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案首
县令王平、文院院长戴禾、县丞毛衡，以及其他几位负责阅卷的官吏，自从童生试开考之后就不曾离开文院。在齐国，有着严苛规定，考官只有在全部将卷子阅完，并且成绩上报吏部、礼部之后，确认无误，才能够离开文院。
毛衡自从童生试结束之后便一直坐立不安，眼皮跳个不停，眼看要进阅卷房了，毛衡依旧在门外徘徊，看着文院大门。
“毛大人，阅卷了。”县衙一名举人在身后小声提醒道，生怕一不小心吓到毛衡。
毛衡不悦地转头看着他，冷冷说道：“知道了！”
随后一步三回头地进入了阅卷房。而此时在文院门口，毛氏的人早就和文院的官吏吵翻了。
“你知不知道我是谁！我大哥是县丞毛衡！快点让我们进去！”一个尖嘴猴腮的中年在冲门口的官吏嚷嚷道。
“对不起，没有县尊和院长的命令，文院大门暂时不对任何人开放。”官吏板着脸，根本不去搭理毛氏的人。
毛氏几人一直拿毛衡威胁几名官吏，但根本没人搭理。在齐国，官员一直分为文院派和宰相派。文院派一向自视清高，根本不屑和宰相派这些人同流合污。文院派的官员把持各地文院，掌管各地的教育和科举，地位崇高。
宰相派虽然实力强大，但奈何都是读书人，必须要经过各州文院才能够进入官僚体系。因此即便有宰相做靠山，也不得不捏着鼻子做人。
除了宰相派和文院派之外，还有一类官员，那就是清流。这些人从来不参与政治斗争，也不站队，只做好自己分内之事。
王平就是这样的人。
王平来到元县已经快一年了，但几乎不抛头露面，除了必要的事务以外，大都深居县衙之内，很少出门。大部分事务都交给毛衡来做，毛衡为何这些日子愈发嚣张，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但毛衡却忘了，在元县，王平才是最大的。
阅卷房内。众人焚香，净手，敬拜天地、诸圣之后。
王平缓缓抹去所有试卷之上的封印，只见其中才气萦绕的试卷竟然不止一个。
这一幕惊呆了众人，尤其是其中一位垂垂老矣，年仅百岁的老进士，“孔圣保佑啊，我元县几十年都没出过这样的景象了。”此刻老泪纵横，颤颤巍巍走到了阅卷台前，轻轻抚摸试卷，就好像看到一件无价之宝一般。
这老进士叫做元蓝，元氏是元县的第一代居民，元县之名也来源于元氏。本来按照规矩，揭开试卷的是县尊王平，元蓝如此做，明显已经违背了礼仪。但在此地的人都没有觉得元蓝有什么错。
因为他们知道元蓝对元县深沉的热爱，无时无刻不在想着怎么壮大、发展元县。
王平并未阻拦元蓝，一同走上前，将试卷摊开，供众人一同观看。
两份试卷，一份是林墨的《暮春》；一份是文载道的《初夏》。
两份试卷同样才气萦绕，但林墨的明显更加丰盈，文载道的就要稀薄许多。王平叹了口气，“载道先生的，不足一境，但也接近，看来载道先生这次童生有望。”
众人纷纷点头。在一众官吏的注目之下，王平先是简单评判了一下文载道的诗歌，内容中规中矩，有着其他考生没有的阅历和经验。写初夏，实则感叹自己垂暮之年的无奈。
戴禾看到之后，竟然多有同情。他和文载道是多年的忘年交，戴禾也曾劝过文载道放弃童生试，但文载道始终是执着于考试，不曾听从劝诫。没想到这次竟然考上了。
有人递来朱砂笔，王平提笔，在文载道的诗词之下，写上了评语，中规中矩，乙中。
其他人看后也都点点头，并无不可。
大家此刻急切想要看到的是林墨才气萦绕的诗词。
还不等王平开口，元蓝看着卷子就开始哭了起来，
“这哪里是暮春，分明是林墨心有不甘啊！翠柳春归去，浮云夏雨濛。老夫就说林大人是被冤枉的，奸臣当道，国将不国啊！”说着还瞪了毛衡一眼。
毛衡不紧不慢在后面说道“元老，慎言啊！”
如果是一般人，早就躲得远远去了，但元蓝不仅没有闭嘴，反而因为毛衡的威胁，更加来劲了。“慎言！老夫先祖跟随太祖征讨北地妖族之时，他李长空还不知道在哪呢！”
李长空，齐国宰相，第一大儒。
在场所有人都没有资格评判李长空，但元蓝有。元氏先祖乃是齐国太祖的心腹，齐国立国之后，元氏先祖被封为临江侯，世代居于淮河之北。如今虽然元氏并无子弟在朝中做官，甚至连一个大学士都没有。但世袭临江侯，地位尊贵。
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元蓝是见皇帝都不用下跪的人。
“如果不是董成那个杂种害死了林浩，元县怎么会如此落魄！”在场的每一个人都知道，一年之前的元县乃是临江府最富庶的县，但如今，大量的居民外迁，不愿回来。
人人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但就是无人开口。
阅卷房内气氛紧张到了极点。就在此时，王平开口，“诸位觉得林墨之诗，评何等！”
乾坤大陆科举考试，不论是贴经、策论、诗词，一律按照甲乙丙丁评价。每个等级又分为三等。最高位甲上，最低为丁下，科举考试及格评价为丙中。低于丙中的一律不得录取。
如今文载道的诗词已经被定为乙中，那么林墨的最次也是乙上。
元蓝率先开口，“甲上！”
众人苦笑，元蓝这就是在故意找事，但偏偏没人能说。王平转身搬过来一把椅子，放在元蓝身后，元蓝立马主动坐在上面。“甲上的评定，恐怕我们做不了主，而且一境诗词虽然少见，但也不值得。依我看不如给甲下。”
“我初到元县的时候，也曾听说过林墨的事情，都说他顽劣不堪，愚笨至极。如今看来，似乎不是这样吧！”
“哼！无论如何，他都是罪臣、叛徒之子，照我看，他诗词写得好，但论地位，论名声，无论如何也不能和载道先生比！就给个乙下得了！”
众人哗然，这明显就是公报私仇，元蓝被气得吹胡子瞪眼，但看王平没有说什么也就按耐住了想拿鞋底抽毛衡的想法。
王平波澜不惊，独自走到阅卷房西侧的书桌之上，随后清空了三个笔筒，用朱砂笔在上面分别写下了甲上、甲下、乙下。
之后轻轻挥手，将一张白纸均匀裁成了十五份，交给了在场的所有人。
“既然大家争论不休，那就投票吧！认为林墨诗词该给怎样的评判 就投到那个竹筒之中。”
众人看着手中的纸条，犹犹豫豫，无人敢上前投票。王平看着窘迫的众人，拿起官印，调动文院才气，在书桌和众人中间隔绝了一道才气屏障，让大家无法看清内部的情况。
“这样就放心了！请吧，诸位！”这次王平言语之中带有命令的语气，在元县，只要王平愿意，所有人都得听从他的。
一众官吏见状，也不再犹豫，一个接一个走向屏障之后，投下属于自己的一票。元蓝坐在椅子上，也没有投票，“老夫就投我自己了，你们剩下的人看着办！”
毛衡是最后一个投票的人。当毛衡走出屏障之后，王平撤去屏障，笔筒之中的纸条悉数飞出。
甲上：一张；元蓝自己的。
甲下：十四张。
乙下：一张。不用猜也知道是毛衡自己投的。
此刻毛衡脸色阴晴不定，转头看去身后的几名县衙属官。那时他们毛氏扶持出来的人，但这几人都不去看毛衡，反而盯着县令王平。
王平笑着说道“大家也看到，少数服从多数，那么林墨诗词的就给甲下了。”
“老夫赞成！”元蓝第一个举手赞同，完全忘了自己刚才撒泼打诨的样子。
“赞同！”戴禾举手，
“赞同！”“我也同意！”
王平满脸笑意，但看不到一丝好感“县丞，你呢！”
毛衡愤愤不平，但又无可奈何“我也同意！”他知道，毛氏在元县的根，被王平拿走了一半。这个平日不言不语的王县令，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是大手笔。
诗词的评定之后，便是第一部分帖经的判阅。
“载道先生的一手楷书，当真是不错，恐怕超越了一境力透纸背，直达二境入木三分啊！”
“确实，通篇没有一处修改。载道先生虽无才气，但书法成就恐怕在座也没有几人能够比得上！”
就连王平也连连点头，王平书法水平已达二境入木三分，所依赖的还是才气，才达到。但文载道身无半点才气，却能够超越一境界，属实不易！
乾坤大陆书法和诗词一样，分为五境，力透纸背、入木三分、铁画银钩、落纸云烟、矫若惊龙。
书法达三境之后，便可借助才气化虚为实。乾坤大陆至今达到书法五境的只有一人，那就是书圣王羲之。
“甲下！”王平大手一挥，文载道帖经，甲下。
随后众人看向林墨的帖经，纷纷叹息。林墨的小楷虽然写得工工整整，但终究缺乏阅历和经验，工整有余，但缺乏气势。但这般年纪，能够写出如此工整的小楷，也是其他学子无法比及的。
文载道之所以能够有如此出色的书法，就是因为他数十年如一日地练习，这在元县早已不是什么秘闻，文载道不论春夏秋冬，每日都要练习一个半时辰的书法。才有了如今入木三分的二境书法。
林墨，帖经：乙上；诗词：甲下；
文载道，贴经：甲下；诗词，乙中。
毫无疑问，林墨必然是今年元县的童生试的案首。就单单是一首才气萦绕的一境诗词，就令其他学子望其项背，落后一大截。
等到众人评定完林墨和文载道的试卷之后，再看其他学子的，味同嚼蜡，毫无兴致。尤其是元蓝，干脆坐在阅卷房打起盹来了，将自己判的卷子，悉数扔给了毛衡。
毛衡满腔怒火，但也无处发泄。他不敢惹元蓝，即便元蓝今天杀了毛衡，顶多也就是被朝廷责备几句，根本无人在意毛衡的死活。
毛衡是元县的地头蛇没错，但这都是再元氏、文氏与世无争的情况之下。
元县这次参加童生试的蒙童共有三千人，负责阅卷的只有十五人。连着两天，王平等人都在文院度过，不曾出去过一次。除了中间睡了两个时辰之外，众人一刻不曾停歇，终于在第三天中午将所有卷子阅完。
三千人，一共遴选出一百人。其余两千九百人，全部都要重新再考。
王平缓缓落下最后一笔，站起身，看着面前的金榜。林墨的名字赫然就在第一位。
案首，林墨。帖经：乙上；诗词：甲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