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黑森林教堂
森林里崎岖的路面和地上的枯枝让车身晃动的更加剧烈,茂密的林叶遮蔽着太阳的光线,让人难以判断时间和方向,但男人驾驶时却没有丝毫迟疑,就好像他已经把这条路牢牢刻在心里。
约瑟夫摸出胸前的怀表,现在是四点,距离请帖所说的时间还差一个半小时。
伽拉泰亚则一直拉开着窗帘,仔细看着窗外的景象。
林中除了车轮碾过枯枝落木的声音一切都是死一般的沉寂,没有虫鸣也没有鸟叫。树木生长的极为扭曲,每棵树的枝干都仿佛缠绕在一起,手拉手共同遮蔽着天空,远远看着就像无数狰狞的鬼影在舞动。
而且树木颜色呈灰黑色,每棵树的形态都十分相似,树干上有着深深的沟壑,伽拉泰亚甚至有些辨别不出来马车是否前进过,因为哪怕车子一直在颠簸但她所看到的都跟刚进树林时别无二般。
“看出来什么吗?”约瑟夫在旁边低声问道。
少女微微摇头,轻声道:“我一直以为我的记忆力不错,但我根本无法记住进入这片树林以后的路。
究竟是什么样的环境会让这片树林生长的如此诡异。它们每一棵都呈现出了一种人体在极度痛苦之下所表现出来的挣扎和扭曲。”
“很恰当的比喻。这片树林好像是被死神光临过,不存在一点生命的气息,连诗人们所形容的最富生命力的树木也如你所说,显得死气沉沉。”
他们都在有意的把声音控制在只有两个人所能听到的范围之内,对于车夫他们隐隐感觉有些不对劲。
约瑟夫感觉更深一些,从车夫先前表露的状态来看,他应该是被曾经看到的鬼修女蒙住了灵感。
约瑟夫完全没怀疑车夫的故事,从见到车夫的第一面起,那灵魂上所缠绕的怨气便是最好的证明。
以人类之身触碰诡异,灵魂便会受到诡异的牵引,这种牵引只要是人都会存在,它属于一种“求知”,并且无法清除。
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联系会越来越深,直到完全吞噬一个人的灵感。
而所谓灵感便是人灵魂中对世界的一种理性认知,当灵感始终无法理解所看到的东西时,灵魂就会崩塌,这时人就会不顾一切的找到当初那个诡异,而诡异也会主动前来收获果实。
唯一的办法便是“同化”。
理解足够多的诡异,把自身变成同等甚至超越的存在,或者吞噬掉最初的诡异。
车夫的情况已经处于了果实成熟的阶段。或许他自己都没察觉,他正在主动的想要去接触那个教堂,哪怕没有约瑟夫搭车他也会在某一天再次回到和鬼修女见面的教堂。
而修女最终也会找上车夫,就像当初她对车夫说过:“别再过来……”
当车夫再次踏足这片森林,也就意味着果实已经成熟。
约瑟夫目光幽深的看着车窗外飞快倒退的景象陷入沉思:“车夫最终会见到他始终在找的东西,但也不会再有机会走出树林……
教堂,鬼修女,神秘的索拉斯公爵,还有……魔典让我拿到的有关伊德海拉的画……唔,这些东西又处于怎样的联系呢……”
马车最终还是缓缓停下了,但眼前的建筑并非如车夫故事里所描述的一样。
铁制的大门敞开着,门栏上盘绕着些许鲜活的藤蔓,平添了几分生气。
哥特式的教堂虽然有些古老的气息,尖塔上覆盖了一层毛茸茸的苔藓,但在血色的夕阳照耀下反而交织成一种优雅的网。
庭院的地板虽说已经被岁月侵蚀的显得圆滑,但很干净,并没有杂草丛生,还有几辆低奢的马车停在院里。
教堂前有几个穿着得体的绅士正在踱步,看起来是同样参加画展的客人。
约瑟夫扶着伽拉泰亚下车,在支付过报酬之后便向教堂前人们聚集的地方走去。
至于车夫,他像失了魂一样看着教堂的方向,不知该失落还是庆幸,那里和一般的教堂一样安宁祥和,都是被上帝庇护的地方。
约瑟夫倒是没对车夫的故事与现实不符有什么过多的想法,教堂比想象的得体并不能解释在教堂前等候的客人们举止表情上的烦躁。
约瑟夫和伽拉泰亚的到来稍稍引起了客人们的注意,看着姿态优雅和端庄美丽的年轻绅士和淑女他们大多面露善意的点了点头。
“下午好,各位。我叫约瑟夫德拉索恩斯,我身边的这位是我的女伴伽拉泰亚克劳德很高兴见到你们。”
约瑟夫微微弯腰,身边的少女同样欠身算作打招呼。
“很高兴见到你们,英俊的先生和可爱的小姐,我叫克里斯汀迈克尔,是个商人。”一个面白微胖的男人站出来回应道,他手里拿着一根金边的手杖,只是看他的表情像是有些不安。
其他人也相继做了简单的介绍,胖商人身边穿着干练,戴着一顶黑色礼帽的男人叫亚尔弗列得戴维斯,是个年轻律师。
站在教堂石柱边的大胡子男人叫布莱克史密斯,在他旁边的是他的同伴安德森。
还有三个头戴贝雷帽,穿着棕褐色大衣的男人站在右边的角落里,显得有些孤僻,为首的正是与约瑟夫合作的雇佣兵科尔西。
科尔西冲约瑟夫微微点头,但并没有上前相认,只是简单的站出来说了一下名字:“我叫科尔西,我身边的两位分别是文森和维克多。”
他身边两个看起来就很健壮的男人冲众人点了点头没有要说话的意思。
最后是穿着最为华丽的中年男人,戴着单金边眼镜,眼底一片青黑,眉头一直紧锁,手里紧紧攥着一张烫金的请帖,心情不是很好的样子,但他还是礼貌的介绍了自己。
“请原谅我有些浮躁的表现,我叫爱德华瓦尔登,也是这次画展的举办人索拉斯公爵的朋友,很高兴见到你们。”
说着他做了个脱帽的动作,看得出他是个很有修养的人。
“瓦尔登……这个姓氏,我好像在哪里听过。”约瑟夫微微思索了一下。
听见约瑟夫的呢喃,爱德华抬头仔细看了一眼这个年轻人,像是想起了什么:“约瑟夫德拉索恩斯……是了,你是德拉索恩斯家的那个年轻家主。”
“您知道我?”
男人表情缓和了些,但眉头还是略微皱起,“我是瓦尔登家主的弟弟爱德华。”
“您看起来碰到一些烦心事了。”
男人沉默了一会,才道:“因为我那位亲爱的公爵朋友,我最近过的很不好。”
“那位公爵先生?能稍微描述一下你们间发生的事吗?”约瑟夫提起兴趣问道。
“我们经常在一起出游,但最近一次他邀请我去东瀛,那时候我正忙着处理一些家族事务就回绝了。
但从那以后将近半年我们都没有再联系过。
我曾试着写信给他,但从来都没有收到回信。
起初我以为他是在因为我先前的回拒而生气,所以在我处理好了大部分工作后就来佛罗伦萨找他,准备和他当面谈谈。
但我前往他家的时候却被仆人告知公爵不想见客,我气不过,当晚就定了回程的船票。
就在我要走的时候,他家那个老管家却又深夜找到我,递给我一张邀请函,还神神秘秘的跟我说索拉斯从东瀛回来后就像着了魔似的,整天抱着一幅画把自己关在家里,已经足足半个月了,滴水未进,管家恳请我看在是公爵的朋友份上帮帮他。
我当时气急了,他们是真把我当傻瓜了是吧,半个月滴水未进,真当他们的公爵是耶稣吗?
于是我反嘴讥讽了一句,如果你们现在闯进你们公爵的卧室说不定还来得及给他收尸,不至于被虫蛀了。
但管家却突然怔住了,不安的跟我说,他们已经闯过了,但进到卧室后公爵大人的确还活着,但已经骨瘦如柴。”
说到这,爱德华顿了一下,看了一眼旁边的克里斯汀迈克尔,补充了一句:“索拉斯原来有些胖的,跟我身边这位商人先生差不多。”
然后接着往下说的时候,爱德华表情明显开始变得不自然,隐隐有些因为不安而引发的愤怒。
他努力回忆了一下管家当时的形容道:“公爵大人的眼眶黝黑,那是得了严重失眠症的人才拥有的眼睛,他就静静的盯着闯进他房间的人,怀里死死抱着一幅画,直到所有人因为害怕而逃出房间后,‘砰’的一声,门被重新关上。
那一天后,大部分仆人提交了辞职信,公爵身边只剩下了他和几个忠实的随从。
那个管家还说,就在他也忍不住也想要离开的时候,公爵的房门打开了,和骷髅一样的人从里面走出来,递给他一封信,让他按里面的信息准备邀请函送出去。
他说他不敢违抗,因为他觉得那时候站在他面前看着他的就是一具尸体。所以他连夜准备了邀请函送了出去,并拿了一封给我。”
“越听越玄幻了。”旁边年轻的律师戴维斯突然说了一句。
爱德华面色有些难看的吼道:“关键是那个管家在给我送完信的第二天便死在了我当时寄宿的宾馆左街的一棵树上,死的时候就像他口中的索拉斯一样,宛若骷髅,但他前天晚上才跟我说完话,正常人刚死怎么可能是那个样子!”
在场的人一片寂静,随着夕阳洒落的光线越来越少,他们都莫名感觉后背发凉。
克里斯汀迈克尔明显更加的不安,他有些慌张的左右看了一眼,白胖的手紧紧抓了抓衣角,从怀里摸出一张手帕,擦了擦额头的冷汗,然后局促的打了个哈哈道:“我突然想起我临时还有些事就先告辞……”
但话还没说完,一声清脆,响亮,但音调古怪的钟声兀然响起,一切都仿佛静止下来,商人不自觉的闭上了嘴,身体抖得更加厉害。
教堂黑色的大门被缓缓推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