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第十一章8
“莱特,你有恋人吗?”
“你觉得在这种情况下,我还有心思谈情说爱吗?”
“抱歉,是我太幼稚了。”克罗伦斯掏出一块怀表打开,表盘里装着一个红发女孩的照片。女孩有着猫儿一样的碧瞳,笑起来露出两颗小虎牙,两颊梨涡深深。
“这是你的恋人?”
“是我的未婚妻。”他轻轻抚摸着照片,眼神温柔,“虽然是家里定下的婚事,但我一直倾慕她,她却不怎么瞧得起我。你跟我同岁,率领着几万人的军队,我却一事无成。”
“你还年轻,未来必然有一番作为。”
“过去我觉得自己很惨,直到来到这里,才知道世上还有许多人在苦难中挣扎,连生存都是奢望,我却因为被家里管得太紧了,整天怨天尤人。”他捶了捶膝盖,苦笑道,“抱歉,让你听我发了这么多牢骚。我从来没有同龄朋友,忍不住就说多了。”
莱特微微挑眉,克罗伦斯平静的说:“我的父母很早就过世了,又没有兄弟姐妹。我上的是家族资助的学校,人人都知道我是教皇的继承人,连个说句心里话的人都没有。”
“如果把我们的身份对调,你愿意吗?”莱特意味深长的问道。他失笑道:“不可能,我要是落到跟你一样的处境早就自杀了。”
“你打算在这里呆多久?”
“一周后我们就要离开。”他撕下便条,匆匆写下一行号码,“以后你如果有需要,可以打这个电话,我一定尽全力帮你。”
莱特默记住这个号码,他攥紧了便条,并没想到有朝一日,它会成为最后的救命稻草。
在这段特殊时期,陆续有人来到军营。莱特为了争取到外国势力的支持,接受了一次采访。这是他一生中唯一一次采访,在六点钟晚报社的这篇报导中,马特·恩里克将他和霍华德相提并论。
“在图兰人心中,霍华德·卡夫曼是真正的英雄。但莱特·罗斯无疑是一个更具争议的人物。毋庸置疑,他是一个优秀的军事指挥官,一旦危险降临,他会立刻展现出超凡的战术能力。他从□□到精神都是不知疲倦的,对物质没有任何要求,经常有人看到他裹着一条军用披风睡在帐篷外。你绝对无法从衣着上把他和其他年轻人区分开,但他身上的气质却让他与众不同。他理智得几近冷酷,却总是亲自投入进攻中,最后一个离开战场。
当我询问他为什么要屠杀梅萨纳的平民时,莱特否认了这一指控。他说他从没下过这种命令,他当时身负重伤,失去了意识。而在他昏迷的这段时间里,事态完全失控了,他声称自己醒来后下的第一个命令就是阻止部下对平民开火。
‘你是否想过,你的辩解可能被别人视作借口呢?’我询问道。莱特沉默了很久,眼神晦暗。
‘我当然知道,所以我没对任何人解释过。’他说,‘不管你信不信,这确实是真相。’
‘但驱逐平民是你下的命令。’
‘是的,屠杀已经发生了,我不能把部队驻扎在对我们满怀仇恨的人当中,我们当时内外交困,危机迫在眉睫。’他的声音沉静痛苦,‘来不及了,我必须马上做出决定。’
他思索了一会儿,又补充道:‘在战争中总会发生可怕的事。’”
“你相信他的话吗?”凯泽尔问道。西蒙尼一声不吭的叠起报导,神情阴郁:“我希望他没有撒谎。”
“我问过突击队员,不少人都说是莱特下令他们射杀所有平民,途中才改了主意。”
“莱特没必要撒这种谎。”
“他早就不是你认识的莱特了!”
屋里霎时寂静,凯泽尔激动的斥责道:“西蒙尼,到底要我提醒你多少遍?他冷酷的屠杀平民,掩盖证据,把几千人驱逐出城,还把所有罪责都推到部下身上,这真的是你看着长大的孩子吗?”
“那你要我怎么办?”西蒙尼痛苦的靠在椅背上,“像拉德克里夫一样带着部队出走,或者跟莱特打一仗吗?”
凯泽尔一时语塞。西蒙尼烦躁的扔下报导,伸出食指按揉着眉心:“不说这个了。之前订购的武器还没送来吗?”
“还在路上,不过听说艾尔弗雷德最近又在捣鼓一些新式武器。”
“什么武器?”
“听说他打算用白糖熬制炸药。”
西蒙尼愣住了。凯泽尔的话勾起了他的好奇心,他抽空去了军工厂一趟。所谓军工厂,只是一座建在谷仓的临时武器生产基地,图兰之鹰控制的城市里有许多这样的工厂,制造的武器五花八门,包括用手柄操纵的□□、用来发射炸弹的超级大弹弓、由直升机机枪改装的车载高射机枪等,甚至还有一辆推土车,用来发射煤气罐。工厂里架起了好几口大锅,艾尔弗雷德正在指挥士兵熬糖浆,忙得满头大汗。他们把一麻袋一麻袋的白糖抬进厂房,当糖浆熬至焦糖色时,再投入一种深色的化学物质。锅里顷刻噼啪爆响,糖浆变成了深黑色。
西蒙尼环顾四周,发现他们捡了许多未爆弹,还有一个脚蹬的老式机床在生产手榴弹的木柄。他注意到角落里堆着一个奇怪的铸铁装置,不禁问道:“这是什么?”
“刚完成的新式炮弹,还没试过呢。”
西蒙尼仔细端详着它,它像个铁棒槌,头部是填满炸药的圆柱。他想象着炸药筒飞出炮管就掉下来的情景,打了个寒颤:“如果这个弹头从炮筒上掉下来,我们就完蛋了。”
糖浆终于熬好了,艾尔弗雷德又加入了两种原料,等它冷却下来后罐装到炮筒中。他自称这种炸弹的威力跟一般的炸弹不相上下,但西蒙尼十分怀疑这些奇怪的武器,礼貌的谢绝了。
他离开前,艾尔弗雷德给了他几个木筒,里面装着安装了触发引信的炮弹,他告诉西蒙尼,这种炮弹看到装甲车通过就可以遥控起爆,里面塞了上千根尖锐的钢钉。
“是谁出的主意?”
“莱特说我们的炮弹威力不够,但只要稍加改造,保证炸得敌人车毁人亡。”艾尔弗雷德耸了耸肩,“这些钢钉会在瞬间把他们扎成刺猬。”
西蒙尼感到不寒而栗。随着军部不断对北方增兵,莱特开始改变策略。他派出了大量间谍安插在驻军中,伺机暗杀高级军官,希望摧毁敌军的鬥志。他专门挑选了在战争中家破人亡,对军部仇恨最深的战士。由于兵力短缺,莱特根本没考虑过行刺后如何撤退,每个间谍都带了毒药,一旦暗杀失败,立刻服毒自尽。
这种恐怖行动收到了效果。不断有军官死在自杀式袭击中,即使暗杀失败,往往会牵连到周围的士兵,一时军中人人自危,高级军官一步都不敢离开军营。图兰之鹰被军部视为恐怖组织,驻军最高长官索恩少将公开悬赏莱特的人头,悬赏金额一度攀升到六百万。
“莱特,你做的太过分了。”西蒙尼试图阻止他,“你会让图兰之鹰背上骂名,成为众矢之的!”
“难道我不去暗杀军官,他们就会放过图兰之鹰吗?”
西蒙尼一时语塞,莱特毫不客气的说:“我又没勉强过任何人,他们是自愿为国献身。”
“什么叫为国献身,你们只是在发泄仇恨!”
“你不恨吗?”莱特冷冷道,“莉莎阿姨死于传染病,你的一个孩子死于空袭,一个在围城中活活饿死,你难道不想把他们抽筋剥皮吗?”
西蒙尼脸上微微抽搐,仿佛被钢刀扎在心上:“将军从来不会让部下去送死!”
“所以他死了,什么都没保住!”
“什么都没保住?”西蒙尼的脸色变了,恨不得一巴掌抽上去,“将军已经病入膏肓,为了保护你们却再次出征。要不是有他在,图兰早就沦陷了!”
“但他什么都没改变,图兰还是沦陷了,我还是失去了所有亲人!”莱特咆哮道,“对敌人仁慈没有意义,他们什么时候对我们讲过仁慈了?”
“所以你就不顾同胞的死活了吗?”
“我没有逼过任何人,况且打仗怎么可能不死人!”
两人的目光对峙着,莱特的胸膛剧烈起伏,恶狠狠的瞪着他,仿佛要扑上来咬断他的喉管。一股难言的悲怆突然涌上西蒙尼心头,他放缓了语气,低沉的说:“正因为在战时,才必须守住做人的底线,否则我们和禽兽有什么区别?”
“随你怎么骂,只要能打败敌人,我不介意变成魔鬼。”
“你已经是了。”
“你觉得我是魔鬼吗?”莱特冷笑道,“因为我生活在地狱!”
他扭头就走,西蒙尼望着他的背影,突然说:“塞拉会对你失望的。”
莱特的脚步顿住了。他紧紧攥着拳,指甲嵌进了肉里,腮部的肌肉绷成坚硬的线。
“只要能为她报仇,我不在乎。”他答道。
“你为什么不自己去行刺?”
“你以为我不想吗?只是没到时候而已。”莱特平静的说,“我来了就不打算走,离开的只能是我的尸体。”
由于政府的审查,马特撰写的报道没有立刻公布,导致菲尔德终于看到报道时,莱特已经在一场滑铁卢式的惨败后失踪,生死不明。马特拍摄的照片附在首页,题名为“光”。在照片中,莱特穿着游击队的灰色迷彩军装,半扎着头发,露出胸膛上放射状的弹痕。一道阳光照亮了英挺的侧脸,他沐浴在晨光中,低垂眼帘,目光深邃,仿佛祈祷的圣徒。
他身上散发着一种平静的悲壮,就像明知一切努力都是枉然,却一步一步坚定的走向毁灭。这张照片在报社的档案中封存多年,最终传遍了世界。很多年以后,他成为了年轻人心中的英雄,他们讨论着他的英俊,他的军事天才,他奇迹般的崛起和陨落,对他充满争议的一生评头论足。
古往今来,悲剧总是更能引起人们的共鸣,尤其是英雄末路。他就像一颗彗星耀眼的划过夜空,消失在黑暗的大海中。
海牙革命爆发这一年,莱特刚满二十一岁。
坎特伯雷王国,海上军区总部。
“我需要一个解释。”里昂交叉十指,脸色冷若冰霜,“北方的局势不断恶化,我们的驻军都在做什么?”
“北方苦寒,总部的士兵都不愿去驻守,只得招募格尔达人,但这群人根本靠不住。本来按照协议,安道尔政府有义务提供军事援助,但亲王的军队却是一群脓包,敌军一打就四处逃窜,连分担压力都做不到!”
“是啊,而且莱特·罗斯完全是个恐怖分子,已经有许多军官在自杀式袭击中丧命,现在军中人心惶惶。”
“他会暗杀,你们就不会了?”里昂森然道,“你们不会买通他的部下,以其人之道反制其人之身吗?”
“少将已经派出部队围剿图兰之鹰总部,对敌军造成重创——”
“我要的不是重创,而是彻底解决图兰问题!北方的矿藏是我们的军费来源,决不能让给任何人!”
会议室鸦雀无声。里昂缓了口气,冷冷道:“立刻将索恩少将撤职。通知赫斯特将军,一周以内解决阿鲁卡共和国的问题,马上回王储堡接任最高军事长官一职。在座的如果有异议,就替他去北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