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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第四章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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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尽管西蒙尼严格控制饮水,城里的水源只坚持了四天。正值图兰的雨季,今年却一直艳阳高照,天空晴朗得让人绝望。自卫队上下人人都形容憔悴,嘴唇干裂。西蒙尼下令宰杀了十几条野狗,连血带肉都被分得干干净净。许多人渴得去喝河里的脏水,病人的数量爆发性增长。死者无法下葬,遗体只得裹上旧床单堆在后院,大街小巷弥漫着粪便和尸体的恶臭。

    莱特早已放弃了统计伤员,臭烘烘的酒窖里挤满上百个伤患,炸弹的震动让墙上的灰土不断往下掉。一个孕妇正在生产,却没有多余的医生帮忙接生,她整整惨叫了一个晚上,哭嚎声在这个充满哭嚎的世界里已经无人在意。

    黎明时,她的声音渐渐弱了下来,身下流下了一大滩血迹。婴儿微弱的哭声完全被外面的爆炸声盖过,仿佛在为来到这个世界而后悔。由于缺乏有效的防护,城中的医护人员死伤过半。由于极度缺乏物资和药品,伤员仍然不断死去。

    “要不了几天,我们就得吃老鼠了。”在一次作战会议上,图兰保卫军的领袖恩维尔少校说,“必须想办法把粮食和清水弄进城里。”

    “但帕伦卡要塞到维兹山一段已经落入敌军的控制,我们出不去,援军进不来。”

    “哪里还有什么援军?”西蒙尼疲倦的叹了口气,“我不想给大家泼冷水,但所有通讯线路都被炸断,士兵已经死了一半,弹药和粮食马上就要告罄。总统已经逃到海外去了,只有我们还在死守……库玛市沦陷是迟早的事。”

    “我有个主意。”卢恩突然开口,“如果我们换一条路……”

    “要是还有别的路,我们就不必绝望了。”

    “让他说完。”

    “根据古籍记载,维兹山背后有一条古道。”卢恩迟疑道,“后来河流改道,约有八英里长的路基被埋在了河床上,被灌木和滑坡覆盖。如果像这样……”

    他围着山脉画下了一道环形路径,避开封锁区,再回到主路上。“就能穿越封锁区,从外界运来物资。”

    “你要我们从军队的鼻子下经过吗?”

    “是的。”

    “太冒险了。”恩维尔摇了摇头,“就算你真发现了一条两千年前的古道,卡车又怎么通过呢?”

    “但是有尝试的价值。”西蒙尼说,“留在城中只是坐以待毙,我会挑一队人趁着夜色去探路。卢恩,你没意见吧?”

    西蒙尼很快敲定了人选,莱特就在其中。当卢恩得知人选时,他们已经出发了。但莱特听说了整个计划后,要求把凯文加上。

    “路上可能会遇到军队,如果出了意外,我需要借你作为人质。”他理直气壮的告诉凯文。

    “要是我派不上用场,你可别后悔。”凯文说。

    天黑后,这支小队开着一辆军用吉普离开城区。大雾弥漫,城中流动着黑蒙蒙的硝烟,烟尘在车身上凝了一层薄霜。凯文抱着枪靠在后座,望着寥寥晨星。星光微弱,只有远方的探照灯一闪一闪亮着。

    吉普车在崎岖的路上颠簸,凯文受不了车里的沉闷,随口问道:“那条古道有多长?”

    “八英里。”

    “要是被埋在河床下,我们今晚不是还得把它挖出来?”

    莱特紧紧抿着唇,交流再次失败。凯文从兜里摸出一支烟,正准备点燃,被莱特劈手夺过扔出窗外。

    “会被敌人发现。”他冷冷道。

    凯文太阳穴上的血管跳了跳,很想把莱特揍一顿。自从他把菲尔德带回来,莱特就没给过好脸色。他毫不掩饰对凯文的厌恶,每次都表现得像只刺猬。凯文本打算改善一下两人的关系,一来二去就失去了耐心。

    反正莱特不一定能活到明天,凯文宽宏的决定不跟他计较。车外浮现了一座黑黢黢的暗影,是侵略军在维兹山上的要塞。司机挂上了低档,避免引起哨兵的警觉。在夜色中,他们不时改变着行车节奏,在干涸的河道中艰难的前进。河道里积满了淤泥和碎石,在烈日的曝晒下已经干硬龟裂,他们在卢恩指示的位置下了车,用铁铲清理着河道中的泥土,寻找着封存了两千年的古道。

    但没过多久,凯文就意识到不对劲了。他挽着裤腿,站起齐膝深的淤泥中,河床下根本没有古道,只有一大片荒芜的乱石滩。

    “莱特,你父亲是不是弄错了?”他不禁问道。莱特没有出声,用钢盔挖着泥土,河岸生满了细小的灌木,扎得他满手是伤。他的脸色越来越糟糕,终于停止了工作,下令众人换一段河道。

    卢恩的博学众所周知,但几个小时的挖掘后,莱特不得不承认,父亲的确错了。可能经过两千年的漫长岁月,古道已经被毁,或者掩埋在塌方的山体下。

    夜色中突然亮起耀眼的火光。莱特最先抬起头,听到了炮弹的尖啸声。

    “卧倒!”

    他拉着身旁的战士伏倒在灌木丛中,炮弹把吉普车炸得粉碎。一股气浪滚滚涌来,司机来不及跳车,血肉瞬间化为熊熊烈焰。莱特咳嗽了一声,肺中充满了硫磺味的气体。他眯着眼睛,拿起望远镜,一支小队正朝这片山头赶来。

    “撤!”他扣上钢盔,收走死者的武器架在肩上,冲上了最近的山头。莱特立刻架上机枪,猛烈扫射着山下的士兵,打得敌人四处逃窜。战士们则拼命挖着泥土和石块,冒着弹雨把土堆连成一片,随后躲在掩体后,朝山下扔了一枚□□。

    爆炸声掀起了一片尘土,三个士兵正端着枪往上冲,被炸得飞了出去。凯文猛拉枪栓,击中一个士兵的大腿。他朝前扑倒,抱着伤腿痛苦的□□起来。

    山下伏着四具尸体,都是在第一轮枪炮中倒下的。莱特脊背发寒,却不敢深思,强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到眼前的困境上。他们占据着制高点,只要弹药充足,敌人就不敢贸然冲上来。

    “怎么回事?”一个战士低声骂道,“他们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

    “可能一出城就被跟踪了。”凯文心跳得很厉害,他很久没有亲历战场了。“或许……有人泄露了这次行动的情报。”

    莱特跟电打了似的回头,凯文心头一惊,已经被他拎着领子摔在了地上。“你给军部通风报信了?”

    “什么?”

    “我虽然一直让菲利克斯盯住你,但他总有松懈的时候。你是将军的儿子,当然可以自由穿越封锁区。你果然是混进来的奸细!”

    “你适可而止,少在这里不分场合的发神经!”

    “妈的,你爸是个人渣,你比他好不了多少。你们这群骚□□养的儿子,吃人肉喝人血的杀人狂!”

    “嘴放干净点,我老子十多年没管过我,他做了什么关我屁事!”

    两□□来脚往,每一下都迸出火星。莱特越骂越难听,另一个战士急着分开他们:“都什么时候了,你们两还在闹内讧!”

    他话音未落,莱特一拳揍在了凯文脸上。凯文勃然大怒,狠狠给了他一记头槌,当场把莱特撞晕了。

    “你们还有多少武器?”凯文回头问道。劝架的战士说:“四发手榴弹,一挺机枪,六支□□,没了。”

    “我有办法,但需要你们配合。”

    “不要相信他。”莱特疼得龇牙咧嘴,“他是军部的人,跟他们一路货色。”

    “闭嘴,莱特。”凯文厉声道,“当心我把你大卸八块,我说到做到。”

    莱特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的收起枪:“你的表达方式感动了我,说吧。”

    “尽管我很讨厌你的狭隘,如果我们不合作,绝不可能活着离开这里。”凯文说,“保持安静,把遗体的头盔搬到掩体后。”

    “空城计?”莱特眼神微动。

    “闭上你的狗嘴,从现在开始,谁都不许开枪。”

    凯文卸下冲锋枪的弹夹,来回拉了一下枪栓,匍匐在掩体后,把枪横架在左臂上,瞄准了山下的亮点。一颗子弹擦着头皮飞过,打在一块岩石上,带着尖锐的啸声跳飞起来。凯文耐心的等待着,子弹东一枪西一枪打在山头上,他端着枪,从瞄准镜里望向那片土坡。

    “来吧。”他在心里默念着,“来吧,别再浪费时间了。”

    山下终于有了动静,一列士兵手脚并用的往上攀爬,进入了射程。凯文舔了舔嘴唇,俯卧在机枪的防护板后。在士兵距离山顶只有不到一百码的时候,他叩动了扳机。机枪喷吐出烈焰,猛烈扫射着山下的目标,士兵如同被收割的麦茬成片倒下,身上腾起阵阵血雾。

    “快!”他猛的回头,“快,换位!”

    两个战士连忙把遗体搬到掩体后,将枪和钢盔摆好。凯文弓着腰穿过战壕,潮水般的子弹从四面八方泼来。他换了个位置,瞄准了方才的军官,军官的身体猛的往前一冲,像一叠旧衣服卷滚下了山坡。他们把所有□□都拿了出来,一旦有人往前冲就扔出□□。

    子弹突突喷吐出烈焰,炽热的气流烫伤了他的脸。凯文的肺部剧烈抽痛,全身每个细胞都在颤栗,战鬥的本能苏醒了。他无法否认,他的灵魂渴望战场的兴奋,如同他渴望爱与安宁。不管敌人倾泻了多少子弹,他始终冷静的收割着一条条人命,弹无虚发。

    在战场上,最可怕的不是铺天盖地的炮火,而是背后的冷枪。不管士兵躲到哪里,都有一发冷枪飞来,这种恐惧足以令人丧失战意。凯文终于看到敌人潮水般漫过山坡,他们撤退了。

    凯文放下枪,汗如泉涌,肺部充斥着呛人的硝烟:“成功了吗?”

    “是的!他们撤退了!”

    一个战士扑过去抱住他,凯文腿一软,当场坐倒。他伸直了胳膊,躺在松软的泥土上,感到一阵疲惫的快意。凯文从遗体的衣兜里摸出一包烟,才想起身上没带打火机。

    眼前一暗,凯文抬起头。莱特站在面前,手里拿着一个火柴盒。他划燃火柴,点了一支烟。

    凯文看了他一眼,夺过烟狠狠抽了一口。尼古丁的滋味浸入四肢百骸,他大口大口抽着烟,直到被呛得一阵猛咳。

    “枪法不错,跟谁学的?”莱特问道。

    “你管不着。”

    莱特立刻沉下脸,凯文却放声大笑。他指着莱特,笑得腮帮子发酸:“莱特,你这些年真是毫无长进。”

    “你——”

    莱特话音未落,头顶突然传来隆隆的引擎声。他猛的抬起头,脸色因惊恐而变得毫无生气。红光一闪,仿佛熔炉门被突然打开,泥土喷泉般窜上了天空。他只觉得灵魂冲出躯壳,顷刻间,泥土和碎石劈头盖脸的打在了身上。

    凯文清醒过来时,飞机已经撤走了。方才一颗炸弹的落点离他太近,冲击波瞬间把他震得昏死过去。鲜血从耳鼻汩汩涌出,空气里弥漫着烈性炸药的恶臭。凯文咳嗽了两声,推开压在身上的遗体,艰难的爬起来。山头已被夷平,泥土被火药熏得焦黑,到处是碎石和断肢残骸。

    “还有人活着吗?”他大吼道。

    无人回答,山头静得如同坟墓。一名战士倒在附近,头颅被炸得粉碎。就在这时,不远处的土堆突然动了动,凯文大喜过望,连忙把莱特从土堆里挖了出来。莱特满脸是血,背上血肉模糊,但身体仍然在痉挛。

    凯文撕下衬衫,紧紧绑住他的伤口,艰难的把莱特架起来,一步一步往回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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