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无理由
傅名扬站在一栋江南风格荘园的庭院。
荘园的大门打开,一个女人盈盈然走出来,手上拿着一条方巾:“扬扬,过来,把汗擦擦。”
小男孩跑过去,猛地抱住她的腰,仰头看她:“妈妈,爸爸怎么还不来?”
“爸爸忙嘛。”女人蹲下身,轻柔地擦拭男孩脸上的汗水。
她的头发乌黑,中分垂在肩上,面庞白皙,着一袭改良莫兰迪色的旗袍,纤细苗条,弱不禁风。
整体给人不食人间烟火气之感。
月光照在傅名扬脸上,他伫立在那,已经超过半小时,像着魔般一动也不动,陷进了一种彷如梦遊者的状态里。
傅平走向他,停在离他三步的距离唤道:“少主,稍早老爷来电要您回去。”
傅名扬沉默,目光落在前方。
又过了半晌。
傅平西装兜里的手机在震动,他快速走到十步远的大树下,才伸手拿出来接听。
“在星鹊山荘,是。”傅平朝傅名扬的方向望了一眼。
“没”
傅名扬一直注视着花园的秋千,仿佛从前一样,母亲一身端荘旗袍,眼眉含笑,站在那里,轻轻的推。
“妈妈,快一点,大力一点,我要飞高高”秋千愈盪愈高,男孩笑得很大声。
“妈妈,我飞上去了。”男孩兴奋不已地大叫:“叫爸爸来,我要给爸爸看。”
傅名扬闭了闭眼,吸一口气,猛一转身,走回停车处。
傅平刚好收起手机,也走过来。
“回龙麓。”傅名扬长腿跨进车里。
车子驶过一片长达数公里的原始巨木森林,转弯后,进入一条宽敞的私人道路,两旁尽是密密的竹林,仿佛柳暗花明又一村,接着停在一个缕花大门前,门慢慢开启,又往前开了十分钟,青草与花香扑鼻而来,眼前矗立一座气势恢宏,传统建筑风格的大宅,里面却是最先进的科技鉴识系统。
傅平车子停在门口,傅名扬径自下车,朝屋里走去。
进到豪华雅致的客厅,四个雍容华贵又各具风格的女人,端坐在那里,谈笑风声。
她们是傅名扬同父异母的姐姐和大妈。
一看到他进来,同时闭嘴不语。
“名扬,回来了。”傅名扬视线落在说话的女人,他的大姐傅咏絮。
傅名扬面无表情的点点头。
“奶奶在厨房做你喜欢吃的豆腐皮包子。”二姐傅兰心微笑说道。
“我刚还在里面帮忙,被奶奶赶出来了。”三姐傅毓秀俏皮耸耸肩。
八十多岁的奶奶听到宝贝孙子要回来,不顾身体不适,从早上就开始备料,也坚持要做这种繁杂的食物。
坐在主位的女人张静仪,侧转过身,闲静优雅笑着说:“都在等你吃饭呢,先去书房,你爸有点不高兴了。”脸上惯有的疼爱神情。
“我先上去。”傅名扬淡淡的弯弯唇,拾阶上楼。
走到书房前,傅名扬先在原地僵立一会,才转动门把推开厚重的门,信步进去,然后他看见了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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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国鼐,京城顶流人人闻之丧胆的商业大鱷。
有这么一说:这世上没有他到不了的地方,除了监狱,没有他控制不到的事情,除了死亡。
他坐在书房的沙发,手上正在把玩一个汝窑青瓷纸槌瓶。
此人不笑时,一脸威严,全身上下都是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场。
整间书房,三面书墙,皆高过顶,旁边摆着一具移动式楼梯,书柜里分门别类,书种包罗万象,显见主人涉猎即广。
一张罕见的金丝楠木大书桌,案上放着几本名人的法帖,宝砚,笔筒,笔如树林的笔海。
傅国鼐眼也不抬:“终於知道要回来了。”
傅名扬慢慢地踱进书房。
“坐下。”
傅名扬走到他对面的沙发,两人各据一方。
他扬扬眉,漫不经心地开口:“没事别叫我回来。”
傅国鼐放下手中的古董,抬眸定睛看他。
……这个孩子唉!什么时侯才能再听他叫他一声爸爸。
半晌,才说:“事情都处理好了?”
傅名扬带点叛逆的眼神回望他:“你说呢?”
傅国鼐不以为意,开始交待:“老美最近一直针对我们开铡,叫刘霆把资料往上加密,趁现在欧洲经济局势不稳,适时把路易家族的股份全部收了,但是不要太张扬。”
“不用你教我怎么做事。”傅名扬看着眼前的父亲,敛起笑,内心的怨恨与悲伤,一点一滴地冲向脑门。
父子两人,注视着彼此,眼光里都有火焰在跳动,空气中有种随时会刮暴风雨的气息。
傅国鼐表情复杂,眼神严厉:“我们是父子,叫你回来叫了那么多次,就那么不待见我?”
傅名扬长腿一抬,嚣张地横在茶几上,手支着下巴斜睨他:“叫我回来如果是要告诉我妈是怎么死的,我会很乐意。”
傅国鼐脸色很难看,拳头瞬间握死紧,似乎正在强忍怒气。
傅名扬:“告诉我,我妈是怎么死的,我会感激你一辈子。”
傅国鼐不语。
片刻,面无表情地开口:“我说过,她是死於心脏病。”
“说谎。”傅名扬漂亮的桃花眸里戾气横生。
傅国鼐眯了眯眼,依然面不改色。
“二十年了,你还在用同样的说词,是你傻,还是我笨?”
傅国鼐粗声道:“你也说二十年了,怎么还要一直抓着这个问题不放?”
“因为我不像你,冷血无情。”
“你告诉我,我那里冷血无情了?”
“明知故问。”
“我到底做错什么,让你对我那么不满?”
发生那件事后,两个人的关系,势同水火,见面讲没几句,伴随而来的就是争吵。
傅名扬坐正:“你什么都没错,唯一错的就是不该生下我。”
傅国鼐猛地站起来,胸膛剧烈起伏,眼睛涨红,指着傅名扬说:“如果你每次从那里回来,就要跟我对着干,我就命人把那地儿拆了。”
傅命扬也倏地起身与他对峙,眼神狠戾地迎视他:“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傅国鼐吼回去。
“你拆了,我就跟你拼命。”完全没有过脑的话,就这么冲口而出。
傅国鼐瞪大眼睛,全身颤抖:“臭小子,你说什么?你妈如果还在,听到你说出这种话,会被你气死。”
“气死她,总必被你”话来到嗓子眼,又被他咽下去。
傅名扬下颚绷紧,僵硬地站在那里,拳头握的指关节都死白了。
一时间,室内变的很安静,气氛像繃紧的弦,只有父子两人的喘气声,眉心拧着,脸色很黑。
如果有第三者在场,会发现这两人的表情,动作,完全一模一样,简直是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须臾,破罐子破摔,傅名扬随手抄起桌上那个价值不扉的花瓶,狠狠摔向地上,花瓶应声而碎,他嘶哑着嗓音对傅国鼐吼:“你告诉我,我妈是怎么死的,是不是你杀的?是不是”
激烈的争吵,引起楼下女人们的注意,纷纷冲上楼,傅咏絮率先打开门进来,张静仪和双胞胎女儿殿后。
张静仪站到两人中间:“两父子个把月没见了,一见面就吵,又不是仇人。”
“仇人我还可以叫人把他处理掉,偏偏是他。”傅国鼐色厉内荏地看着他。
“所以”张静仪看了他一眼,傅国鼐也看回去。
所以干嘛说废话。
傅咏絮走过去扶他坐下,柔声道:“爸,别生气,先喝口茶,我来跟他说。”把茶杯放在傅国鼐掌心,然后跟傅毓秀使了使眼色。
傅毓秀把傅名扬推向门口,安抚着:“别让奶奶听到,她身体不好,你想她上来看到,心里难过吗?”她笑咪咪地在傅名扬耳边说:“我跟你说,你再不回来,奶奶就要叫傅平傅安把你架回来了。”手勾起他的臂弯下楼。
张静仪瞪着傅国鼐的头顶:“人没回来,天天盼着,人回来了,又要跟他怒目相向,做人家老子的,就不能让让孩子吗?”
傅国鼐气道:“就是你们个个惯着他,才会养成他这种既骄且狂的性子。”
“哦?”张静仪冷冷顶回去:“这话你怎么不跟老太太,跟单老大,跟欧阳老司令他们说去,对我们妇孺撒什么气。”
张静仪从鼻子哼了一声。
傅国鼐不吭声,她说的这几个人,都是从小把傅名扬如珠如宝宠着的。
“每次从星鹊回来,就发邪火,非要把家里闹的天翻地覆才甘心。”傅兰心忍不住嘀咕两句。
张静仪瞪她一眼:“去叫吉祥命人把这里打扫乾净。”
傅国鼐叹了口长气,倒回沙发,凄凉地扯扯嘴角:“这孩子事情过了那么久,他还过不去那个坎。”
张静仪和傅咏絮相视一眼,后者说:“爸,也许你该把真相告诉他。”
傅国鼐一语不发,脸色憔悴,目光低垂。
吃完一顿食不知味的晚餐,傅名扬站在大庭院抽烟,若有所思,隐隐约约传来说话声,他静悄悄地循声移步过去。
“颖儿。妳怎么都不接我电话啊?”怕被人听到,许楚轩声音刻意压低。
“忙。”很敷衍的一个字。
“我不管,明天我在幻魅等妳,妳不来,我就去妳公司找妳。”
“你敢?”
“妳看我敢不敢?”许楚轩任性地说。
汪颖一改先前的不耐,温柔道:“许楚轩,你今年多大?”
许楚轩停顿二秒,说:“二十。”
汪颖叹气:“难怪那么天真”
许楚轩把手机从右手换到左手:“我妈要送我去美国读书了,我不想去,我以后都见不到妳了。”声音蔫巴巴的。
“许楚轩,别连朋友都做不成。”
“颖儿”
从他后背横空冒出一只手,把手机抢过去,冷冷的对着手机说:“别欺侮小孩。”
那头的汪颖显然没想到是傅名扬,足足安静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没好气道:“喂!你才该好好教育你家小孩,别像个狗皮膏药粘住人,好吗?”
傅名扬无声一笑:“我家小孩我自己会管,妳管好妳自己。”
汪颖嘴上哼哼唧唧的:“懒得理你,本宫睡美容觉去了。”
然后电话直接挂掉。
傅名扬手机拿离耳朵,看了看屏幕,丢还给许楚轩。
“小舅舅,你”许楚轩双手捧住,睁大眼睛叫道。
“嗯?”傅名扬和颜悦色。
许楚轩抓抓头:“没。”
“要睡了?”傅名扬问。
“”许楚轩眼神闪烁,内心忐忑,依他对他小舅舅的了解,他愈没表情,就是愈有事情。
傅名扬手一抬,攀上他肩膀:“走,陪小舅舅喝酒。”
许楚轩半推半就地被他拖着走,突然想到,说:“小舅舅,我陪你喝酒,你能帮我个忙吗?”
傅名扬侧眸,嗓音低沉:“你觉得小舅舅真的需要你陪吗?”
屁孩,还敢谈条件。
“不是,小舅舅,你跟我妈说说,我真不想出国。”
“那你想干什么?”傅名扬抽出烟点燃,吸了一口。
“我想结婚。”
“有对象?”
“有,就上次酒吧那女孩,我问过她,你们在谈吗?”许楚轩像找到倾诉的人,自顾自说得很开心:“她说她脑子没坏,还说叫你别看上她,我就说:我小舅舅脑子也没病,不过,我喜欢她,我要追她。”
傅名扬眼眯了眯,漫不经心地抽烟:“很好。”
许楚轩乐呵呵地:“谢谢小舅舅。”
傅名扬慢条斯理地掀眼眸,因为背着光,所以许楚轩看不到他的表情,只听到他嗓音很冷:“那你更应该出国。”
留下来,你会死得很惨,不是死在她手里,就是死在我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