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看戏
看看天色,已经近午,阳光暖暖撒在一张年青的脸上,驱不散心底的茫然无措。
进站,检票,上车。谭咏兰在推搡拥挤中上了火车,折腾出一身汗,没敢休息,忙脱了鞋踩在椅子上把行李塞进货架,吃的贴着腿放在座位下面,这才缓口气。
沸腾的人群终于安静下来,这个车厢坐的都是知青,相对的干净,安全。高书山坐在斜对面,没有和她说话的意思,谭咏兰也不会主动上前攀谈。
火车终于开动了,车窗前挤满人头,往外张望,想多看一眼家乡的风景。
脖子疼了眼睛酸了,一个个才恋恋不舍的回到座位上,相互介绍。谭咏兰坐的位置靠窗,挨着自己的是两个女孩,都十七八岁的样子,对面坐的是两个男孩。
挨着谭咏兰的女孩长着一张圆圆脸,肉肉的很有福气,穿的一套蓝色的新衣服,这个年代黑蓝灰是布料主色,当然也有格子的和印花的,那个大多是夏天穿的。“我叫穆英,今年十八岁,咱们都是一个地方的,一路同行也是缘分,相互认识一下吧。”
“我叫白秀秀,今年十七。”
慕英噗嗤一声笑出来,“你姓白,真让人不敢相信。”还不如直接说人家长的黑呢,这是连嘲讽带揭短。
白秀秀肤色很黑,小脸一生气简直黑中透紫,一时窘的说不出话来。“你,你,哼。”
“好了,看你紧张,我开个玩笑,缓解你的情绪。”慕英觉得自己太善良了,处处为别人着想。
谭咏兰好笑,这种自我陶醉的人,真是让人无语,讽刺是开玩笑,生气是紧张,可真能歪曲事实,长见识了。
“我叫陈晓宇。”对面略矮一些的男孩开口,小伙子中规中矩的。
“姜起航。”高个子的男孩说了名字,也许长得好看,讨好的人多,小伙子端着架子。
“谭咏兰。”
穆英笑眯眯,“很高兴认识你们。”她目光扫过陈晓宇落在姜起航脸上。
陈晓宇相貌普通,黑黑瘦瘦,一双眼睛不大,笑起来眯着剩一条缝。姜起航长得浓眉大眼,红脸膛,方脸,用当下的审美来说,英俊不凡。
穆英脸色微红,扭捏的晃晃身子,捋捋头发,显出几分女儿家的娇羞。
谭咏兰暗笑,这是一见钟情了,看来什么年代都不缺这样的人。
穆英看没有人说话,为了引起对面人的注意,她对谭咏兰道,“你不会也是知青吧?又瘦又小,到农村能干什么?”
谭咏兰可不惯着拿自己刷存在感的人,“你家住海边,管这么宽。”
“怎么说话呢,我这是关心你,哼!一点都不知道团结友爱,你这思想品德不行,要好好学习,努力改正。”穆英振振有词,说教道。
“真关心我,我饿了,给我拿点吃的。”
穆英傻眼,“粮食这么贵重的东西,你怎么能开口问人要。”
“是你要关心我的,我提要求不是很正常吗?好,粮食珍贵你不舍得给,我原谅你了,给我打壶水总行吧。”
穆英瞪着眼,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脸都红了,反应过来,看一眼对面的姜起航,咬牙道,“壶拿过来。”
谭咏兰的座位离打水的地方不远,伸头就能看到,也不怕她使坏。
白秀秀看穆英起身走了,悄悄扯扯谭咏兰的衣袖,“你真行,我长的黑好多人笑话我,我都不敢反驳。”
“我以前身体不好,一出门也有很多人笑话我,不理他们就好了,你越在意有的人越来劲。”她说的是上辈子,小孩子们看到她都叫她瘸子,如果说小孩子不懂事,那些成年人呢?打着关心的旗号说:
你一个女孩子怎么会这样倒霉,瘸了呢?以后怎么办?想找个什么样的对象,瞎一只眼行不行?离过婚,带孩子,考虑一下,丧偶的,年龄有点大,也就大十多岁,……想想就是噩梦。
白秀秀没看出谭咏兰发散的思维,“你看着不大,说出来的话又很有道理。”
“这都不算什么。”谭咏兰十五岁的身躯里装着一个二三十岁的灵魂,她不愿意说自己的岁数,觉得自己在撒谎。
“你声音好听,一张嘴就知道是女孩子,为什么头发这么短?”
“特意剪的,省事,好洗好干还省洗发膏。”
“嗯嗯,你说的有道理,可是我舍不得。”她抚摸着自己的两条大粗辫子,低下头。
“你的头发又黑又粗,养这么长,剪了可惜了。”谭咏兰实话实说。
“我妈都说,我浑身上下就这两条辫子能看。”
“这绝对是亲妈,别人说这话怕挨打。”
白秀秀忍不住笑“你这人真有意思,咱们要是能分在一起就好了。”
穆英回来了,白秀秀不说话了。
谭咏兰看穆英真打会了水,真诚道了句“谢谢。”
随后都沉默下来。
车厢内有人我开始吃东西,有人开始唱歌。
一位女生独唱《南泥湾》刚结束,人们的负面情绪一扫而空,歌声驱散离开家乡的悲伤,歌词振奋了一颗颗年轻的心脏。
“同志们,处处是荒山在大家的努力下都能改变,何况是我们插队的农村?广阔天地大有作为,不是空话,凭着我们的双手一定能把祖国建设的更加美丽富强!我们要相信自己,努力,奋斗!”一个年轻男青年站起来朗声说道,他激动地举起拳头。
“相信自己,努力,奋斗!”
很多人举起拳头欢呼。
“谁会唱歌,再来一首!”有人叫。
一位长头发的青年站起来,他甩一下挡着眼睛的发丝,“我给大家唱一首《我们是共产主义接班人》。”
“哗哗”一片掌声。
“我们是共产主义接班人
继承革命先辈的光荣传统”
……
有人忍不住笑出声,这调跑的太厉害,不是对这首歌熟的人,根本不知道他在唱什么。也许是知道,这会笑不好,又不想听这跑调跑到没边的歌,有个人灵机一动跟着唱:
“爱祖国 爱人民”
这个还不如刚才的那位,简直就是在扯着嗓子喊。很多人也开始跟唱,个人表演不知不觉变成大合唱。
一首结束,有人又起了一曲《唱只山歌给党听》
一曲接一曲 过后,车厢内欢声笑语一片。
中途有人下车有人上车,谭咏兰吃了东西喝了水,迷迷糊糊睡了过去。醒来时已是黄昏,对面正在换了人,姜起航和陈晓宇下车了,换成一男一女。
男的不乏阳刚之气,又没有普通男人的粗糙之感,五官犹如刀削斧凿,无不精致,对精致,多一分少一分都不好,只能说精致了。穿的料子很好,浑身上下干净利落。
女的也长着一张圆脸,眼睛水汪汪的,一笑还有两个浅浅的酒窝,很漂亮。穆英和白秀秀也下车了,高书山正坐在她旁边。
发现谭咏兰醒了,高书山看一眼对面的女青年,才开口说,“你睡觉的时候我帮你看行李,我们是邻居要相互照应。”
谭咏兰点头称“好”。她起身去了一趟厕所,洗洗手,又打了点开水,稍稍活动一下回到座位上,从饭盒里摸出两个鸡蛋,就着开水吃东西。高书山也去打了开水回来吃饭,他带了玉米饼子,煮鸡蛋。
谭咏兰拿起咸菜向他示意,高书山伸出玉米饼子,谭咏兰帮他倒出一些在上面,两个饼子夹起来,就着咸味好吃不少。
高书山拿起一个鸡蛋递过来,谭咏兰收起咸菜,“谢谢,我有鸡蛋。”谭咏兰带六个鸡蛋刚才吃两个,还剩下四个,鸡蛋是金贵东西,现在天很凉放不坏,在路上慢慢吃。
看两人吃饭,对面的男青年起身离开,女青年扭头张张嘴没说出话。
高书山想和她打个招呼,又看那个女青年一直盯着离开的男青年的背影,就没开口。
半个小时左右,男青年回来了,手里拿着一份报纸,慢条斯理地翻看着。
谭咏兰和高书山也吃完东西,收拾好垃圾,喝着热水。
那个女青年似乎有点坐立不安,见没有人说话,鼓起勇气开口,“认识一下,我叫罗静雅。”
“我叫高书山。”
男青年收起报纸,“康文博”。
“谭咏兰。”
高书山问,“罗静雅同志,你吃晚饭了吗?”
罗静雅扑闪一下大眼睛,“我,我没有。”
“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高书山追问。
罗静雅扭捏一下,低下头,雪白纤细的手指搅在一起,“我是从家里偷跑出来的,我……”
高书山秒懂,偷看一眼康文博,松口气,“你吃个鸡蛋吧,这饼子有点硬,你能吃就吃一个。”他掏出自己的干粮。
罗静雅嘴角弯弯,露出一对酒窝,“谢谢你高书山同志,你愿意帮助我,真是太好了。”
“没事,不用客气。”高书山也露出笑容。高书山长相俊秀白净,穿的也不错,收敛了平时的流里流气,很容易给人好感。
谭咏兰打量着他与平时大相径庭,又看他手脚无措的样子,这是对这叫位罗静雅的动心了。也是,十六七岁的少年郎,看到好看的女孩动心也正常。
罗静雅吃了高书山的玉米饼子和鸡蛋,又用他的杯子喝了水,两人有来有往开始聊天。
罗静雅说她父母要把她嫁给一个不认识的人,她不能接受,从家里逃出来的。
高书山赞扬,“我们国家提倡自由恋爱,包办婚姻是不对的,你的父母再犯错误,罗静雅同志,你敢于反抗,敢于追求自己的幸福是值得表扬的。”
“谢谢高书山同志的理解,我会把反抗包办婚姻贯彻到底。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我是不会屈服的。”罗静雅说着偷瞄了康文博,她自认说的掷地有声,可惜,这人没看自己一眼。她不死心问,“康知青,你觉得我这么做对吗?”
康文博没反应,似乎是没听见,面无表情望着漆黑的窗外。他刚经历完父母离异,下乡插队的事。内心茫然,恐惧,愧疚,苦涩,各种情绪纠缠在一起,如果不是这张面瘫脸,他都不知道自己会怎样。
罗静雅的小动作他早发现了,那又如何?从小到大,他见过很多这样的女孩,小心思赤裸裸的挂在脸上,让人厌烦。也许,也许她了解了自己现在的情况,脸上的表情立刻会变成厌恶,讽刺,嘲笑 或是报复般的快感,这几天他经历太多这样的情况。
静雅不知道康文博的想法,她一边和高书山聊天,一边把自己的思想有意的让旁边的康文博听到,这样才能显示自己积极向上,爱学习。
“与天斗其乐无穷,与地斗其乐无穷,与人斗其乐无穷。没有资产,就是最大的资产。人民,只有人民,才是创造世界历史的动力。愚公移山,人定胜天。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
“罗静雅同志,你一定是一个爱学习的好同志。”
“是的,读书是学习,使用是学习,而且是更重要的学习。我们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我自己去下乡也是不怕的,农村是个广阔的天地,在那里可以大有作为。”
罗静雅一边说话,一边偷看康文博,这个男人长得好看,举手投足风度翩翩,看他的穿着家庭条件一定很好,他刚才去餐车厢吃饭,舍得花钱,真是个理想的对象人选。
只是性格有点冷清,这样也好,如果两人能确定恋爱关系,分到一起还好,分不到一个地方,她也能放心一些,免得被人随便勾走。
高书山也行,长得白白净净,穿的也不错,如果不能拿下康文博,那就拿下高书山,总要给自己找个饭票。
高书山不知道自己心里眼里的好姑娘,已经把他当成备胎了。
谭咏兰上辈子没少看电视,一眼就看出了这场三角关系,她好笑,如果这是一个故事 ,这位康文博很像故事的男主角,高冷,相貌英俊,举止文雅,出身良好。现在也许是出来历练,或是刚刚落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