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重现
人分三六九等,妖亦是。
妖界等级森严,比人间更甚一分。
妖王地位无可撼动,下来是身边眷属四大青白和成妖的阴阳血。
阴阳血天赐,留给众妖争夺的位置只剩四大青白。
同时空出两个青白位置,可谓千年一遇。
所以众妖在比武台上厮杀,哪怕头破血流,灰飞烟灭,也要借此机会在妖王面前展示自己的实力。
台上溅了不知道多少妖的血,台下仍熙攘。
吵闹的声音中,一只妖动动鼻子,四处张望,
“怎么有凡人的味道…”
旁边的妖不屑地看了他一眼,
“瞎说什么。”
“哪有凡人敢来这里。”
“就算是误闯进来的,也早就进了不知道谁的肚子。”
原来那只妖觉得这话在理,点点头。
不远处戴着斗笠的公子微微垂首,不动声色移到别处去了。
“诶!”妖群里有妖大叫一声,“裘青白大人!”
众妖的注意力于是被空中落下的白衣男子吸引,只见他面无表情展着胳膊,脚尖落在被血浸染台面上的时候,手起扇落,原本在台上缠斗的两只妖就断了头。
台下一阵欢呼,有几只小妖上来拖走残留的身体。
根本没有妖怜惜台上的死亡。
妖界,本就是强者生存。
“什么杂种都敢上台,污了大人的眼。”
裘青白冷着视线开口,身后戴面具斜坐着的大人轻笑一声,空气中无形的火花都颤抖。
台下的妖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开始窃窃私语,这时裘青白的目光锁在了一个戴着斗笠的身影上。
折扇嗖一声飞出去,在空中划出燃着怒意的红光。
众妖叫嚷着闪避,有些还是被划伤,鲜血飞溅。
而折扇尽头的公子飞快拔剑挡在身前,扇面砍到剑身剧烈震颤,公子的斗笠一下子飞出去,露出一张年轻俊俏的脸庞。
“人!是人!”
“怎么会有人在这里!”
好几只妖发出惊呼,台上的妖却没闲着,一个箭步冲到那凡人跟前,与他缠斗在一起。
众妖躲出一大块空地,剑的金光和折扇的红光交相辉映,那凡人的血洋洋洒洒落了一地。
凡人就要支撑不住跪在地上,裘青白一只手猛地揪住了他的衣领。
凡人张嘴,血从齿缝之间渗出来,他的声音却带着坚韧的恨意,
“公良冶…在哪里…”
裘青白低头看着他,眼里没有半分怜悯,正如他对那两只断头的妖。
天上的雪毫不留情,没有人会知道他们曾有过或欢乐或悲痛的故事。
“你不用知道他在哪。”
“你辜负了你师兄,你是这世上最该死的人。”
折扇眼看着就要往下,众妖屏息凝神,折扇上却突然长出一朵彼岸花,花瓣绽开连带折扇一起脱离裘青白的手掌。
“本座替他求求情,行不行。”
众妖瞪大眼睛,远处坐着的面具男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裘青白身后,一只手搭上他的肩。
裘青白明显愣住了,其他妖更是眼珠子都要掉出来。
妖王在众目睽睽之下拉住那凡人的胳膊,掏出手帕擦掉他嘴角的血。
没有人看到面具下的脸,可所有人都感觉得到他在笑。
“三清的小徒弟…可不能死。”
“毕竟,”他歪头,手指挑起聂应钟无法反抗的下巴,
“你可是被他藏起来的,另一个阴阳血。”
聂应钟呼吸一滞,身体不由分说被他扯起来,一路踩着血拖到了比武台后。
两只妖抬了张椅子,妖王按着他坐下,不知道哪来的树藤缠住他的手腕脚踝。
“两个阴阳血都来了,是该好好庆祝一番。”
“本座准备了个好花样,请大家好好看一场。”
众妖发出欢呼,逐渐涌过来,挡住裘青白纹丝不动的身影,和惊诧愤怒的视线。
聂应钟感觉自己的血要流空了,眼前的景象开始模糊。
可他还是看到几个穿着红衣服的身影走上台。
站在中间的那个,化成灰他都认得。
那是他的公良冶。
空气泛着腥味的香甜,聂应钟一下子睁开了快要闭上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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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起彼伏的欢呼中,红衣长袖摇摇摆摆。
台上的妖化着浓妆,唯有中央那人戴着鬼面。
他垂着脑袋,身体却诡异且僵硬地摇摆。
“公良冶———!”
聂应钟大后一声,鲜血差点倒流灌进喉管,再随他的嘶吼喷涌而出。
藤蔓将他和座椅缠得很紧,他用尽全力挣扎,手腕被勒出血,却挣不开。
“公良冶——!额啊———”
他的动作像个不安的小孩,眼里的杀意和痛苦却烧灼得厉害。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从旁边打断他疯了一样的嘶嚎,
“三清的徒弟,这支舞你可得细细品。”
“你看,”鲜红的指甲伸过来,悬在面前直指公良冶的方向,
“他后面那个傀儡师,让他跳得多好。”
“你知道傀儡师是怎么让他跳舞吗。”
红色的面具转过来,明明看不见眼睛,聂应钟却被他的视线震得神经断裂。
聂应钟徒劳地瞪着眼,就在这时看到了公良冶裤脚底下渗出来的血,染红了鞋。
他又开始剧烈挣扎,公良冶颤抖的鬼面和垂着的脑袋点起一把火,烧着五脏六腑。
“别闹这么大动静,先听我说完…”
“让他跳这支舞,可费了本座好大功夫。”
鲜红的指甲轻柔地转两下,隔着空气,却仿佛扎在公良冶的胳膊上。
“数千根钢针扎进肉里,连着线…”妖王的声音很轻,聂应钟胸膛的起伏却更加明显,粗重的呼吸伴着嘶嚎淹没进周围的乐声。
“只可惜啊,他疼晕了,脑袋抬不起来。”
“不然就更好看了。”
难以言喻的心痛盖过周身全部的痛苦,聂应钟大口喘着气才能睁开眼睛,公良冶的动作还是僵硬着出现在视野,挥之不去。
他还在流血…
他得有多疼啊…
那可是,那可是他的公良冶…
呼吸又剧烈颤抖起来,五脏六腑开始抽搐,聂应钟连人带椅翻在地上,胃里的东西全数吐了出来,眼泪依旧汹涌。
他想说话,想唤他的名字,想嘶吼,想反抗,想带他走…
可是他和公良冶一样成了牵线木偶。
“你们怎么能怎么能这样对他…”
“肖肖玉…肖玉……!!!”
聂应钟趴在地上,艰难地抬起头,越过妖群看着台下那张熟悉却令人憎恶的脸,
“我要杀了你…要杀了你…额啊!”
手腕血肉模糊,他还是拼命挣扎,要去拿剑。
头顶传来一声轻笑,紧接着座位便腾空而起,回到了原来的位置。
妖王揪住他后面的头发,
“比起杀他,你不管管你的小公子吗。”
“过一会儿他该疼醒,再疼晕,反反复复…直到死。”
聂应钟只觉得天地都在旋转,公良冶的疼痛好像砸在他自己身上。
眼泪好像要和血一起流干了,说话都没了力气,
“你想要我的命尽管拿走。”
面具后的人笑一下,抬手,台上的妖就停止动作。
扑通一声,公良冶的身体倒在地上,没有任何动静。
心痛如绞,聂应钟恨不得烧了这个世界,可他嘴里只剩哀求,艰难地抬起手指捞住妖王宽大的袖摆,
“我的命,你拿走…你拿…”
“放…放过他…”
妖王的面具摇两下,揪着他头发的手松开,声音轻飘飘,
“只可惜,在你这里我最不想要的,就是你的命。”
“你的小公子于我来说,只是无数阴阳血中的一个,没什么特别的。”
“可是你身上的秘密,我得挖干净…”
聂应钟的呼吸慢下来,妖王的声音开始忽近忽远。
闭上眼睛之前,他听到他说,
“你放心,小公子的命现下也很重要。”
“因为你在乎他的死活,在乎得不得了。”
———————
“应钟!”
公良冶带着笑声出现在视野,后面是山洞的洞口。
公良冶转身,大步跑出去。
脚抬起来跟上,前面的公子蹲下身,捞起一手软绵绵的沙。
笑声在四周漫开,公子说…
应钟,这是沙滩,那是海。
头疼欲裂,不稳定的视野开始摇晃,沙滩倾斜,沙子全数倒进海。
身体自动反应,伸手去抓公子往下落的袖角。
这时他的公子戴上鬼面,身上的血倒进杯里,被无数只手淹没。
看不到面容的妖王说,公子只是再普通不过的阴阳血。
可他的公子于他而言,是一切美好,一切遗憾,一切悲怨。
是生,是海,是命。
心痛化成海浪漫开,一层层上涌,叠加再叠加,终于爆发,让他睁开了眼睛。
“公良冶!”
聂应钟大叫一声,对着空空如也的墙壁不知所措。
回过神来以后,他疯了一样掀开被子下床,一身纱布也没挡住他跑出去的步伐。
好几只要进门服侍的妖被他撞倒,趴在地上不敢抬头。
他揪住其中一只的衣领,瞪着咆哮的眼睛,
“公良冶在哪里!!!”
那妖不敢反抗现今妖王眼里的宝贝,死死收着下巴,
“回大人…在…在…”
“带我去找他,快!”聂应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一把将那只妖拖了起来。
就在这时,面前的走廊尽头响起熟悉的轻笑,聂应钟的怒意跟着被点燃,手指越收越紧。
妖王的红面具和红衣服出现在转角,空气中又弥散着令人头皮发麻的,带着腐臭的香甜味。
“要求还挺多,忘了这里谁做主?”
妖王一下子飞至聂应钟跟前,扯开了聂应钟手底下的妖。
聂应钟抬眼瞪着他,嘴唇发白,眼睛却通红,
“你不让我见他,就永远别想从我这里知道任何事。”
“我随时都能死给你看。”
妖王的表情藏在面具底下无法捉摸,手指却抖了一下。
空气凝滞了半晌,没有人敢出声。
不知道过去多久,妖王才大笑一声,伸手掐住了面前嚣张凡人的下巴,
“好,好!”
“许久没人…敢这样同本座说话了。”
“你既有这样的胆魄和决心…日后成妖,想必也能成为本座的左膀右臂。”
成妖…
聂应钟皱眉,刚想问什么,妖王就猛地松手,将他整个人往地上一掷。
鲜血霎时代替话语从喉间涌出,聂应钟一只手撑住地面抬起头,看见那红色的影子已经飘远。
空气中悠悠留下一句,
“带他去见公良冶。”
聂应钟干呕一声,吐出剩下的血。
身体每一处都开始发出煎熬的哀鸣,可他终于能再见公良冶。
只要和公良冶待在一起,公良冶好好的,他就能捡回那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