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打雷
夜里的雨空前大,雷好像劈在枕头上。
聂应钟翻个身,不耐烦地撇撇嘴。
这段时间他一个人睡,旁边没有那个流口水的傻子,没有他石头一样重的双手双腿压在身上,竟然有点不习惯了。
这段时间,他也搞不懂那傻子的心思了。
突然,房门外传来一声熟悉的喊叫,震人心扉。
聂应钟腾一下爬起来,伤口扯得有点疼,他却没时间管,一只手抓了剑就出门。
他明明知道公良冶隔壁就住着一个很强的除妖人和一只很强的妖,要打也轮不上他这个病人。
聂应钟跑过去的时候,对面三间房门都大开。
嗯?池永遥的怎么也开着…
聂应钟微微眯眼,二话没说拐进了公良冶那间房,就看到池永遥躺在公良冶大腿上,双手死死箍着他的腰,闭着眼睛,嘴里含糊不清咕哝着什么。
而闻道佟和肖玉并排站在床边,显然也是刚看到这幅场景。
闻道佟没什么表情,肖玉脸上的愤怒却可以杀人。
床上的公良冶抬头,首先朝聂应钟看过来,冷汗流了一脸,嘴唇都吓白了,
“应应钟啊…”
“她是,她是突然进来的,真的…”
聂应钟靠着门框,视线落在床脚的酒壶上,而后再抬起去瞧公良冶,
“随你怎么说。”
“反正,你也不是第一次趁人之危了。”
他扬起下巴,表情别有深意。
公良冶的脸颊腾一下红起来,挣扎也更剧烈,
“不是,我真没有!”
“她一进来,我就叫了!”
“哪知道我一掀被子,她就就这样!”
肖玉把折扇往闻道佟怀里一丢,闻道佟猝不及防,瞪着眼睛看他一眼,却还是接住了。
“你起来,到你自己房间醉去!”
“公主怎么了,别以为公主我就不敢杀…”
肖玉去扒池永遥的手,这小姑娘的力气却出奇地大,简直和发酒疯的公良冶有得一拼。
“不不行…!”
“我要和,公良冶,睡一间…”
见肖玉扯不开,聂应钟的眸子也沉下来,看得公良冶心慌慌,合力帮肖玉去扯她的手。
池永遥被扯开,却突然睁开眼睛,哭得梨花带雨,
“公良冶———!”
“打雷了,我怕———!”
肖玉还是箍着她,和她比起撒泼耍赖来,“谁管你怕不怕!”
池永遥挣开肖玉的手,还一掌打在他胳膊上,完全没意识到这是一只杀人不眨眼的千年老妖,
“放开我!放开我!”
“肖玉,肖玉,”公良冶突然站起身,抓住肖玉的手腕,面色冷静下来,“让她睡这吧。”
“她怕下雨打雷,是真的。”
肖玉愣了一下,聂应钟落在公良冶身上的目光也跟着深沉几分。
公良冶说不了解池永遥,怎么可能是真的。
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心房被一团黑色的东西覆盖,不安和难以言喻的憋闷开始蔓延。
聂应钟转身要走,公良冶却说,
“公主留下来,应钟也要留,替我做证。”
聂应钟猛地停下脚步,却没回头。
肖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打断公良冶落在自己背上的目光,
“做证谁留不一样,换我留~”
聂应钟骤然转身,斜了肖玉一眼,
“单留你一个怎么够,自然是人越多越好。”
“闻大哥,我们也留吧。”
所以这个雨夜,五个人全都挤在了公良冶的房间。
闻道佟盘腿坐在角落,看着那四人并排靠在床边,搞不明白他怎么就跟着留下来了。
窗外的雨很大,这夜也很漫长,因为没得安眠。
——————
房间内过分安静,窗外的雨声于是格外大。
池永遥紧紧抓着公良冶的胳膊,突然哭起来,哭声越来越大,把空气都染上一层悲哀。
公良冶没说话,聂应钟觉得他的表情也有点不对劲。
好像格外沉重,不符合他这张蠢脸的沉重。
聂应钟假装不耐烦地侧过脸,目光落在池永遥脸上,
“有什么伤心事就说出来,一直哭一直哭,不知道的还以为这里怎么了。”
池永遥哽咽一下,还是闭着眼睛,
“谁也不能带公良冶走,谁也不能…”
“没有公良冶,我不想活了…”
聂应钟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打断她的话,
“等等等等…”
“你不是早就不想活了吗?那天你跳楼,还是我接住你的!”
池永遥没说话,脑袋死死贴在公良冶的胳膊上。
公良冶叹口气,侧过脸看了她一眼。
聂应钟把他的动作尽收眼底,血管里好不容易平息的愤怒又扩散。
他黑下脸,干脆闭上了眼睛。
反倒是肖玉,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摇着他的扇子凑近,
“你不是公主吗?”
“你已经比大多数人活得好了,怎么想不开要跳楼,还想不开要缠着公良冶?”
“我知道公良冶很俊,”他坏笑,视线抬起,落在公良冶脸上撩一下,“可你在我肖玉面前,不能这样喜欢他。”
池永遥突然睁开眼睛,蓄在眼眶的眼泪哗啦落在公良冶的肩膀上,
“活得好…你说我活得好。”
“是,我是这皇帝唯一留在宫里的妹妹,我至高无上,我享尽荣宠…”
“可我被那皇帝关在颐华宫六年,他们认为我足够懂事了,才放我出来。”
“所有皇帝出现的地方,我都不能去。”
“整整十八年,我都没见过那皇帝一面,宫宴,游园,赏花,宫里但凡有点地位的主子能去的,我都不能去。”
池永遥转头,看着哑口无言的肖玉,眼波轻颤,
“这样,也叫活得好吗。”
聂应钟睁开眼睛,目光落在地板上,
“皇帝为什么这样对你。”
池永遥悲哀地笑一下,下意识捏紧了公良冶的衣服,一如她那天捏住那年轻皇帝的袖管,
“当今皇帝,是我二皇兄。”
“他杀了上一任皇帝,而那皇帝死前唯一的遗愿,就是我的命。”
“二皇兄恨我,因为他一看见我就想起他,可一直找不到理由杀我。”
“因为在那些臣子面前,他还要给自己留一点…道义…”
池永遥的声音又开始颤抖,已经说不下去了,
“皇兄死的那天…也是这么…这么…大雨…”
公良冶眼睫毛颤两下,拍拍她的背,轻声道,
“别想了,睡吧。”
聂应钟侧过头看他,肖玉也看他,公良冶却没说话,闭上了略显空洞的眼睛。
池永遥大大咧咧的性子背后,装着很沉重的过去,他们都知道。
聂应钟心脏抖两下。
他明知池永遥很可怜,可当他看见她靠着公良冶的肩,却不满她对公良冶的依赖。
聂应钟皱眉,挪开视线,不安还是沿着血管往上爬,让人心神不宁。
如果公良冶真的决定和池永遥走了,他怎么办。
他今后的人生,就只剩皮革厂,再没有嬉皮笑脸到处闯祸的公良冶。
聂应钟直到现在才明白,他现在的情绪,名为不舍。
———————
天刚蒙蒙亮,聂应钟就走了。
他在自己房里待到下午,闻道佟送过来的饭和药在床头都放凉了,他却没动一下。
“应钟,你怎么了,饭也不吃。”
闻道佟看着床头的饭,靠墙站着,双手抱胸,
“你不养好身体,以后怎么保护公良冶。”
聂应钟坐在床上,语气有些沉闷,
“他不是要去当驸马了吗。”
“以后,哪里需要我保护他。”
闻道佟的视线一本正经落到他脸上,
“你若愿意,和他说说,让他带你进宫,当个侍卫,也非不可。”
聂应钟瞳孔颤一下,闪出微光。
对哦,还有这条路!
闻道佟似乎看出他的小心思,嘴角微扬,走过来端起他的饭,
“我去给你热热,这回你总该吃了。”
聂应钟抓住闻道佟的衣角,头摇得和拨浪鼓似的,精气神马上回来了,
“不,这样我也能吃!”
他不由分说把盘子上的碗抢过来,吃白饭都笑嘻嘻的。
闻道佟没说话,落在他脸上的视线却很柔和。
一下子,好像回到了永青阁。
以前他是师门最小的弟子,如今却多了聂应钟这个小师弟。
何其有幸,能看着他笑,看着他心满意足地吃饭。
聂应钟还在扒碗里的饭,外面却突然传来池永遥愤怒的声音,在对什么人发脾气,
“我说了!没我同意,你们不能进来!”
聂应钟和闻道佟对视一眼,即刻放下碗掀开被单,打开门,站在池永遥面前的却是当今太子,一身华锦却低眉顺眼,显得灰头土脸。
“姑姑…”
他声音很小,生怕惹了面前人似的,
“昨夜大雨,我担心姑姑害怕,特意吩咐人来查看…”
“这才看到,你们歇在一间。”
池永遥不耐烦地看着他,
“那又怎样?!公良冶反正都要做驸马,我和他怎么样你管得着吗?!”
聂应钟看着她不容置疑的表情,心里咯噔一下。
总觉得,公良冶做驸马这事儿,八九不离十了…
那太子听了这话表情也很落寞,低头垂着视线,
“是…姑姑和驸马的事儿,我是管不着”
“我只是来,提醒一下姑姑…成婚之前…须注意分寸。”
“还有姑姑何时能跟我回宫啊…”
池永遥移开视线,方才的傲慢动摇一下,
“我自有安排,你等着吧!”
“姑姑,我能等,父皇母后他们催得急啊,诶诶!”
那太子说着,身子却被池永遥一把推出门,他只好伸出手抵在门上,可怜兮兮的模样,
“姑姑你好歹给个准信…”
聂应钟看着他,突然觉得,好像看到了自己面前的公良冶。
而他在公良冶面前,和这个桀骜的公主没什么两样。
砰一声,门关上了。
池永遥转过身,躲在房门后面探着头的两人一妖都把头缩了回去,独留公良冶站在楼梯上,静静看着她。
“七公主。”
公良冶轻声说一句,身上的气质难得沉稳,好像和平时那个冒失鬼不是同一个人。
聂应钟知道,他难得认真。
“我有话要同你说。”
池永遥对上他的视线,点点头。
两人一起走进池永遥的房间,那门合上的瞬间,聂应钟就站不住了,一股脑冲了出去。
在闻道佟门前徘徊一阵,他最后还是把脑袋贴在了池永遥那扇门上。
“公主,我不能同你进宫。”
“这个驸马,恕我不能做。”
聂应钟瞪大眼睛,心脏几乎跃出胸腔。
“为什么?”池永遥问。
“因为我喜欢聂应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