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告别
虞羲和记得很清楚，幼时的慕雪尘，还是一个十分喜人的小丫头。
她总喜欢追在他身后，大哥哥大哥哥的叫嚷。
她总说，让他别太早娶妻，等她长大。
他也总是温和地应着，把她当自己妹妹似的宠着。
他比她大八岁，自不会将她的“童言童语”当真，但他从未想过，慕雪尘当真了。
在他娶妻后，她变了。
甚至还学会了后宫妇人的手段，变得阴狠，变得冷漠，变得……
他都快不认识了。
虞羲和还兀自沉浸在回忆里，慕雪尘却从里边出来了。
她就站在虞羲和面前。
但在某一瞬间，虞羲和却觉得，慕雪尘仿佛离他很远。
他细细地打量慕雪尘。
她与方才进去前，没多大变化，但就是周身溢满了悲伤和绝望，眼眶也是红肿着，像是已经痛哭过一场，如今极力隐忍，保持冷静的样子。
虞羲和垂眸，神色晦暗不明。
好一会儿，才声音沙哑地抬头问她：“惜儿睡了？”
慕雪尘静静地看他，一时无话。
半晌，才开口：“陛下还有什么想知道的吗？”
虞羲和一顿。
垂在腿上的手，倏地握拳。
“如你所知，这两个月来，京城中的每一件大事，都是我在背后谋划的，让三个世家灭族，散播已故皇贵妃的流言，杀害并毁掉三位宠妃……，这些事都是我做的，所以，陛下打算怎么处置我？”
慕雪尘神色淡淡地道出事实。
虞羲和抿了抿唇，脑子乱糟糟的，完全没有面对现在这些事的准备。
尽管苏木在第一时间就制止了宫人对晚晴苑这些事大肆传播，但这么大的事，是瞒不住的，慕雪尘早在做这件事之前，就已经确定了后果。
她，根本没想过给自己留活路。
虞羲和后知后觉的想。
可是，只要想到慕雪尘会死，虞羲和就觉得自己喘不上来气，心痛的一阵窒息。
直到这种时候，他都看不明白慕雪尘。
不明白，她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慕雪尘，到底是为什么？”虞羲和问。
慕雪尘知道他问的是什么。
那些事，早已没了意义，她和他，从一开始就不该有交集。
她看着虞羲和，声音清冷，带着最后一丝孤傲：“陛下，我们死后，若三日后，仍无人来寻，你便将我们都烧了，骨灰撒在山林间吧。”
虞羲和心一颤，甚至没注意到，慕雪尘说的是“我们”，而不是“我”。
他咬牙，顾左右而言他：“今日的事，不会传出去。
意思是，不会有人知道，慕雪尘在背后做了那么多的事。
虞羲和，这是想护住我？
慕雪尘怔怔地想。
挺讽刺的。
都到这个时候了。
慕雪尘就事论事地说：“有些事，瞒不住，何况，我没想过要瞒着。”
她不愿苟活，没意思，也没意义。
那三个世家里，老的少的，身上都背负着不少人命是非。
他们的手上，都染着慕家人的血。
杀了他们，慕雪尘没后悔过，更没愧疚过。
唯独对这三族里，那些仍懵懂的孩子，她有过不忍。
所以，她安排了人，将他们远远地送走。
这辈子，他们都不会知道自己是那三个世家的人，至于以后，他们是死是活，是富贵还是贫困，全看他们自己的命数。
她管不了这么多了。
那些人害了慕氏一族，付出了他们该付出的代价。
而慕雪尘杀了他们，也该付出该付的代价了。
“你，你都算计好了，是吗？”虞羲和哑然地盯着她。
慕雪尘垂眸，半晌才说：“死了，也挺好的。”
虞羲和心一痛，感觉有什么不受控地在自己生命中悄然溜走了。
他心里很慌，完全不知所措。
慕雪尘的字字句句，都带着消沉的死意。
他倏地抓着慕雪尘的双臂，对着慕雪尘怒喝：“你不会死的。慕雪尘，你是朕的人，朕没说让你死，你就得活着，你……”
他抓的很紧，慕雪尘只觉得自己的手臂都要被他拧断了似的。
但她只是拧着眉，脸上没有半丝的情绪变化。
虞羲和很害怕。
第一次，他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
突然，他脑子里灵光一闪，想到了一个可以留住慕雪尘的人。
他说：“是了，郭氏，郭氏没了，惜儿没了母妃，不能再没了生母，所以你得活着照顾她，你不是想要把她带在身边吗？朕这就下旨，让惜儿搬回你这儿，不，这儿已经脏了，朕给你重新换一处更好的寝殿……”
慕雪尘沙哑着声音说：“陛下，若是在几个月前，你能这么说，我多高兴啊，可惜啊，来不及了。”
虞羲和慌乱的只想用什么留住慕雪尘，六公主，是她最牵挂的，所以，他只能用她：“来得及的，惜儿不是没事了吗？来得及的。”
“惜儿死了，就在刚刚，我亲手捂死了她。”慕雪尘说着，眼角的泪，突然坠落。
滴在他的手背上，灼热的让他感觉到一种窒息的痛。
虞羲和错愕地盯着她，像是没听清她的话。
“你，你，你方才说什么？”
“惜儿死了。”
慕雪尘声音嘶哑地说出这个事实。
虞羲和原本紧紧抓着慕雪尘手臂的手，突然地像是失了所有的力气。
虎毒不食子啊。
慕雪尘是怎么做到对自己女儿下手的？
她怎么能？
虞羲和指着慕雪尘，眼底猩红，感觉喉咙里，一股腥热的血翻涌。
他说：“你，你……慕雪尘，你为何这么狠心，她是咱们的女儿，是你十月怀胎生下来，曾经抱在手心里哄过，疼过的女儿。”
面对这样的指控，慕雪尘半句都没有为自己辩解。
立冬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内殿走了出来。
她冷漠的声音，就响在虞羲和的耳边：“惜儿的伤太重，没几日可活了，她多活一日，不过是多痛苦一日，你不知道师姐做下这个决定，做下这件事有多痛，有什么资格这么说她？惜儿有今日，全是拜你所赐，拜你的郭氏所赐……”
“朕……”
虞羲和哑口无言，看向慕雪尘的眼光，十分复杂难辨。
那眼里，藏着太多太多的东西，是慕雪尘不知道，也不想知道的。
她闭了闭眼，再睁开，眼底的情绪全都敛去。
之后，她缓缓上前，靠近虞羲和身边，伸出手摸着他的脸，说：“虞羲和，我好像，从来就没有好好地看过你。”
虞羲和抓着她的手，将她拉入怀里拥着，慕雪尘听着他的心跳声，神色恍惚，仿佛看到了慕氏族人，笑着迎向她的一幕幕。
渐渐地，她的手便滑了下去，再没了气息。
爱与恨纠缠半生。
她和他，终是以这样的方式，做了告别。
立冬察觉了，眼泪坠下，直直地跪在地上喊：“师姐……”
虞羲和后知后觉，猛地将慕雪尘从自己的怀里扶起来，大喊了一声：“慕雪尘！”
只见她双眼紧闭，唇角却是笑着的。
宫人被虞羲和的惊喊，吓了一跳。
虞羲和顾不上其他，他疯了似的摇慕雪尘，眼见她没有任何反应。
于是，抖着手探向她的鼻尖。
下一瞬，他眼前一黑，心，碎的彻彻底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