快要把门关上时,从门缝里伸进来一只手。
他摊开手掌,里面躺着一片翠绿的竹叶,小贼第一次开口:“送你。”
他说的是汉语。
……
小贼的送礼计谋成功,元静竹又一次把他拉进房内,情绪激动,严刑逼问:“为什么送我这个?你会说话,在这跟我装傻很好玩吗?”
他似乎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这么激动,好声好气道:“想不起来了,但竹子,是最好的。”
元静竹愣怔地看着他,听到他说,“我最爱竹子,所以送给你。”
她内心起伏不定,忽而狂喜,忽而又觉得这等好事绝不可能发生在自己身上。
早在一年半前,当她看到程佑的名字出现在那一长串名单里,就不曾抱有他还活着的奢望。因为他是被三个小兵确认死亡后留在了敌营,谁都可能活着,但他,没有可能。
可那又该如何解释面前这个人呢?他们一样的长相,一样的性情,一样说汉语,就连最爱竹子也一样。
当然程佑爱的竹子,此竹非彼竹,可他俩说“最爱竹子”的神情都该死的像。
元静竹为了确认身份,只好把这小贼非礼了一遍,最后哭得比被非礼的人还惨,小贼被她哭懵了,一边慌乱地往身上套衣服,一边说:“你别哭了,我不要你负责了,行了吧?”
“我负责个鬼,负心汉,你居然敢把老娘忘了!”
“什么意思,你……认识我?”
“认识。”
他立刻信了,毕竟他只能听懂她一个人的话,其他人叽里呱啦一堆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兴奋又带点忐忑地问:“我是谁?”
“你说呢,最爱竹子的还能有谁?”
“我真想不起来,你只要告诉我,我就帮你做一年家务。”
“这可是你说的啊。”元静竹见他点头,才施施然道,“那当然是中华国宝,大熊猫啦!”
……
元静竹收获了一个苦力,小日子过得飞起,学校那边不大去了,她是大受打击之后只能靠学习转移注意力,现在老天有眼,她自然又没了读书的心思。
两个人要生活,她琢磨着得赚一点钱,最后决定也去街上摆个小摊儿。
她在家里一向被惯着,不大会做小吃,但她能逼着苦力做,带他观摩其他人怎么做美食,接下来就是他的事了。
小贼忘记了过去的事,可脑子并不笨,简单的糕点看个一回就学会了,做得像模像样,元静竹十分满意,开始畅想未来靠摆摊发家致富的日子。
然而有一天,他突然往元静竹面前摆了一盘糕点,他做的是怀凤米糕,这里没有人能教他这个。
“你想起来了?”
他摇头:“还没有,我也不知道怎么就琢磨出这个了,可能是最近糕点做多了吧。这跟我的身份有关系吗?”
元静竹迟疑着点头,他家乡的特产,算是跟身份有关吧。
他笑了:“那我们就卖这个吧,其他糕点这里都有人卖,这个是独一份儿的。”
元静竹同意,第二天他们便开始出摊儿在异国卖怀凤米糕的日子。
……
出摊儿的日子也颇潇洒,他们俩都属于没心没肺的,赚够日常开支便满足了,有时候天气好,中午就收摊,去山上玩一下午,玩累了就躺在山坡上,安静地晒太阳。
有时候元静竹舒服得在山上睡着了,醒来会发现他在自己头上插了小野花。
他们这样过了大半年,直到元静竹怀了他们的第一个孩子,他们终于取消了在山上跑来跑去疯玩的活动,他接过家里和小摊的所有活计,小心翼翼地照顾她。
大多数时候他们依然一起出摊,天气恶劣时他就不让她出门,一个人去摆摊。
在元静竹怀孕的第五个月,一个暴雨天,他浑身湿透地收摊回来,手里拎了两个柚子。
“下这么大雨你干嘛还赶去买,我这两天也没多想吃酸的。”元静竹帮他脱衣服,嘴上似是抱怨,心里却因为他对自己的在乎十分甜蜜。
他把湿漉漉的柚子放在桌上,桌面湿了一片,他没有像平时那样嬉笑,眼眶发红,不知是不是被雨淋的:“你最爱柚子,对吗?”
元静竹挂衣服的动作顿住了,她条件反射地想问“你想起来了吗”,但这话已经问了太多遍,每一次都是否定的回答,这回她忍住了询问的冲动,只是克制地说:“嗯,我最爱柚子。”
他一把抱住怀孕的姑娘:“对不起,对不起,我怎么会把你忘了,我真是个混蛋!”这不是什么异国街头的浪漫邂逅,分明是他等了好多年、最后终于明媒正娶的妻子!
因受创伤而遗失的记忆,正一片一片回笼,他想起那年在后山上,情窦初开的男兵女兵青涩地互诉衷肠。
他惯来嘴皮子溜,最开始却也不好意思直说喜欢人家女同志,一语双关,用气音小声试探:“我喜欢小竹子。”
“那我们爱好可不一样,我喜欢……”穿绿军装的少女转着眼珠,吊足了他的胃口,才笑着说,“小柚子!”
彼此的情谊便这样确定下来。
……
程佑终于想起来他自己是谁,又得知国内都他的墓碑都立上了,直呼他的名字果然起得好,这祖宗保佑不是盖的,居然让他死里逃生。
当时他为了护住一个小兵,自己失去了意识,那三人大约没想到他还有一线生机,如果非要带他出去,也许那一支小队会全军覆没。
程佑并不怪那三人的决定,以当时的情况他们扔下自己才是理智的,何况他现在不但活了下来,还与妻子再次相遇。
元静竹想起当时那个给程父磕头的小兵,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把程佑买来送给自己的那枚除夕铜钱交给他:“这护身符你拿好,我才知道你们去战场前,宁宁特意把铜钱都让顾团带上了,就我傻乎乎的不知道给你。”
“这个啊,我觉得确实有效,团长因为这个躲过了一劫。”他什么都想起来了,包括那天晚上潜入敌营前和团长的对话,“所以现在该你戴,我又不用上战场了,你还怀着孩子呢,比我危险多了。”
“那以后我们谁风险大,就给谁戴。”
两人就一枚铜钱的归属,商量得不亦乐乎。
……
他们一共生了两个孩子,名字也省事,早好几年都想好了,大的是儿子,叫程松远,小的是个闺女,叫程瑾玉。
一家四口照常靠卖怀凤米糕生活,等小女儿也满了三岁,下午去山上的活动终于又恢复了。
比以前两个人时还热闹,大人,小孩,在山上跑来跑去,哥哥和妹妹喜欢采山坡上的小野花,妹妹采来送给妈妈,哥哥采来送给妹妹。
程佑带着孩子欢乐地玩游戏,老鹰捉小鸡,躲猫猫,木头人,他仗着年纪大回回都赢,赚足了老父亲的面子,很自豪地在儿女面前炫耀:“爸爸以前是侦察兵,可厉害了!”
他们偶尔回国探望家里的老人,大多数时候就在异国街头卖米糕。
这里气候温暖,山上总有小花,无论出摊儿还是玩耍,全依心情来,无拘无束,他们一家四口都喜欢这样自由自在的日子。
等孩子们也长大了,自己有了生活能力,元静竹和程佑就开始往其他地方跑,满世界地玩,再也没有人能约束他们。
人生苦短,快乐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