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我相信阿顺
宋苏掏了掏耳朵，不可思议地盯着身前黑黑胖胖的小豆丁。
“铁强，你确定你没说错？”
还是她听错了？
他刚刚在说什么？
阿顺是她认识的那两个字吧，别是重名了吧！
狗是她理解的那个狗吧，别是认错了吧！
但是铁强信誓旦旦，言之凿凿地重复了刚才的那句话。
重复了三遍以后，宋苏听明白了。
是她家的乖巧懂事品学兼优的阿顺弟弟，和同学打起来了。
“……”
原来阿顺还是那个阿顺，狗，却是这个意思啊……
“为什么要称同学为狗啊？”
宋苏真挚地发问。
华铁强睁大了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面明晃晃的写着：
你竟然还关心狗？
宋苏咳了两声，正色道：“打架是不对，你快带我去吧。”
虽然很不地道，但是宋苏还是忍不住替那只被称为狗的人担心。
因为她家阿顺虽然看起来瘦瘦小小，但是也曾是民间高手。
这些温室里长大的孩子是比不得的。
果然，宋苏一去，就看到徐文卓跟前站着一排排的不大的男孩儿。
除了阿顺，那些孩子一个个的都是狼狈不堪。
除了她以外，院子里还站着其他家长，大多数都满面忧愁的看着自家逆子。
在这群人中，宋苏看到了华大婶。
甫一踏入院内，华大婶的眼神便朝宋苏身后射了过来，华铁强不住的往她身后藏。
徐文卓的脸色亦很是不好，见宋苏来了，他开口道：“既然大家都来齐了，那便将这件事说清楚吧。”
话音一落，孩子们纷纷垂头，余光打量着身边的孩子，用眼神交流着。
阿顺则是始终将视线落在宋苏身上，从始至终，没有移开过。
宋苏根本忽视不了，也根本抵抗不了他的眼神。
宋苏趁人不注意，给他比划了两下。
在和秦停云相处的这段时间，宋苏也学会了一些手语姿势，阿顺亦是。
因此阿顺一瞬间便明白了宋苏的意思。
‘我相信你。’
阿顺目光柔了柔，脸上渐渐有了笑意。
站在徐文卓身侧的挽珩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他眉眼低垂。
见没人说话，徐文卓面色微沉。
他站起身绕过书案，来到一群孩子面前，他从头到尾缓慢走过，每经过一个孩子都能让他紧张不安。
终于，在徐文卓走到头时，最后的那个孩子受不了崩溃地哭了出来。
“母亲，与我无关，是李功让我这么做的！”
闻言，站在中间那个高一点的孩子眉头紧皱，急急忙忙地高声反驳。
“张成安，你在说什么呢？你，你怎么能诬陷我呢？”
他的声音有很明显的慌乱与心虚，在场的大人们一眼就能看出来。
张成安被母亲护在怀里，顿时胆子大了起来。
“我没有诬陷你，是你自己说的，言家的豆腐小西施终于肯出门了，你想要一举拿下她，让她成为自己第一个女人……”
这话让在场的人都变了脸色。
尤其是徐文卓。
“你胡说！”
李功的脸越来越青，感受到周围异样的视线，他整个身子颤抖的不行，他顿时想要扑过去让张成安不要再说了，但却被其他孩子的父母给拦住了。
李功的母亲也冲了过来和几个孩子的父母打了起来，但是双手难敌那么多双手，她很快便被制服了。
“你们干什么，你们凭什么要信任这个信口雌黄的小儿，你们知道我儿是谁吗？”
她的表情太过凶狠，以至于抓着她的那些父母都不自觉地松了松手。
李功母亲恢复自由便揽着李功的肩膀，下巴高扬，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
“我们功功可是李家的嫡子，将来是要继承李家所有财产的。”
功功？
噗！
宋苏一个没忍住，叫笑声泄露了出来，在这安静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楚。
众人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宋苏脸上的笑容僵了僵。
李功母亲用鄙夷的目光将宋苏上上下下来回扫了一遍，嗤笑。
“别说是你的儿子，就算是天王老子的儿子，我家功功也打得。”
她当真是嚣张至极。
连这话都敢说。
此话一出，想必也不用她开口，自有人会教训她。
果然，有人开口了。
“我不是她儿子，”阿顺眉头紧皱，一字一句地道：“我是她弟弟。”
宋苏：“……？？！！！”
众人默了默。
“我管你儿子还是弟弟，总之就是比不得我家功功。”
徐文卓听到这句话后面如冰霜，抬脚停在了李功母亲跟前，语气十分的不好。
“李夫人，天子岂是你能编排的？”
徐文卓毕竟是当了半辈子朝中大员的人，沉下脸来气势逼人，低沉的气氛压得人喘不过气。
李功母亲的脸色白了白，但还是倔强的盯着他的眼睛。
“我，我没这个意思。”
徐文卓收回视线，“希望李夫人当真是没有那层意思。”
李功母亲落了下乘，周围的人纷纷对她群起而攻之，仿佛这事都是李功母亲和李功二人搞出来的，他们都是受害者一般。
宋苏趁乱将阿顺护在身后，她悄悄问他怎么回事儿。
阿顺只是摇摇头，一句话也没说。
宋苏抿唇，没说什么，而是专心注意着那混乱的局面。
阿顺仰头看着她的后脑勺，手无意识地蜷缩。
“砰！”
上好的青花瓷被人重重的摔碎在地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众人仿佛被人按了暂停键，都停住动作往发声处望去。
只见徐文卓无力的扶着书案，背影佝偻，仿佛一下子瘦了很多。
挽珩轻轻搀扶着他。
“今日之事，尚未有个定论，还请各位勿要吵闹。”
他说完话，又缓慢地直起腰杆，推开了挽珩的手，面色沉沉，负手来到李功身前，李功母亲想要挡住，却被按住了不能动弹。
“徐夫子，此事决计不是功功能做出来的，他最是知书达礼，饱读诗书的呀，这你是知道的呀！”
“而且，而且若是他父亲知晓了这件事，他就会更不得他父亲喜爱，分得的家产就会更少，若是如此，他的下半辈子还怎么办啊！”
徐文卓充耳不闻，在李功的紧张视线下停止脚步。
李功身子不住的颤抖，慌张地往李功母亲那边看去，李功母亲也心疼不已，但除了不断地求情什么事也做不了。
“李功。”
李功颤颤巍巍地仰头，看着那个教他读书识字的夫子。
“……夫子。”
“你可还记得为师曾与你讲过的《敦品类》的文章吗？”
“记，记得。”李功的声音里含了几分哽咽。
“那再给为师背一遍，可否？”
“……可，可。”眼泪已经顺着面颊流了下来。
“欲做……欲做一精一金美玉的人品，定从烈火中锻来；思立揭地掀天的事功，须向薄冰上履过。”
“人以品为重，若有……若有一点卑污之心，便非顶天立地汉子；品以行为主，若有一件愧怍之事，即非泰山北斗品格。”
“人争求荣，就其求之之时，已极人间之辱；人争恃一宠一 ，就其恃之之时，已极人间之贱。”
“丈夫之高华，只在于功名气节；鄙夫之炫耀，但求诸服饰起居。”
“……”
浅浅的抽噎声和孩童稚嫩的声音回响在众人耳中，在场的孩子们皆羞愧垂首。
徐文卓闭眼听他背完，才缓缓睁眼，温声问他。
“若有一点卑污之心，便非顶天立地的君子。”
“那你今日便当一回君子，做一回敢作敢当的大丈夫，如何？”
李功早已泣不成声，他张了张口，刚想说话，就被挣脱的李功母亲捂住了嘴巴。
“做什么君子，成什么大丈夫，我的儿，只需要做一个李家的继承人，继万贯钱财就好！”
李功睁大了双眼，想要挣开母亲，但小小的身子却根本敌不过一个身强力壮的女人。
忽然，一双柔荑轻轻握住李功母亲的手，硬生生地将李功给救了出来。
宋苏没给她反抗的机会，直接一个反手将她双手制服住，叫她不能动弹。
“李夫人，孩子，不是你这样教的。”
李功泪流满面地看着他的母亲，宋苏鼓励他，“孩子，你老师教给你的，都是安神立身，开心明目，有利于行之道。”
“不重小行，必坠大德。”
“今日之事尚不明确，你且如实说来，你要相信，诚如金石，万山可平。”
徐文卓对宋苏的话略诧异，眼底迅速浮现几抹赞赏来。
阿顺怔怔地看着人群中那抹坚挺的倩影。
说出那句话时铿锵有力，身上光芒万丈，就像是天上的神女。
阿顺仰头望着神女，内心忽生出些许怯懦来。
李功顶着宋苏和徐卓文的目光，直觉得抬不起头，可是脑海里却不断浮现宋苏方才所说的“诚信如金，万山可平”。
李功不断地抽噎着，内心挣扎，但好在孩子们内心的净土尚未被完全侵蚀消失。
李功鼓起勇气，将整件事缓缓道来。
“我确有……”他低头，声音小了很多，“张成安所说的想法。”
【注】《敦品类》是清代金缨所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