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 41 章
下地狱？更好。
恰时能抽动鼻翼呼吸的苏毓月, 一张煞白小脸挂满颓唐，丝毫不见生气。在腰身紧着之后，她垂落脖颈, 深深埋在卫恪怀中。
鼻息, 面颊, 全然都是他阴冷沉郁的寒气。眼眸睁着, 一潭死水，她早就已经在地狱, 何谈下地狱。
苏染染没死，那下药纵火的王茯苓，必然讨不得好处。如此说来，她还得感激卫恪？他让自己成了宸王府的妾。
唇色咬出血珠子，眼眶酸胀，也没有泪珠溢出。她今日所遭受的一切，全然拜苏染染所赐。或许, 还有东宫太子。
沉声缄默, 在两人要越过庭院拱门之时，苏毓月颤抖抬起双手, 温热掌心覆在卫恪的衣襟领口上。
瓮声瓮气说道：“宸王殿下，月儿要做你的皇后。”
软嗓响起, 只见苏毓月媚眼如丝, 娇态若水。她如今没有旁的念头, 只要苏染染过得不舒坦, 她便心中畅快。
至于卫恪藏匿着的心思，她难得去猜，去想。大抵，他不过是要卫宴丧命, 再坐上那把龙椅。即是如此，她还有什么好畏惧的？
“苏毓月，本王没有听错？你竟是还想着，做本王的皇后。”语气喃喃，嘲讽意味十足。
不过，卫恪步子停在弧形拱门前，弯臂力道锁得很紧，桎梏纤细身形，手背上的青筋都显了出来。
这话语，他好似听过。说话的人，也是苏毓月。
“宸王府无妃无妾，月儿为何就不能想了？就如同殿下所言，是月儿先招惹上的。那月儿不贪图皇后位子，我贪图你？”
知晓卫恪不会杀她以后，苏毓月的底气足了许多。倘若自己和他谈欢说爱，才是假到骨子里，一戳就破。
“苏毓月”，卫恪咬牙切齿说着，弯臂一摊，双手掂动起怀中的人。
尽管她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话，但落入耳中，就是这般刺耳难忍。他隐约感受到了，自己待她不一样。
“宸王怒了，那可是月儿的罪责。眼下境况，你应当抱着我出去。”
苏毓月丝毫不害怕她会摔落下去，葱白十指缠绕在交衽衣襟上。就像卫恪说的那样，他们已经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虽同生不共死，但也两两牵制着。
“苏毓月，本王倒是有些后悔，方才没有强行要了你。你要为妾，本王偏偏不如你的意。”
卫恪话语轻快，细微嗓音还在苏毓月耳边绕着，两人就已经出了弧形拱门。
他改了主意，与其用卑贱妾室来磋磨苏毓月，还不如让她做了宸王妃。
苏家姐妹，分别嫁入东宫和宸王府，该心急火燎的人，断然不会是他。
庭院中，烧成墨色的禅房空架子前。
日头西临，晕开一层金黄色的光影。余烟白雾徐徐缭绕，青阶石板上，映满了倒影。
着粗布僧衣的宫庙主持站在最前面，手上紧紧攥着的紫檀佛珠不敢转动分毫。
这可如何是好？东宫太子久久未见，连料理事宜的宸王也不显身影。
提着笨重木桶的一众小和尚，或面上汗珠涔涔，或躬身屈膝，肩头相倚。
只求上天庇佑，太子和苏家小姐相安无事才好。不若，宫庙的人都得以死谢罪。
“太……太子殿下。”
庭院人群中，不知是谁先喊道了一声，众人纷纷抬头望去。只见蔺云持手中剑柄，冷灰寒光照面，悉数步子又退了回来。
许是没人瞧见，握着剑柄的指尖泛开惨白，还有细微抖动。蔺云脸上板着严肃神情，一副生人勿近的姿态。
殿下让他守着，那便是守着，旁人都不能靠近。在火光冲天中，他相信殿下，此时此刻亦然。
听着身后砰然一声倒塌，蔺云站在众人之前，侧过身形一转，便见太子殿下徐徐走来。
视线所及之处，是摇摇欲坠的木门轩窗跌落，烧成霜白的灰烬沾了些许在乌黑束发上。
众人望见，自然是悉数躬身下跪。在若隐若现的衣袂浮动中，是太子殿下双手环成圈，抱住苏二小姐走了出来。
“太子殿下，苏二小姐。”
“宸王，这是……苏家的大小姐。”
说完话音的大臣，连忙紧闭双唇跪在地上。其间，不免有人顺着视线看了过去。
就在庭院一侧，离着太子不远处，是步伐声声的宸王走了过来。而且怀中还抱着一女子，好像是……
苏家大小姐，苏毓月。
苏染染听闻话音，攥住袖面的指尖不由得颤了颤。她如何也料想不到，苏毓月和卫恪会在这个时候出面。
公然挑衅，或是另有所图？
“蔺云，唤御医过来。”卫宴淡淡出声，清冷面色未改，稳当踩着疾步，朝他歇息的禅房走去。
太子这就走了？
弯腰跪着的一众官员全都呆愣住，即使覆在浅青石板上的双手没有抬起，也能听见宸王的脚步声继续响着。
太子和宸王，这是全都瞧上承安侯的女儿了？
一个在禅房走水之时，不要命一样去救了苏家二小姐。一个在宫庙起火时不见踪影，随后就抱着苏家嫡女走出来。
啧啧，这承安侯府还真是有本事。不知在圣上那处，承安侯应当要如何说道？
这苏二小姐还好说，那可是圣上赐婚的东宫太子妃。可这宸王和苏家大小姐，又是个什么章程？
暂且不提男女授受不亲的规矩，就两人出现的时辰便让人不得不深思。
更何况，太子连眼神都没给宸王，一心只想着连面容没有露出的苏二小姐。
这场火，有古怪。
庭院内缄默无声，一众大臣都不是傻的，自然明白此事不简单。听太子唤御医的阴沉语气，就只能祈求着，苏二小姐安然无恙才好。
苏染染，会不会已经死了？
苏毓月侧身在卫恪怀中，腰背弯着，面容挂满窃喜。她确实不太清楚王茯苓是如何行事的，但在这场大火之前，王茯苓还给苏染染下了药。
那药，是她托人从贩夫走卒手中买来的，亦是在外行走的人常用的迷药。
剂量少些，便能让人久睡不起。若是用得多，昏睡的人指不定就醒不来。
“苏毓月，收敛些。”卫恪唇色嗫动，细微嗓音就钻入苏毓月耳中。
卫恪心中甚是懊恼，就卫宴无视自己的行径，令他很不悦。原本以为，卫宴定会暴跳如雷，自乱阵脚。
再不济，也会对他撒一些怒气。可这些，通通都没有。卫宴无视他，就像众人看到的那样，连零星余光都没有。
卫宴怎么能，如此冷静？反观自己，如同戏台子上的丑角，滑稽可笑。更甚之，这戏台子还是他搭起来的。
收敛？苏染染嘴角冷冷勾起笑意，蜷着的指尖缓缓松开。压了细声说道：“臣女多谢宸王相救，只是臣女的庶妹恐怕是……”
在寂静院落中，苏毓月的低语被无限放大，纷纷落入众人耳中。大臣们正愁着无人出声，便有苏家大小姐说了话。
无论话意如何，他们也是能开口说话。
“不知宸王殿下从何处来，这禅房火势如此大，可是有急事给耽搁了？”
“再者相言，苏大小姐和宸王，眼下应是不妥当。众人都从宫庙正殿疾步赶来，不知晓二位，又是到何处去了？”
话篓子一打开，便是藏不住静谧。众人七嘴八舌说道，卫恪的脸都铁青了。
双手突然一松开，侧躺在怀中的苏毓月踉跄跌落，步子差点没有站稳，连着整个身形都摇晃一下。
“众大臣在高谈阔论的同时，就不怕扰了太子的清净？方才各位也都望见，太子唤了御医。若苏二小姐有什么事，你们可都得担下罪责。”
卫恪没有想着，他会有这么一刻，被众人群起而攻之。何况，卫宴什么都还没有做。
卫宴，真是好手段。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毁掉他在外多年的贤德名声。
禅房内，卫宴坐在床榻上，双手拥着苏染染的肩，让她整个人靠在自己怀中。
“如何？”
卫宴见御医刚抬起手腕，便轻声问道。当染染躺在床榻之前，她还是有气息和动静的。就见了她的丫鬟以后，便眼眸轻阖，像是睡着了一样。
“还请殿下放心，苏二小姐无事。”
御医卷起手中绢帕，刚要放入药箱之中，就觉着脖颈一凉，是太子殿下看了过来。
“苏二小姐虽是吸入不少烟雾，但眼下确实睡了过去。苏二小姐应当喝了混有迷药的茶水，大抵两个时辰之后，会醒。”
两个时辰，真是庸医。
卫宴收回清冷视线，眉目温柔落在巴掌大的小脸上。安然睡着也好，那些个找事的人，总得算算账。
“臣斗胆，给殿下请平安脉。即使用过药，也得再看看，浓烟入体，可是很伤身子的。”
御医是从东宫带来的，恰好就是李老头的关门弟子。一方檀木药箱装了好些药，自然，那唠叨的话，也一样多。
“不必，孤还死不了。你给太子妃再好生瞧一瞧，两个时辰，着实不短。”
刚收好了绢帕御医：“……”
他都给苏二小姐从头到脚看了好几遍，清心丸和参丹，也早早服用过。都知晓是睡了过去，他还能大声把苏二小姐喊醒不成？
心里有再多话，到嘴边就是“臣知晓，再给苏二小姐请脉。”
卫宴没出声，眼眸敛着，听禅房外间的急促呼吸声，眉头一皱，“蔺云，进来。”
青竹听到话音，步子抢在蔺云前面，轻手轻脚就走了进去。神情再着急，也躬身行了礼。
“请太子殿下安，小姐可还好？”
卫宴没回话，听颤抖哭声，眉头皱得更厉害。染染的小丫鬟，什么时候都不忘哭，多大年岁都是。
站在青竹身侧的蔺云望见，黑色底靴一点，细微响动起。
青竹也不傻，听声响以后，便压住哭腔，轻声说道：“望殿下明察，今日纵火的人，便是御史府上的王三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