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殊途
他曾不遗余力的使自己变得更好，
更温柔，更可爱，更耐心，更乐于助人，更无微不至。
可渐渐地，他却发现他的脸上不知何时戴上了一层厚厚的面具。
摘不下，亦打不破。
他记得在很小的时候，父亲曾皱着眉对他说，你是个冷漠的人，是一个怪物。
他说的没错。
我的心是冷漠的，是强硬的，它像是不会跳动一样。
我扮演着克劳德崇敬的兄长，我扮演着父亲期望的后代，我扮演着别人眼中优秀的青年。
父亲与兄弟的死亡只是让我换了一副更加生动的面具而已，
而面具背后的我，
看着他们躺在冰冷的棺木里，
心中竟掀不起任何波澜。
我生活在这个世界，
却始终感受着一种粘稠的窒息感。
我明白，这是恐惧，对自己的恐惧。
我寄希望于伪装和转嫁来掩盖这种心理。
我竭力表现的富有同情和怜悯，
但却发现我离人群好像越来越远了。
所以到头来，我也始终没有明白自己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曾经深夜里撕心裂肺的咳嗽声消失，那个和他长的几乎一模一样，却又完全不同的克劳德死去了。
他曾把他当做另一个自己，更美好的自己。
……
克劳德谦逊有礼，善良且富有同理心，他可以真实的活在阳光下，作为一个人。
父亲对约瑟夫的教导如同机器，不带丝毫的温情，而对克劳德，他展现了一个父亲所该付出的一切情感。
当然，他做的没错。
机器的确应该如此对待。
约瑟夫对此并没有任何怨言。
克劳德是如此的完美，他合该拥有一切。
可是为什么，最后死的会是他呢……
从那以后，他变了很多，或者说戴上了更多的面具，更多……
属于克劳德的面具。
他看见父亲曾无数次用哀悼的眼神看着他，直到他生命的最后依然如此。
那个严肃的男人形容枯槁的躺在床榻上，对着约瑟夫微微抬手，像是想要最后抚摸他一样。
他注定应该失望，站在他面前的是约瑟夫德拉索恩斯，而不是克劳德。
约瑟夫没有接住父亲的手，那个男人也是明白的，最后悲哀的看了他一眼，剧烈起伏的胸口和急促的喘息声越来越剧烈，直到呼吸在最后一刻停止……
他合该是在追念克劳德，但为什么他从这个男人的眼里看到了一丝怜悯。
他在怜悯什么？
约瑟夫从他那浑浊死寂的眼里看到自己的身影，脸上带着温和的笑，但眼里没有丝毫感情。
原来是他一直忘记了摘下面具。
父亲在怜悯的是什么呢？
大概就是可怜他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成为克劳德吧。
他大概是失望的。
所以克劳德会在这时候露出什么表情呢？
昏暗的房间，一个年轻的男人站在床榻前，而床上躺着一具毫无生机的尸体，睁着死寂的眼睛。
约瑟夫就着尸体那双冰冷的眼睛仔细的调整着脸上的肌肉，喜悦与悲伤更换自如，但没有一种表情是真正属于他的。
克劳德，当初死的为什么是你……
死神带走了克劳德也带走了另一个他。
……
约瑟夫眼睁睁的看着女孩的行为离猫越来越近，但他没有出手制止。
只有在“宿生”进行共生的那一刻才是抓住它的机会。
在此之前，他不该暴露。
约瑟夫通过相中世界回到自己的房间，没有再看那只套着人皮的大猫在做什么。
看那个女孩的样子，或许只剩下最后的一两天就可以完成同化了。
他可以救她，并且不是很费力，没有成功完成第九次共生的“宿生”力量并不是很强。
但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呵呵，真是意外之喜。”
多一条命的话，可以提高很多的容错率呢。
……
佛罗伦萨。
伽拉泰亚已经见过她父亲的朋友，德罗斯男爵。
在得知她已经抵达后他便立即前来拜访了。
是梅琳娜传的消息，休息了一天，她看起来已经恢复正常，并且似乎已经不记得那天发生的事了。
伽拉泰亚对此没有多做反应，一来这是她父亲安排来的，二来梅琳娜并没有做错什么，她并没有理由辞退。
况且，有梅琳娜在她的确可以省好多的事，梅琳娜很有能力。
德罗斯男爵是在早上8:00点到的。
他完全符合一个热衷艺术的贵族形象。
中年男士披散着半长的卷发，脸上留着打理有条的胡须，眼神总是带着陈年酒酿的迷离，很以前的游吟诗人。
他见到伽拉泰亚后便眼睛一亮，简单客套几句后便直奔主题，想看一看她在雕刻上的能力。
伽拉泰亚没有拒绝，专门用于雕刻的房间已经整理出来，她带着这个满眼期待的男人来到雕刻室。
这间房间是向阳的，梅琳娜认为来自太阳的明亮会有助于她创作，伽拉泰亚依然没有多说什么，虽然她并不喜欢阳光。
但这些都是无关紧要的东西，没有在意的必要。
梅琳娜取来石膏，德罗斯男爵就坐在一旁，或许他害怕坐近了会影响到她，因此自己搬着凳子坐到了墙角的位置，目光灼灼的盯着她。
他完全多虑了，伽拉泰亚并不介意雕刻的时候身边有人，只要他不吵闹就可以了，况且他那炽热的眼神根本掩盖不住。
不知道父亲对他说了什么，让他这么激动。
伽拉泰亚取出一直携带在身上的刻刀，德罗斯见此又是眼前一亮，只有对雕刻真正热爱的人才会随身携带刻刀，他真是越来越期待克劳德先生口中的天才了。
刻刀在石膏上发出“沙沙”的声音，少女的动作仿佛演练了成千上万遍，流畅异常。
德罗斯已经完全被少女的动作所吸引，这种娴熟的技艺已经完全不是天赋所能简单概括的了，没有日夜不停的练习是无法在如此年轻的时候做到这么流畅的程度。
天赋加之如此的勤奋，的确是这样，这是克劳德家族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
每一次雕琢都恰到好处，没有多余的动作，简单到朴实无华，但却完美的无可挑剔。
德罗斯的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身体激动的发抖，他赶忙捂住口鼻，生怕自己的粗喘声会影响到少女的创作。
石膏的体积并不大，只是一次简单的测试而已，但伽拉泰亚仍然全神贯注的进行雕琢，每一次雕刻都是一次创造，都该用尽全部的心力。
这是对雕刻的尊重。
轮廓已经渐成，无可挑剔，看起来像是一些橱窗里摆放的小人玩具，德罗斯对此不由失笑，到底还是一个可爱的小女孩啊。
测试已经没有进行的必要了，伽拉泰亚完全合格，他现在已经迫不及待的想带着她去学院报到了。
因此他轻声叫停，但伽拉泰亚充耳不闻，仍低头专心的雕刻着手中只剩巴掌大的小人。
德罗斯瞬间意识到自己失礼了，眼里闪过一丝懊恼，在别人创作的时候最忌讳出声打扰，他竟然犯了这么低级的错误。
好在少女没有受他影响，仍旧专心致志。
他松了一口气，看向伽拉泰亚的眼神越来越慈爱和期待，他沉下心，耐心的等待着少女完成她的作品。
……
时间渐渐流逝，伽拉泰亚终于放下刻刀，她的手里出现一个精巧可爱的小人，穿着得体，可爱的脸上端着一副颐指气使的神情，嘴角挂着充满自信的笑容。
一个小的伯爵先生。
伽拉泰亚满意的点了点头，把雕像握在手里。
德罗斯早已在门口等候了，见她手里握着的小人不由打趣的笑道:
“真是位可爱的小先生啊。”
少女平静的嘴角微微上扬，矜持的轻抬了一下下巴，算作同意他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