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打脸
聂应钟骑着马一下跑出好远。
耳边的风呼呼刮,他满脑子无处发泄的愤怒才被吹散了些。
等他冷静下来,马蹄踏地的节奏也慢了下来。
不对啊,公良冶事儿做都做了,他走之前,不得从他身上多捞点东西?
就这么走,岂不是便宜了那个大变态?
聂应钟猛地调转马头,那匹马发出一声惊呼,而后又是一阵迅疾的奔跑。
而此时的公良冶,正埋头趴在桌上大哭,手指在木桌上抠抠抠,硬生生抠出好几条划痕。
“啊…呜呜呜呜呜…钟钟不要我了…”
“他不要我,我可怎么活啊…”
池永遥坐在他旁边,
“这有什么好难过的,你还有我啊。”
公良冶愤愤侧过头,哭得更难过了,
“啊…钟钟…啊啊啊啊啊…”
人几乎都被公良冶的哭嚎赶跑了,此时一楼,已经不剩多少人吃饭。
闻道佟在他对面,用小拇指戳戳受损的耳朵,
“他会回来的。”
公良冶手里攥着池永遥的手帕,擦一把脸上的眼泪鼻涕,抽抽两下,
“你,你怎么知道。”
哭声终于消停一会儿,闻道佟如释重负叹口气,转动和肖玉打斗时候受伤的胳膊,
“他没那么容易,放下你的命。”
公良冶紧抿嘴唇,眼巴巴看着门口,像一块望夫石,手里的帕子都要给他攥烂了。
突然,一个马蹄声接近,门后紧跟着传来勒马声。
公良冶欣喜地站起身,椅子都给他掀翻了。
下一秒,聂应钟的脸出现在视野,背着光。
他黑着脸朝这边走过来,公良冶却只看得到日光在他身后发亮。
“钟钟!”
公良冶感动地一塌糊涂,声音都在抖,
“你舍不得舍不得我的命…”
聂应钟哗啦一下把腰间的剑拍在桌上,在二楼看戏的姑娘们一阵惊呼。
“公良冶,赔钱!”
公良冶愣一下,大眼睛通红,比平时还要无辜几分,带着孩子气,
“什,什么?”
聂应钟双手抱胸,居高临下看着他,坦然,
“我不是舍不得你的命,我是舍不得你的钱。”
“公良冶,你对我做了那缺德事,还不准我找你要钱?”
公良冶委屈巴巴,觉得内心有一点小受伤。
不过无论如何,聂应钟回来就好。
他点点头,“要,要多少?”
聂应钟伸出一根手指头,
“一间皮革厂。”
公良冶心脏抖一下,大眼睛也慌了神,
“我我没有皮革厂,我家开当铺卖时令果子和银器陶瓷,不卖皮…”
聂应钟不耐烦看他一眼。
这人,这个时候竟然该死的实诚。
“厂子我来开,你管钱就行,听明白了吗!”
公良冶从袖管里扯出一张纸,递到聂应钟跟前,
“我给你立字据,行吗。”
聂应钟看着他的眼睛,只见眼睫毛上还挂着几滴泪珠,在那颤啊颤。
怎么一下子,搞得好像他欺负他一样。
“快立!”聂应钟别过脸,扬起下巴不再看他。
那边传来公良冶刷刷写字的声音,空气一片寂静,聂应钟突然觉得,池永遥和闻道佟看他的眼神,有那么一点子不对劲。
“看什么看!”
聂应钟吼一句,那两人又自如移开眼神,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聂应钟鼓起腮帮子,哼一声。
失身的又不是你们,装什么清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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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应钟接过公良冶递给他的字据,仔细看了一会儿。
“这字据,怎么生效啊?”
公良冶吸吸鼻子,“什,什么生效?”
聂应钟白他一眼,“就是我什么时候能用这字据提钱!”
公良冶看着他一脸凶样,心里委屈地不行,却不知道如何解释昨晚的误会,只好想个法子再拖延点时间。
“这字据,得到华景那家当铺,按我手印作证,才才算数。”
“在那之前,应钟你”他可怜兮兮地抬眼,对上聂应钟的视线,“还是得和我一起。”
“要是我被妖怪吃掉了,这字据,就没用了。”
聂应钟愤愤把字据塞回袖管,伸出一根手指戳在公良冶的鼻梁上,瞪大眼睛,
“我劝你最好别耍什么花样!”
“公良冶,我现在讨厌死你了!”
“离我远点!”
他说完,便在公良冶颤抖的目光下走开两步。
“那么我也差不多…”
闻道佟站起身,却被聂应钟一掌按了下去。
“闻大哥,”聂应钟放在他肩膀上的手轻拍两下,脸上则是一个略有深意的笑容,“之前你受伤,是我照顾你的吧?”
闻道佟斜着看了一眼他的手,
“你想要什么?”
聂应钟微微弯下腰,凑到他耳边,
“和我们一起去华景。”
“公良冶和我有深仇大恨,我不想管他,又不能在字据生效之前让他死掉,所以这一路,有劳闻大哥。”
“等到了华景,闻大哥想要多少报酬,都好说。”
闻道佟听罢,假装思考一会儿,答应了下来。
用这理由跟着他们,以后再找机会和聂应钟同行,有关师父的线索,总有一天会找到。
聂应钟如释重负直起身,公良冶不停偷瞄他,他只当没看到。
四人就这样从烟柳巷出发,聂应钟和闻道佟挤一匹马,公良冶只能和池永遥一匹。
公良冶的马走在前面,聂应钟和闻道佟跟在他们身后。
一路上,前面都是公良冶和池永遥的大喊大叫。
“别挨着我!”
公良冶的肩膀往后躲。
“我就要!”
“公良冶,你是要跟我进宫的人,从现在开始就要学会依着我!”
池永遥的脑袋,紧紧靠在公良冶肩膀上。
聂应钟攥着马绳,目光在她乌黑的头发上弹了一下,又挪开,落在公良冶背上的大箱子上。
她最好把他带进宫,天天吊起来打。
省得他一直缠着自己。
突然,公良冶的叫声把他飞走的神思扯了回来。
他定睛,看见公良冶的大箱子挂在一根粗壮的树枝上,而他整个人,吊在他的箱子上摇摇欲坠。
聂应钟脸一黑,勒了马,无比嫌弃地看着他。
骑个马都能挂树枝上,没救了。
“啊!这里有人…!”
池永遥刚调转马头,就大叫一声,视线落在树干后面,聂应钟和闻道佟看不到的地方。
聂应钟眉毛一沉,刚拔剑,身后的闻道佟已经踏着马背飞了出去。
挂着公良冶的那根树枝突然伸出好多枝条,一边把公良冶团团围住,一边去挡闻道佟。
聂应钟看着那些树枝就要埋住公良冶的脸,心跳声在胸腔震耳欲聋。
“公良冶!”
身体又自己行动起来,手中的剑把空中的枝条削开,他的目光,死死粘在公良冶脸上,和他一起惊恐,一同挣扎。
连他自己都没注意到,这个瞬间,他脑子里全是公良冶这个人,而不是他的字据和皮革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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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前又倏地飞过来好些枝条,尖利着就要往眼睛上戳。
聂应钟侧身避开一条,那枝条竟会拐弯,又直直往他脸上戳。
一把金刀过来,扎在枝条上,而后化为火光湮灭。
聂应钟的呼吸粗重起来,落在地上,没能接近公良冶。
闻道佟也在他旁边落下,环视四周,脸色愈发凝重。
“这妖,竟会收敛妖气,连我都没察觉。”
聂应钟的声音有些浮躁,目光死死锁在树干那人身上。
“这里是妖的结界。”
“我们眼前所见之景全是妖术。”
“眼下最重要的,是找出妖身。”
聂应钟的呼吸急促起来,“妖身不是这棵树?”
闻道佟摇头,“未化形之妖,不会这么高明的术。”
“此妖,远比我们想的强大。”
聂应钟心脏一沉,对上公良冶的眼睛。
那双眼睛直直看着这边,他知道,闻道佟说的话他都听到了。
那双眼睛想说什么呢。
救我,还是快逃。
聂应钟握紧手中的剑柄,轻转一下,那剑身就冒出金光。
他一跃而起,总归,答案只有一个。
树枝又向他袭来,闻道佟跃到他正后方,两只手飞出好几张符纸,那符纸一碰到树枝,就冒出火星,将它们榨干碾碎。
炽热的风带着火星飞到耳边,聂应钟微微眯眼,眼神和公良冶的视线相接,越缩越短,而后他手起剑落,砍在公良冶肩膀的树枝上。
那树枝坚硬如铁,公良冶的眼眶通红,难以言喻的情绪在眼底汹涌。
聂应钟不知道他想说什么。
但是公良冶陷在这钢铁里面,一定万分难受。
“额啊——”
手腕用力,重新听到那人声音的决心在胸腔炸裂,聂应钟眼神空前凶狠,剑刃的金光也越来越亮。
咔嚓一声,树枝发出断裂的声音,聂应钟心脏咚咚直撞胸腔,他侧过脸再次看向公良冶,可是公良冶似乎万分焦急,额上都冒出了青筋,直直看着他的正后方。
“应钟!”
聂应钟听到闻道佟的声音,却没有松开手中往下劈的剑。
他正要回头,就看见空中几缕飘扬的发丝。
而后背脊猛地一痛,衣衫破裂的声音从耳后传过来。
温热的液体从身体里往外涌,心脏发出哀嚎,痛楚沿着血管发散,直抵脚尖。
聂应钟睁大眼睛,看见池永遥的脸,和她手上的刀。
公良冶的嘶嚎隔着树枝传过来,聂应钟手肘发力,池永遥被他一顶,往后踉跄两步。
他拔剑,再次回头对上公良冶的眼睛。
手腕因为疼痛发抖,他弯腰,剑刃插在地上支撑着身体。
这一次,公良冶的眼泪,顺着他流出的血往上爬,直接爬到心底。
而后他眼睁睁看着公良冶肩膀上的枝条恢复原样,胸腔的愤怒终于掩盖痛楚,让他再次抓剑抬起胳膊,朝身后那人砍过去。
他已然失去分辨是非的能力。
他的脑子里,全是公良冶的眼泪,和自己沿着裤腿流下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