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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第四章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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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莱特叩了叩门,屋里传来凯文的声音:“进来。”

    他推开门,凯文正盘腿坐在床上擦刀,长发凌乱的绑在脑后。莱特咳嗽了一声,尴尬的说:“谢谢你救了我。”

    “不用谢,就算是条受伤的狗,我也会救的。”

    莱特被结结实实的噎住了,脸涨得通红。凯文问道:“还有事吗?”

    莱特本想道歉,挣扎了半晌,还是拉不下面子,只得说:“统帅部已经决定投降了。”

    凯文终于抬起头。莱特面无表情:“军部承诺只要我们开城投降,就会善待俘虏。”

    的言行很矛盾吗?你不承认你的父亲,却因为他留在城里陪我们受罪。”

    “不要多管闲事。”

    “好吧。”莱特耸了耸肩,“我只想告诉你,今天联盟的飞机把警察全接走了。你要走的话,只有等城中的事务交接完毕了。”

    “真的吗?”凯文松了口气。他一直担心兰斯的安危,既然兰斯已经走了,他终于能放下心了。莱特说:“我想请你帮个忙。还有红十字会的医生留在这里,你能不能跟他们一起回去?”

    “没问题。”

    卢恩站在指挥部的办公桌前,呆呆的望着墙上的军事地图。

    指挥部已经人去楼空,恩维尔少校最先带着部队离开,众人忙着安置伤兵,交接城防工作,外面只剩下图兰之鹰的几个战士。西蒙尼想安慰他,但沉痛的现实让他开不了口。

    “西蒙尼,”半晌,卢恩问道,“我们认识多少年了?”

    “快三十年了。”

    “是啊,孩子们都长大了。”卢恩深吸了一口气,眼中泛泪,“你带着战士去北面的城墙吧,交接的部队应该快到了。”

    门一开一合,屋里重新陷入一片寂静。卢恩闭上眼睛,仰着头,眼泪终于流了下来。

    莱特穿过走廊,正好遇上西蒙尼。他顺口问道:“我爸呢?”

    “还在办公室,让他自己静静吧。”西蒙尼疲倦的说,“这场战争终于结束了。”

    莱特停下了脚步,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他一个人在里面?”

    “是啊,他还让我把卫兵带走了——”

    西蒙尼话音未落,突然打了个寒颤。莱特已经冲在前面,一阵风似的穿过走廊,用身体撞开了门。卢恩正拿枪对着太阳穴,手指扣在扳机上。莱特扑过去撞开枪,枪声炸裂,射中了墙上的挂钟。

    “放开我!”卢恩嘶吼道,莱特用力把他推到墙边,但他疯了似的想挣脱莱特的控制,逼得莱特一个背跨,把他从肩上摔了出去,西蒙尼已经赶到屋里,帮忙架住了他。

    “爸,你冷静一点!”莱特拼命抱住他的肩膀,长期的压力终于汇聚成海啸爆发,他跪了下来,把脸深深埋进双手间,爆发出骇人的哭声。

    “对不起!”卢恩哽咽道。莱特紧紧搂住他的头,满腹苦涩:“没事了,我们回家……爸爸,我们回家。”

    虽然城中一度遭到空袭,但莱特家的房子幸运的保存了下来,只是已经满目疮痍。莱特把地面打扫干净,给卢恩倒了一杯高度酒。这种酒本来是用来消毒,现在已经没有节约的必要了。父子两一口一口喝着酒,都默不作声。冰冷的月光照进庭院中,卢恩眯着眼睛,望着院中枯死的大树。树根都被炸断了,炮弹在院中留下了一个深坑,泥土被火药熏得焦黑。

    “这棵树还是我们搬来那年种的吧。”卢恩惋惜的说,“真可惜,我记得你小时候经常爬树玩。”

    “没事,等战争结束了,我们再种一棵吧。”

    莱特倒满了酒,两人碰杯,一饮而尽。酒很苦,如同生锈的金属,让他的舌头浸润在一种奇妙的麻醉感中。两人漫无边际的聊着,都避开了彼此的伤痛。

    “爸,”莱特醉意朦胧的望着他,大着舌头说,“不管别人怎么说,我都相信你。如果你有苦衷,一定要告诉我。”

    卢恩浑身一震,眼眶慢慢红了。他俯下身,悄悄在莱特耳畔说:“我给你留了一筆遗产,就藏在家里的地下室里,钥匙埋在门口的树下。如果我出了意外,你就把它取出来,带着它躲到国外。”

    “别这么说,我们一家人要好好过下去。”

    卢恩的眼神暗了暗。他用力拍了拍莱特的背,差点把莱特的五脏六腑一起拍出来。“不说这些了,喝酒!”

    这天晚上,莱特喝得酩酊大醉,卢恩却始终保持清醒,直到莱特醉倒,俯卧在石桌上。卢恩默默注视着儿子,脱下外套披在莱特身上,离开了家。

    7月15日傍晚,城中起了大雾。

    人们打开窗户,发现外面已是白茫茫一片。空气沉寂,一丝风都没有,浓雾幽灵般在周围飘来荡去。这样的大雾在盛夏尤为诡异,西蒙尼亲自领兵围着城墙巡视,督促哨兵们提高警惕。和约尚未签订,谁都不知道还会发生什么。城西有一道绵延数百英里的坚固城墙,是古王国时期留下的,空袭炸毁了城墙中段,西蒙尼下令用水泥暂时填补空缺,尽管对炮击作用不大,总算聊胜于无。

    这些日子军中的士兵倒下了一大半,哨兵已经十分疲倦了,见西蒙尼带了人来,不由面露喜色,纷纷回城中休息了。

    就在这时,浓雾深处隐约浮现一个人影。最先注意到的是塔楼上的哨兵,他连忙叫了西蒙尼过来,望远镜中的男人背着简单的行囊,骑在一匹瘦马上,一身衣服被尘土掩去颜色。

    他停下脚步,仰首望向瞭望台。一道旧伤横贯左脸,眉宇间满是岁月的风霜。

    “费尔南多……”西蒙尼喃喃道。

    “你是怎么突破封锁的?”

    西蒙尼放他进了城,没有多作解释,只保证费尔南多不是密探。费尔南多答道:“从北面过来的。”

    “北面?那里是绝壁——”

    “我爬下来的。”费尔南多喝了一口水,西蒙尼不禁舔了舔嘴唇:“你来做什么?”

    图兰独立次日,费尔南多就把军队留给吉恩,二十多年音讯全无。如今却突然冒出来,西蒙尼实在不知道他是敌是友。费尔南多放下水杯,神色凝重:“听说你们打算投降?”

    “是的。”

    “我刚从对面的军营过来。”费尔南多说,“军中死伤惨重,士兵们都满腹怨气。他们打算肃清城里所有反抗力量,给图兰人一个教训,让你们永远不敢再跟军部作对。”

    西蒙尼的脸色煞白:“但他们保证不杀俘虏!”

    “这帮人的保证能信吗?”费尔南多轻蔑的说,“你跟禽兽谈条件,只会害了所有人。”

    “我还能怎么办?”西蒙尼被电打了似的跳起来,咆哮道,“你知道我们死了多少人吗?这二十年你从没为国家出过一分力,一回来就对战事指手画脚,你以为自己还是将军吗?”

    “你们没有考虑过突围吗?”费尔南多对他的指责置若罔闻。

    “突围?”

    “我有一个办法。”费尔南多沉吟道,“山崖上有一座废弃的要塞,我过来时发现这里守军人数很少,而且疲惫不堪。如果我们能够占领要塞,就能从包围圈中撕开一道口子,遏制住通往库玛市的公路。城中还有多少战力?”

    “还有不到两万士兵,大部分都是伤兵。”西蒙尼疲倦的说,“你想得太简单了,那座悬崖高达两千英尺,平时爬上去都很难,而且很容易被公路上的驻军发现。”

    “必须冒这个险,这是唯一的生机。”

    “费尔南多,你没有经历过围城的煎熬,士兵们已经丧失了战意,我不能强迫他们去送死!”

    “给我一个机会,让我来说服他们!”费尔南多站起身,双手按在桌上,西蒙尼不自觉的后仰,想避开他带来的重压。两人的目光对峙着,片刻后,西蒙尼妥协了:“我可不管结果如何。”

    费尔南多松了口气,西蒙尼问道:“你为什么要回来?”

    “当年……”费尔南多又喝了一口水,“我带着阿衍的骨灰去了暻国,他过去总和我说暻国多么美好,但当时刚打完仗,国内乌烟瘴气,我觉得很失望,安葬了他就离开了。战争暴发时我正在沙漠深处的一个村庄,那里消息不通,我听说后就立刻往回赶了。”

    他停顿了一下,轻声说:“抱歉,我来晚了。”

    西蒙尼的眼眶发热:“你曾憎恨这个国家。”

    “是的。”费尔南多安然道,“但我终究是图兰人。”

    他望着窗外,低声说:“过去我一直恨他逼我为国卖命,以至于错过了很多东西,现在我想通了,所以回来了。”

    西蒙尼端详着他。漫长的时光磨光了他身上的戾气,给两鬓添上少许风霜,微微泛蓝的眼里,是已经苍老的温柔。“你对国王——”

    “图兰已经没有国王了。”费尔南多说,“如果你信得过我,就带我见你们的指挥官。”

    深夜,大雾弥漫。

    菲尔德跪坐在屋里,空袭结束后,人们陆续回到了已经成为废墟的家。莱特还在沉睡,菲尔德俯下身,想抚平他紧皱的眉心。

    就在这时,一声惊雷从天而降,几乎震破他的鼓膜!

    菲尔德吓得跳了起来,床上动了动,莱特慢慢睁开眼睛,哑声问道:“外面怎么了?”

    菲尔德正想开口,又一道雷鸣滚滚而来。他终于听出来了,不是雷声,而是有人在外面击鼓。鼓声如同平地惊雷,撞破满城迷雾,唤醒了沉沉欲睡的人们。两人惊疑的对视一眼。

    是谁在击鼓?

    城东的军营火光熊熊,无数松木火把悬挂在帐篷外,将黑夜照得恍若白昼。费尔南多抡响鼓槌,鼓声隆隆,震碎了黑夜。他一人一鼓,硬生生造出了千军万马之势!

    咚——

    尘封已久的大鼓经不起他的折腾,裂开一个巨大的窟窿。费尔南多终于收起鼓槌,他的周围已经聚满了人。人们被鼓声惊醒,携老扶幼,惊疑的注视着这个从天而降的男人。

    “费尔南多将军?”有个老兵从人群中挤了出来,声音微微发抖,“是您吗?我不会在做梦吧?”

    “好久不见了,菲尼托。”费尔南多平静的说。菲尼托睁大了眼睛,有人问道:“这个人是谁?”

    “他是费尔南多啊,费尔南多·柯伦泰!英雄的后裔,图兰战无不胜的军神!”菲尼托喃喃道,晦暗的眼中有了亮光。他呜咽着,把脸埋进了双手间,“您总算回来了!”

    人群中泛起一阵不安的嗡嗡声,他们未必认识费尔南多,但身为图兰人,都听过柯伦泰的名字。一个男人壮着胆子问道:“您是来救我们的吗?”

    “救你们?”费尔南多问道,“我只有一个人,怎么救?霍华德已经死了,你们难道还对英雄抱有幻想?”

    “事到如今,如果您救不了我们,为什么要回来?”

    “因为这是我的祖国,是我的挚友至死都要守护的国家!”他的声音洪亮,“只有你们自己才能拯救这个国家!敌人想把我们困死在这里,你们打算让他们得逞吗?”

    “我们已经打算投降了!”一个军官叫道,“你没有尝过被围困的绝望,有什么资格指责我们的决定!”

    “对,我来晚了!但这一路,我看得明明白白!”费尔南多厉声道,“敌人只承认无条件投降,一旦你们放下武器,他们会血洗这座城市。你们要相信禽兽的承诺,任人宰割吗?”

    “你要我们怎么办?”菲尼托流着泪问道,“士兵死了一半,弹药已经告罄,没有水,没有粮食,什么都没有!除了投降,已经没有别的选择!”

    “不,你们还有一件东西!”

    “什么?”

    “你们的性命!”费尔南多说,“我有办法撕开封锁,掩护城里的平民撤退,但需要有人自愿站出来。”

    周围陷入了短暂的沉寂,一个士兵问道:“我怎么知道你不是间谍?”

    “如果我是间谍,为什么不骗你们打开城门,让军队闯进来一路屠杀?”

    士兵一愣。费尔南多环顾四周,沉声道:“有人曾告诉我,我们脚下的每一寸土地,这里的每一个人就是国家。只要还有一口气在,我们就要继续战鬥,只要还有一个人活着,图兰就不会亡。”

    他深吸了一口气,骤然暴喝道:“地狱的路,有没有人敢同我一起走!”

    木柴燃焼着,发出哔哔剥剥的脆响,熊熊火光把每个人的脸映成了铜红色。菲尼托最先走了出来,费尔南多仔细审视着志愿者,挑了又挑,选出一百名战士,把武器集中起来分配给每一个人。

    人群散了,费尔南多最后一次交待了任务,亲自领着这支敢死队离开了城市。当他赶到城门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一声:“等等!”

    费尔南多勒住马,回过头。莱特赶到他面前,急促的喘着气,面色潮红。他摇了摇头:“你的身体状况不行,回去吧。”

    “我是来向您道别的。”莱特说,“我的老师卡夫曼将军生前曾提起过您,我一直希望见您一面。”

    “霍华德?”费尔南多挑了挑眉,“你是他的学生?”

    “是的,我叫莱特·罗斯。”

    “我记住你了。”费尔南多居高临下的望着他,“霍华德是真正的英雄,你既然是他教出来的,就要以他为榜样,不许给他的名字蒙羞。”

    “是!”

    莱特抬臂,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费尔南多一踢马腹,骏马高高扬起前蹄,一路奔驰出了城,消失在清晨的薄雾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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