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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第四章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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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凯文枕着胳膊躺在草坪上,望着天空发呆。

    微风和煦,蓝天里一丝云彩都没有。战争仿佛只是一场噩梦,梦醒了,便又回到宁静和平的世界。他从库玛市逃走后,直到和联盟的部队汇合,才得知兰斯根本没有走。大屠杀当晚,留下的六名警察无一生还。

    凯文不相信兰斯已经死了,抱着一丝希望,他疯狂的寻找着兰斯。大屠杀过后,到处都是离散的难民,死亡数字不断攀升,如同雪崩令人窒息。就在他濒临崩溃的时候,终于收到了兰斯的消息。一名护士声称,她在临时收容所见过兰斯,他的肺部中了弹,取出子弹后,他被送往布夏尔的一家医院治疗。

    凯文大喜过望,打听到医院的名字,立刻连夜赶过去。医院里塞满了奄奄一息的伤员和病患,到处都是凄惨的哭声。凯文的心慢慢沉了下去,就在这时,他突然在人群中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兰斯头上缠着绷带,正坐在一张病床上发呆。

    凯文踉踉跄跄的冲过去,差点撞翻一辆推车。他跪在病床前,手抖得厉害,慌张的检查着兰斯身上,兰斯的胸前缠满绷带,臂上还吊着石膏。

    凯文紧紧抱住了兰斯,兰斯的身体忽然一震,生气回到了眼中,他伸出手臂,好像想回抱凯文,双手却以一种可怕的频率颤抖起来。

    “怎么了?”凯文的脸色变了。兰斯死死揪住凯文的衣服,嘴唇颤抖着,泪如雨下。凯文急得都结巴了:“别哭,别哭,出什么事了?”

    “凯文!”有人在山坡下叫道,凯文直起身,杜夫挥舞着志愿表。两人并肩走在路上,杜夫问道:“你的去向决定了吗?”

    “回国吧。”

    “你觉得兰斯现在的状态没问题吗?”

    凯文本想开口,篮球场上突然传来叫好声。计分板翻过了一页,方才进球的队员正和同伴击掌庆贺。他拾起篮球用食指转着,神色平静:“我无所谓。他不当警察的话,我也不当了。”

    杜夫叹了口气:“那你这四年是来做什么的?”

    凯文没有回答,他起跳抛投,球稳稳的入篮,在地上弹起数英尺高。

    三比二,比分逆转。

    “帮我交一下志愿表。”他说,“我要回宿舍一趟。”

    傍晚时天暗了下来,接着淅淅沥沥下起了雨。偌大的训练场空无一人,凯文撑着伞来到靶场,隔得很远就听到了单调的枪声。靶场上四处散落着空弹壳,雨水浸湿了兰斯的头发,顺着下颌滴落。

    砰的一枪,子弹径直没入靶心。凯文望着兰斯熟练的更换弹匣,想起刚到警校时,每次兰斯练枪总能打到别人的靶子上。他生性要强,就趁着夜晚一遍一遍练习射击,直到手臂肿得抬不起来。本届第一不是那么容易得来的。

    天边隐约传来雷鸣,雨下得哗哗的,好像有谁拧开了水龙头。凯文出神的望着他,直到兰斯终于支撑不住,跪坐在雨里。他用颤抖的双手捡起了枪,把它用力掷出去,激起的雨水仿佛刀片一样,把曾经的理想铰得粉碎。他慢慢抱住头,把愤怒和绝望一股脑的倾泻出来,最终不可抑制的变成了嚎啕。

    一把伞移到了头顶,兰斯慢慢抬起头,凯文垂下眼眸,褐色的瞳仁幽深。他把兰斯拉起来,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雨水,轻声说:“回去吧。”

    临近毕业,宿舍里的学员都出去狂欢了,楼里静悄悄的。凯文放好了热水,又从柜子里翻出浴巾和吹风机。兰斯一直很安静,凯文让他去洗澡,他就听话的进了浴室,结果足足半小时都没出来。凯文敲了敲门,门没锁,一推就开了。兰斯赤身站在浴室里,正拼命搓着身上,恨不得把皮搓下一层。

    凯文叹了口气,把花洒关了,兰斯茫然抬起头,像只被淋得瑟瑟发抖的小猫。

    一张大浴巾落在了身上,凯文仔细擦着他身上的水,又打开电吹风。电吹风的温度调得有些高,呼啦一下吹起了兰斯的头发。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没用?”兰斯问道。凯文说:“没什么,这种事你将来还会遇到,习惯了就好了。”

    “我不想习惯。”

    “你会习惯的。”凯文关掉电吹风,“除非放弃警察这条路。”

    兰斯紧紧咬唇,脸上没有一点血色。凯文说:“特警部队只是联盟下属的机构,必须服从联盟的命令,联盟不敢得罪强大的坎特伯雷王国,这就是政治。”

    “我不关心政治。我只是在想,这些人的良心何在?”

    “跟里昂一样,早就把良心喂了狗了。”凯文用手指轻柔的梳理着他的头发,“你爬得越高,就会发现做一个善良的人越难。你想不违背本心,只有做回普通人……当然,在惨剧发生时,你就会发现自己有多无力。”

    兰斯垂着头,沉默了很久:“你第一次杀人是什么时候?你不怕吗?”

    “八岁。”

    兰斯全身一震,凯文平静的回答:“没什么好怕的,就是觉得恶心。好了,快去换衣服吧。”

    床上放着一套洗得干干净净的睡衣,兰斯没多想就套上了,凯文拉上灯,却没有回到上铺。他往里靠了靠,伸手搂住兰斯。

    “睡吧。”他柔声说,“这样就不会做噩梦了。”

    兰斯的头靠着他的胸膛,清楚感受到他的心跳。“凯文,”他轻声问道,“如果我放弃当警察,你会瞧不起我吗?”

    “不会。”凯文说,“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别胡思乱想了,快睡吧。”

    凯文的皮肤微凉,呼吸间充斥着清凉的烟草气息,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拍着他的肩膀。兰斯犹豫了一下,伸手抱住他的腰。两人的呼吸慢慢同步,他闭上眼睛,睡着了。

    “……四年后的今天,你们将以一位警察的身份光荣毕业,衷心祝贺各位学员,同时希望你们不忘初心,坚守良知,实现今日的诺言。”

    本届所有学员和教官都正装出席,礼堂里静得落针可闻。校长清了清嗓子:“肖恩·格拉德维尔!”

    “到!”肖恩从队列中站出来,合拢脚跟敬礼,走上台去,校长把毕业证书和警官证一同交到肖恩手中。学员们陆续被叫到名字,杜夫悄悄挪到凯文身旁,用口型问道:“兰斯该不会不来了吧?”

    “不可能。”凯文轻声说,“兰斯一定会来。”

    “凯文·赫德!”

    凯文起身跨步行礼,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他接过证书,心不在焉的回到队列中,不时望着门口。

    “兰斯·杜贝尔弗!”校长念道,没有人回答。他推了推眼镜,又念了一遍,“兰斯·杜贝尔弗?”

    礼堂里传来小小的骚动,特警部队的规定十分严格,从没人敢在毕业典礼上缺席。校长沉下了脸:“这不是今年的第一名吗?连毕业典礼都不出席,未免太——”

    就在这时,厚重的木门突然吱呀一声开了,橙红的夕晖照亮了礼堂。门口站着一个逆光的人影,凯文的瞳孔骤然紧缩。

    “兰斯·杜贝尔弗?”校长推了推眼镜,“杵在门口做什么?赶快进来。”

    一百多双目光同时扎在他身上,兰斯置若罔闻。他大步走上讲台,直接从校长手中夺走证书夹在腋下,啪的一声合拢脚跟,缓慢而有力的抬手,朝正义女神敬礼。这个雕像从特警部队成立起就一直陈列在礼堂里,经历了风风雨雨。正义女神一手持剑,一手端着天平,剑尖低垂,威严肃穆。

    三十年来,她见证着一届又一届学员在这里许下了誓言,然后离开。有人把名字刻在了正义之路上,有人还在继续战鬥。即使满身鲜血,伤痕累累,即使无法拥抱家人,即使死后连名字都不敢刻在墓碑上。

    “你愿意承诺,永不对暴力和犯罪妥协,惩恶扬善,把生命和鲜血奉献给警察的事业,直到最后一刻吗?”

    “是的。”兰斯回答,“我起誓。”

    礼堂里一片寂静,学员一个接一个抬手行礼。凯文深深的凝视着兰斯,眼神晦暗,但兰斯没有察觉,目不转睛的望着雕像,烈火灼焼着胸膛,身形仿佛一柄标枪。夕阳照亮了每一张年轻的脸,正义女神的面容在霞光中庄严温柔。

    两年后,格尔达王国。

    门开了,夹杂着冰雪的风瞬间卷了进来。屋里点着炉子,明亮的火光暖意融融。炕上放着下了一半的象棋,伊万·格林斯基带上门:“请坐。”

    青年解下外套搭在手臂上,头发凌乱的扎在脑后,五官深邃,双目犹如幽暗的大海。外面风雪交加,他却只穿了件薄外套,里面是件洗得发白的衬衫。

    “罗斯先生——”

    “叫我莱特就好。”

    伊万把棋盘上的棋子全部摞到一起:“你会下象棋吗?”

    “会一点。”莱特答道,“很多年没下了。”

    “放松点,一边下棋一边聊吧。”伊万比了个请的手势,莱特在对面落座。伊万拈起一枚棋子:“图兰之鹰的领袖莅临寒舍,有何贵干?”

    “我希望和你合作,团结北方的所有势力,推翻军部的统治。”莱特直白的说,“我们的敌人太强大,各自为政只会自取灭亡。图兰人只需要一个领袖,一个谈判代表。”

    “年轻人,你太狂了。”伊万沉下脸,“你不过刚打了几场胜仗,团结了一群乌合之众,就敢自封领袖。让你坐在这里,只是给你的老师卡夫曼将军一个面子,不要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西蒙尼已经亲口承认了,并把他的部队交给了我。”

    “他只是不想跟你撕破脸,我可没他这么好说话!”

    “这么说,你是不肯合作了?”

    伊万一愣,莱特把一枚黑车放在棋盘上,交叉十指,神色平静:“我不想跟同胞打仗。如果可以,我希望以最少的血解决这个问题。”

    “你打算怎么做?”伊万冷笑道,“你才多大?你以为军中的老兵会服你吗?”

    “年龄不是问题,许多将军成名都是刚成年的时候。”

    “我从没见过你这么狂妄的年轻人!霍华德没教过你,对长辈要有起码的尊敬吗?”

    “是吗?”莱特偏过头,唇畔含着笑意。“抱歉,是晚辈僭越了。”

    他交叠双腿,军靴轻轻点着地面,专心研究着棋局。玻璃哗哗作响,伊万望向窗外,大块乌云仿佛瓦片堆叠,狂风尖啸着扬起积雪,给林木裹了一层麦粉般的细雹子,巨大的橡树伸开黝黑的枝柯,屹立于雪上,一种深沉的咆哮随风阵阵起伏,刮进两人耳中。

    “这里真冷啊。”莱特突然说,“来北方第一年冬天,我的手脚全部冻烂了。吉尔拿了针说要把脓血挤出来,挤出的血全变成冰渣子。有个小孩的鞋坏了,光脚踩下去,脚上的皮粘在冰上撕下一大块,没几天就死了。”

    “生活是很严酷的,少爷。”

    “深有体会。”

    伊万漫不经心的喝茶,思绪却飘到了远方。两年来,莱特已经证明了自己的领袖才干,但他在城头挂起图兰之鹰的大旗后,不少势力还在观望,直到西蒙尼和他会面。没人知道两人私下聊了什么,但西蒙尼很快对外表示,莱特是霍华德指定的继承人,他愿意让位,辅佐莱特的复国大计。

    尽管莱特是个优秀的游击队指挥官,但他依然太年轻,西蒙尼的到来弥补了他的缺陷。他沉稳可靠,是个经验丰富的老将,长期担任霍华德的副官,在图兰人中享有崇高的声望,他的承认对莱特至关重要。莱特很快整合了两支军队,并向所有流落到北方的图兰人发起战鬥的号召。不断有人投奔到他的旗下,伊万却按兵不动,于是莱特亲自来了。

    最近几个月,他频繁出现在伊万的军中。伊万开始十分担心,但他发现莱特并没有拉拢过他的亲信,反而只身接近最下层的民兵,倾听这些人倒苦水,很快就和他们混得烂熟。军队里三教九流的人都有,很多人穷得揭不开锅才跑来混口饭吃。伊万曾是图兰军队的少校,在他眼中,这些人都是乌合之众。他从未把莱特放在眼里,认为西蒙尼的举动只是出于顾念旧情。

    不过……如果年轻的领袖突然暴毙,还有谁能统领图兰之鹰呢?只要除掉莱特,再解决西蒙尼,这群人就成了一盘散沙,要收为己用就容易的多了。

    伊万的野心远不止统领图兰之鹰,如今流亡中的总统被刺杀,图兰的傀儡政府又不得人心,只要争取到安道尔政府的支持,带着大军返回图兰,他就是下一个吉恩·斯图亚特。但他没有吉恩那么愚蠢,身为土生土长的图兰人,他是坚定的单一种族论者,认为这场灾难都是北方人带来的,把军部赶下大海后,他会致力于建立一个纯粹的图兰王国,让霍华德·卡夫曼和他的继承人都见鬼去吧。

    外面隐约传来脚步声,一队荷枪实弹的士兵从车上跳下来,迅速包围了庭院。伊万已经确认,莱特是一个人来的。这小子完全没意识到众多性命系于一身,独自去见敌人,真不知是愚蠢还是真性情。

    算了,反正过了今天……

    “先生,不把这局棋下完吗?”莱特问道。伊万带着胜利的笑容,踌躇满志的瞥了一眼棋局:“不,还有更重要的——”

    他突然睁大了眼睛。不知何时,一枚过了河的小卒竟已悄悄逼近王的身边!后、车呈三角之势合围,堵死了白王的去路。

    “您对自己的安排太自信了。”莱特拈起一枚棋子,“将军。”

    门轰的一声开了,院中密密麻麻站满士兵,钢刀□□,亮光冰冷刺目。狂风暴雪中,士兵井然有序,无一人喧哗。伊万厉声道:“你们在等什么?还不快动手!”

    没有人回答,他们沉默的站在风雪中,仿佛一列青松。他打了个寒颤,血管里泛出了冰渣子。莱特站在他身后,手里握着一柄袖珍□□。

    为表诚意,两人都没有携带武器,莱特进来时还被亲卫搜过身。两名亲卫都是伊万从士兵中层层筛选出来,一直贴身保护他。但他们望着一个外人拿枪指着主子,表情漠然。

    “我说过,我会用最少的血解决问题。”莱特平静的说,“一个种族主义者,只把部下当作棋子的人,你得到的忠诚太廉价了。永别了,伊万少校。”

    一声枪响,伊万的后脑勺扬起血雾,大雪立刻掩埋了尸体。一名亲卫为莱特递上外套,莱特披上大衣,摘下被血弄脏的手套扔给他。

    “罗斯先生,尸体怎么处理?”

    “随便埋了吧。”莱特戴上新手套,密集的雪片落在肩上,很快积了薄薄一层。“备车,我要去趟凡城。”

    西元69年隆冬,海牙革命爆发。革命以燎原之势席卷了格尔达北部,革命军宣布废除停战协议,与驻军发生激烈冲突。联军撤到小镇拉文纳,却在此遭到莱特率领的民兵伏击,损失惨重。幸存的联军要求安道尔政府依照协议提供支持,但等了整整一周,援军却不见踪影,部队在白海南面的森林遭到全歼。

    震怒的军部空运了一整个军团支援,却被早有准备的革命军分割包围,仅有一支部队逃出。因始终无法粉碎敌军,莱特下令围城。时值百年难遇的寒冬,大量士兵和平民被冻死在城中,饿殍遍野,死者达十万人之众。

    12月20日,军部秘密派出号称“雪狼”的名将赫斯特·布朗,并提供了大量的先进武器援助。赫斯特亲率精兵连夜避开革命军的防御,从后方突袭重镇阿斯普尔,革命军猝不及防,不得不撤回大本营。

    12月25日,赫斯特解凡城之围。

    12月28日,赫斯特强渡莱顿河,占领了尼西斯,和城中的驻军主力会师。

    1月10日,赫斯特率军猛攻革命军本部梅萨纳,迫使革命军退回白海沿岸。

    1月15日,赫斯特再度向北进发,在阿鲁卡王国建立了冬季司令部,并派出使节前往冰封的伊特鲁里亚山,说服了萨乌卡人,使其放弃与莱特的盟约。

    1月17日,规模庞大的萨乌卡军队在驻军的掩护下横扫北方,穿过古都朱利安,到达扎格罗山,全歼革命军左翼。萨乌卡人随后向北返乡,赫斯特却率军继续南进,连破数城。

    1月22日,赫斯特兵临首都王储堡,格尔达亲王霍尔·安道尔出城投降。

    1月26日,莱特率军与赫斯特决战于米亚尔平原,全军覆没。莱特自此一役,不知所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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