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洗尘
聂应钟和公良冶挤在一辆马车里。
马车空间很小,聂应钟不愿意和公良冶并排坐,于是坐在了斜前方的座位上。
马车一路颠颠簸簸,公良冶弯着的膝盖骨,一遍一遍戳着聂应钟的大腿根。
聂应钟受不了了,一拳砸在座位上,目光狠狠扫到公良冶脸上。
那人慌张的小狗一样缩成一团,奈何腿挺长,怎么缩都免不了要碰到聂应钟的大腿。
“该死的!”
聂应钟吼一声,别过脸,
“这可是太子亲自备的车,怎么这么小!”
“你们皇帝,有那么穷吗?”
公良冶愣一下,不太理解地看着发脾气的公子,
“应钟,你不是大夏子民吗。”
“大夏帝就是大夏帝,何来你们皇帝一说?”
聂应钟剜他一眼。
老子怎么可能是大夏人!
老子是21世纪的人!
“我是山里人,你满意了吧。”
公良冶点点头,露出一副了然的表情,而后叹口气,
“太子还愿给我们马车坐,已经是无限宽容了。”
“是啊,”聂应钟敲起二郎腿,肆意侵占着公良冶的地盘,“毕竟你以后,还是有可能当驸马的。”
公良冶眼里的微光颤一下,夸张地落在聂应钟那张脸上。
看了一会儿,聂应钟没理他,他才收回视线,
“应钟,我绝无可能,进宫。”
聂应钟脖子僵直,他却死死控制着,不让自己转过脸对上公良冶的视线。
好半天,他才回一句。
“哦,关我什么事。”
公良冶长长的眼睫毛耷拉下来,两只手放在大腿上,不知不觉抓紧了腿上的衣服。
“应钟。”
“你不想知道为什么吗。”
聂应钟听了这话一惊,心脏没入湖水,沉了又浮起。
公良冶,不会要趁机表白吧?
不行不行…不行!
“那那样的暴力狂,谁会喜欢啊!”
“娶那样的人,还不如死了算了!”
聂应钟大脑里的零件疯狂转动,拙劣的理由脱口而出。
他还是没看公良冶,额头上却渗出冷汗。
他能感觉到,坐在那边守着一方小小天地的男人,垂下了脑袋。
“是,是啊。”
公良冶强行扯出一个笑容,手心里的衣服越攥越紧。
卡在心里烧灼的深情,为了这深情不惜冒险进宫的勇气,在此刻都显得有点可笑。
聂应钟不知道。他不知道。
和上一世一样,对自己的感情一无所知。
哪怕这一世,他抢先与他相识。
鼻尖一酸,本就不太坚强的性格碰了壁,撞了一头灰。
他有点想哭。
聂应钟眼白装下公良冶肩膀的微微颤抖,终于转过了头。
“喂。”
他喊一声,公良冶倏地抬起头。
“我…”
聂应钟对上他的视线,眼神开始躲闪。
“我刚才的话,说重了。”
“其实,如果皇帝真的要杀你,还不如娶她。”
“公良冶,你那么年轻,就这样死了多亏。”
公良冶愣一下,眼泪夺眶而出。
他不顾聂应钟的仓皇失措,猛地抱住他的胳膊,眼泪鼻涕统统蹭在他的衣服上。
“呜呜呜呜呜钟钟…”
“你…你还是在乎我的命…”
“我太太高兴了!”
聂应钟往他脑袋上敲一下,语气用尽全力嫌弃,
“我哪是在乎你的命!”
“你死了,谁给我大鸡腿饭和皮革厂!”
“还有,那张字据不见了,等我们从宫里出来,你再写一次知道没有!”
公良冶乖巧地抱着他的胳膊,下巴贴在他的衣服上,点头如捣蒜,眼泪却止不住,
“钟钟你要什么,我都给。”
聂应钟任由他死死抱着自己的胳膊,别过脸,藏起脸上的笑意。
这小子,傻归傻,还挺乖的嘛。
———————
进宫之前有个规矩叫“洗尘”。
一行人来至客栈歇下,要面圣的人,得在明早进宫之前把自己打扮妥帖得体。
公良冶下马车,瞥见一个经常跟在太子身边的太监,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作个揖,
“这位公公…”
他腆起笑脸,一只手从袖管掏出银子放在公公手上,
“小人有一事相求。”
那公公笑眯眯把银子揣进袖管,摆摆手,
“公爷,有话好说。”
“今夜,”公良冶下意识往聂应钟那边瞥一眼,而后收回视线,“可否通融一下,让我找个机会,见太子殿下。”
“我有话,想问问太子。”
那公公点点头,脸上还是那个笑容,
“好说好说,哪怕公爷不求见,太子也会去寻公爷。”
公良冶松一口气,目送那公公离开,弯腰,
“谢公公。”
“你在干嘛。”聂应钟拎着他的大箱子走过来,手指并拢往公良冶的脊梁骨一戳,在公良冶大叫的时候往那公公看过去,
“你找那太监什么事啊,急得老婆都忘了。”
“老老婆是什么…”
“老婆就是那个啊,和你成亲的人。”
公良冶瞪大眼睛,脊梁骨瞬间精神了,不敢置信地看着聂应钟。
聂应钟感受到公良冶的眼神,没反应过来。
等反应过来的时候,整个人都不好了。
“喂!”
他不由分说往公良冶头上敲一拳,打得公良冶又一声哀嚎。
“我说的,是你这破箱子!”
“难不成,还能是我吗!蠢得狗一样!”
聂应钟气鼓鼓把箱子往地上一扔,箱子吱呀叫一声,快要散架。
“你自己拿!”
他说完就往前走,公良冶赶紧拎着箱子追上去,
“诶诶诶诶!应钟,话还没说完呢!”
“别烦我!”聂应钟甩开他伸过来的手。
“我晚上要出去一下!”公良冶把箱子背在背上,又是一副书生样。
聂应钟猛地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公良冶几乎扑在他身上。
“你去干嘛!”
聂应钟双手扶住他,目光炯炯,倒有几分严格家妻的模样。
公良冶无辜的大眼睛眨巴两下,
“我去找太子,问问那皇帝的喜好。”
“明日面圣,才好自如应对。”
聂应钟挑起半边眉毛,
“那小子会帮你?”
“你没耍什么小心思吧?”
公良冶笑眯眯,真挚得无懈可击,
“不试试怎么知道。”
“在你面前,我哪敢有小心思。”
聂应钟哼一声,“这还差不多。”
然后松了手。
“哎呀——!”
公良冶扑通一声倒在地上,还被箱子砸了一下,像一只可怜的青蛙。
晚上,被带去太子那里的时候,他已经把一脸的灰洗掉了。
“你还敢来找我。”池熙元坐在桌前,脸上是不符合年龄的表情,格外幼稚。
“太子殿下,”公良冶恭敬行个礼,“小人自知多有得罪,思来想去,这婚关乎公主的命和芳誉,不容推脱。”
“你想通了?!”池熙元惊讶地抬眼,“我姑姑嫁给你,本就是你的福气!”
“是。”公良冶笑一下,笑容里竟多出一些深沉,“但小人还有一事相求,望太子殿下相助。”
“无论用什么方法,今晚烦请将聂应钟留在客栈,明日一早,叫他无法进宫。”
池熙元愣一下,“为什么?”
“聂应钟此人不识礼数,行事冲动,只怕冲撞圣驾。”
“连累小人倒没什么好说,若连累公主一起被怪罪…岂不是…”
“好!我答应你!”池熙元一拍桌板站起来,脸上一个骄傲的笑容,
“要留在客栈还不容易。”
“男人最懂男人。”
公良冶心里咯噔一下,什么不好的预感沿着脊梁骨往上爬。
“敢问太子,有有什么办法。”
池熙元挥手,
“这你就不用管了,达到目的就行,不是吗。”
公良冶心里又咯噔一下,一万条虫在爬。
这臭小子,要做什么啊…
——————
公良冶推开门,聂应钟在桌前坐着,翻看他箱里装的话本子。
公良冶一惊,一下子无法呼吸。
要是聂应钟发现…话本子里写的东西是…
额间渗出冷汗,聂应钟的表情越看越不对,好像很疑惑,又好像很痛苦。
完了完了…公良冶走过去,准备迎接聂应钟劈头盖脸的骂,就听到他气鼓鼓地开口,
“写的什么破玩意儿!”
“应钟啊你,你听我解释…”
公良冶在他旁边坐下,腆着笑脸。
“解释什么解释!我说你的字!”
聂应钟眯起眼,“写得我都看不懂!”
公良冶愣一下。
他的字可是练过的,远近闻名,聂应钟居然说丑。
难道…这一世聂应钟不识字?
“应钟,你…你师父,教过你识字吗?”
他弱弱问一句,聂应钟表情登时就不对了。
他一个富二代,穿越过来是个穷人就算了,还是个文盲!
“我师父教过我画符!怎么,你会吗?”
聂应钟不服气地敲起二郎腿,公良冶心里的石头却猛地落下。
他松一口气,笑眯眯道,
“我当然不会。应钟,你若想学字,我以后教你便是。”
聂应钟斜他一眼,原以为他会嫌弃自己,却没想到他脸上的笑容无比细腻。
“谁要你教,傻子一个。”
聂应钟别过脸。
就在这时,有人敲门。
公良冶率先愣住,很快又恢复镇定,装模作样问道,
“谁人?何事?”
一个女人的声音隔着门传进来,
“两位爷,是太子殿下的吩咐。”
聂应钟起身开门,那婢女进来,手上端着一壶酒和两个酒杯。
“两位爷,太子殿下说了,这壶酒,是皇上御赐。”
“两位爷需在今夜饮尽。”
“奴婢告退。”
公良冶笑嘻嘻应一声,把盘子拿过来,率先给自己甄了一杯。
这酒一定很烈,里面下了药也说不定。
脑子里正飞快思索该用什么理由拒绝,手中的杯子就被聂应钟一把抢过去。
公良冶睁大眼睛,不明所以。
“你傻啊!”聂应钟凶得不行,“你拒了公主的婚,那皇帝想用这杯酒杀你怎么办!”
“不能喝!”
眼看聂应钟要捏着酒杯倒掉,公良冶急得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嘴唇跟着往杯壁凑,生怕漏出一滴。
“不行不能倒啊!”
“若皇上没这个意思,明早让人看到御赐之物洒在地上,你我都不用活了!”
聂应钟捏紧杯缘,“那倒到窗外去。”
说罢就要站起身。
公良冶抱住他的腰,快要哭出来了,
“要是被人看到,你我也不用活了啊…”
“哪怕没人看到,树上有酒味,谁会不疑?”
聂应钟皱眉,“所以怎么办!”
公良冶抬头,“喝完。”
聂应钟的视线转而锁在手中的酒杯上。
该死的,他现在怎么想替公良冶挨这壶酒了。
万一中毒了,肯定很痛…
但是换成公良冶中毒,也会很烦躁…
“钟钟我有一个法子!”
公良冶松开他的腰,又甄了一杯往嘴边递,
“你若担心这酒有毒,我先试试。”
“若我有事,你别喝就行。”
眼看公良冶那杯酒就要喝进嘴里,聂应钟脑子里的弦吧啦一断,毫不犹豫抢了他那杯酒就灌了下去。
冰凉的酒沿着喉管流进肚里,身躯都一震。
他这是做了什么天大的蠢事。
他这不是,要替别人死吗。
聂应钟反应过来,却看到公良冶正用一种难以形容的眼神望着他,一下子穿过皮肉望进了身体里。
“钟钟你…”
聂应钟暴躁地把另一杯酒也喝进去,想着反正一杯是死两杯也是死,一双手环住酒壶,
“我喝都喝了,要死也没有那么快死。”
“这壶酒,干脆让我喝完,你别碰了。”
公良冶吸一下鼻子,眼泪却还是没骨气流了满脸。
聂应钟居然,愿意替他去死。
他这一遭重生,怎么都值了。
“钟钟———!哇———!”
公良冶大叫一声,死死抱住了聂应钟的腰,聂应钟怎么都挣不开的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