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第四章2
卢恩的预言不幸言中。图兰的经济结构单一,农业相对落后,严重依赖矿产出口。在短短两个月之内,图兰的主要出口产品价格全部暴跌,导致物价飞涨。
祸不单行。这年夏天,图兰遭遇了史上最严重的干旱,降雨量只有去年的一半,很多内陆城镇滴雨未下。在烈日的曝晒下,土地很快干涸皲裂,张开了血盆大口,将一年的收成吞噬殆尽。大麦全部枯萎,高粱和木薯的产量比往年减少整整一半。往年十索比就能买到一斤鲜鱼,如今却要花费一个月的工资,一个工人要工作整整两个月才能买到一包廉价的木薯,食物的价格令人难以负担,往往花光整个家庭的预算。
在图兰西部,旱情更加严重。学校停课了,莱特回到家里帮忙,为了维持生计,塞拉每天四点起来到市场摆摊,在后院种植了许多耐旱的土豆和红薯。莱特刚满十八岁,正是食欲最旺盛的时候,有生以来第一次尝到了饥荒的滋味。食物全部凭票供应,塞拉去田里采集野生锦葵,做成各种丸子或者酱泥,佐以煮土豆和红薯。有一天政府宣布凭户口本的配给券,可以到指定肉商处领到四分之一只鸡。莱特揣着配给券,凌晨就到肉店门口去排队,门前已经站了好几百人。莱特从清早排到黄昏,却被告知鸡肉早已告罄。由于货币大幅度贬值,人们领到工资后会立刻兑换成外币,否则等到下周就会缩水三分之一。汇兑商人出现在大街小巷,坐在遮阳伞下,折叠桌上放着成捆的钞票。
伊萨克总统执政将近三十年,已经步入暮年,却不得不面对执政生涯最大的危机。随着图兰的局势日益稳定,总统痴迷于奢华的生活,甚至给自己在国外建造了一座行宫避暑,在全国的饥荒蔓延之际,总统刚在行宫中举办了一场上千人参加的国宴,宴会上堆满了进口的龙虾和鱼子酱,高达四米的婚礼蛋糕是用专机从坎特伯雷王国空运过来的。总统向盟友寻求帮助,但图兰的外债高的可怕,身为主要的债主之一,坎特伯雷王国等几个大国联合起来,要求图兰政府必须承认联盟的监管,以确保这筆天文数字的外债可以成功收回来。
伊萨克别无选择,只得同意这个条件。大筆款项和联盟的职业银行家来到了图兰,开始介入图兰的财政事务,结果令公众大吃一惊。这些年国家生产的产品中,至少有八成以国有化的名义走私到了国外,国家就像筛子一样漏掉了不计其数的财物,总统及其亲属至少侵吞了二十亿索比的国家资金,名下还掌握着不计其数的个人账户。图兰政府的腐败令这名银行家倒尽了胃口,立刻向联盟公开了一份调查报告。
“谁来阻止那个贼?”报告中直言不讳的说道,“总统将国家视作私有财产,所有控制预算的努力都会被总统府阻止。我建议立刻停止对图兰政府的一切资助,防止它们流入总统的腰包。”
这份报告对伊萨克政府的声誉带来了灾难性的影响,首都的工商联合会宣布罢市,学生和工人上街游行,逼近总统府门口。伊萨克采取的对策是血腥镇压,全副武装的总统特别师冲进了人群,端起机枪扫射游行人群,甚至使用凝固□□。游行演变成一面倒的屠杀,一百多人当场喋血街头,遗体被扔进护城河中。消息传来当日,图兰全境接连爆发示威运动,政府越是暴力镇压,图兰人的怒火就更加高涨,整个国家成了一个随时可能爆炸的火药桶。
在西部山区,因蒂人率先组建了图兰自由军,与政府公然对抗。因蒂人一直是图兰最穷困的群体,生活在高山草场,靠牧业为生,从未从过去几十年的发展中受益。虽然叛军的人数和后勤都逊于政府军,却得到了周围部族的全力支持,叛军一路攻城略地,甚至占领了重要的矿业城镇塔法,离莱特居住的库玛市只有不到一百公里。
自从学校停课后,莱特便三天两头的往军营里跑,身旁聚集了一大群对政府心怀不满的年轻人。一天晚上,莱特直到深夜都没回来。一家人正坐立难安之时,吉尔伯特惊慌失措的跑回来,身上全是血:“伯父,莱特被安全部队逮捕了!”
塞拉的心陡然一沉,知道自己的预感变成了现实。塞拉立刻向霍华德求助,从安全部队的朋友口中得知示威学生都被关在牢里。塞拉把首饰当了,换了一大叠外币揣在怀里,到处求人说情,才拿到释放莱特的许可证。狱卒带着塞拉进了牢房,里面热闹得像学校的操场,一群半大少年叽叽喳喳的聊着天,好像把坐牢当作一次愉快的野营。塞拉找到莱特的时候,他头上缠着绷带,盘腿坐在草垫上,正兴致勃勃的跟朋友打扑克。
“莱特·罗斯,你的家人来了。”狱卒叫道。莱特立刻跳了起来,兴冲冲的奔向塞拉。“妈,我快饿死了,你带吃的来了吗?”
塞拉面如寒霜,心里盘算着把他带回家抽筋剥皮,莱特浑然不觉:“昨晚牢里窜进一只老鼠,个头比猫还大,长得油光水滑。我琢磨着把它烤了吃,结果它跑的贼快,一眨眼就不见了。”
“下次再敢上街游行,我就把你扔在牢里喂老鼠。”
“妈,别这么说嘛。你带了什么好吃的?”莱特夺过保温盒,里面竟然是一整只鸡腿。莱特喜形于色,蹲下来大快朵颐,香气勾得一整个牢房的人都羡慕的盯着他。
“莱特,给我分一块吧!”一个少年叫道,“我已经一个月没见到荤腥了!”
“晚了,我已经吃光了。”莱特遗憾的吐出鸡骨头,“羡不羡慕?羡慕的话就叫声大哥,
下次我妈做了什么好吃的,我就叫上你。”
塞拉勃然变色,一把拎起莱特的耳朵走出牢房,莱特疼得嗷嗷乱叫。“是你率领这群孩子上街游行?”
“是的。”
“你是不是完全不觉得自己有错?”
“当然了!”莱特理直气壮的说,“总统利用职权中饱私囊,媚外求荣,这个政府已经烂到了骨子里,只有把它连根拔起,图兰才能重获新生。”
“蠢货!”塞拉怒容满面,“政府有枪有炮,你们只是一群受无寸铁的学生!要是你被射杀了,我和你爸爸该怎么办?”
“老师曾经说过,若要爱国,必须舍弃一家之情。”
塞拉没想到莱特会拿霍华德来堵自己,被噎的结结实实。为了防范莱特再惹事,塞拉回家后立刻把他关进阁楼里,叮嘱菲尔德盯紧莱特。
没过多久,政府宣布了新的政策。图兰的债主要求大幅削减政府开支,实行全面的私有化,取消所有职工,包括怀孕女职工的假期。与此同时,大批进口粮食运进了国内,暂时桓解了饥荒。
西蒙尼和丽达结婚多年,一直没有子女,直到最近才再度怀孕。由于年轻时的磨难,她的体质偏弱,却一直工作到生产当天,因为难产死在了去医院的车上,孩子出生时只有不到四磅,一周后离开了人世。
西蒙尼痛不欲生,原本在养病的霍华德立刻赶了过来,寸步不离的守着他,直到几周以后,西蒙尼才勉强恢复正常生活。丽达和塞拉是多年挚友,塞拉悲愤交加,组织库玛市全体教师协会的女员工到政府门口静坐抗议,当天夜里被捕,一辆载满士兵的卡车把她送往市政厅。
时值深夜,市政厅依然灯火通明,塞拉环顾着这群衣冠楚楚的官员,脑海里全是那个不足四磅的小婴儿和西蒙尼压抑的哭声。
“听说是你代表教师联合会,要跟我们提条件?”一名官员问道。塞拉说:“没错,我向总统府寄了抗议书,但没有任何回音。我希望至少批准怀孕女性的产假。”
“国家正在危难关头,人人都得作出牺牲。为了这点事大惊小怪,果然是妇道人家,见识短茜。”
“大惊小怪?”塞拉强压着怒气,“我的朋友刚刚因难产母子俱亡,你们把人命当做什么了?”
“这么多女人都顺利生下了孩子,只能说明你朋友运气不好。”
“你一个女人,居然号召这么多人反对政府,你的丈夫知道吗?”
塞拉的胸口血气翻腾,仿佛有一根引缐嗤嗤燃了起来,迸出火星。她一把抡起烟灰缸扔在了墙上,阻止了他们的脚步。
“你们生过孩子吗?你知道每次生孩子都是过鬼门关吗?”她喘着气,眼中盈满泪水,“如果不知道,回去问问你们的母亲!国家正在危难关头,你们一心想着侵吞援助资金,靠剥削劳工来维护自己的地位,这种政府早就烂透了,根本没有资格再统治一个国家!”
塞拉爆发了,这是她成年后第二次哭泣,这群官员却无动于衷。卢恩听说此事,立刻托人把她解救出来。
“你都是两个孩子的妈了,怎么还是这么不稳重!”一回到家,卢恩就气急败坏的吼道,“你是怎么当妈的?莱特整天闯祸,谁的话都不听,还不都是随了你!”
“我当然考虑过,但丽达和孩子就死在我面前,我怎么可能无动于衷?”
“丽达又不是你的家属,你怎么能为了一个外人去冒这种险!”
“外人?”塞拉的眼神仿佛从未认识过他,“丽达和西蒙尼是我们多年的挚友,难道除了我们一家人的命,别人的命就一文不值?”
“我并没有这么说。”卢恩的气势弱了下来,“你要是出了什么事,两个孩子怎么办?”
“卢恩,你太自私了,我没法和你沟通。”
“我也没法和你沟通,你最好让过热的脑子冷静一下。”
卢恩扔下妻子出了门,塞拉满腹怨气,端起桌上的凉茶,又想起是卢恩喝过的。她愤怒的倒掉茶水,收拾起行李准备离家出走。莱特从墙后冒出头,捏着鼻子瓮声瓮气的说:“你都是两个孩子的妈了,怎么还是这么不稳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