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两委开会

    沙爱国吃过早饭，要去支部办公室开村里的两委会。

    这次两委会，是沙爱国跟韩德全耐心争取，韩德全才同意，主要就是研究村里利用冬季农闲时节，如何为马虎沟的未来出路做一些最为必要的事情。

    一出屋，沙爱国先仰头看看天。这已成为他十的习惯。无论上学时期，还是现在，无论在马虎沟还是在省城，沙爱国首先把天气情况放在心上，这点，和马虎沟的村民们一脉相承。

    天气很好，太阳飞跃上马耳山，正明晃晃地照着，天空澄澈得像一潭水，没有半根云丝儿，院里院外的梧桐树在寒风中落光了树叶，黑压压的枝条密集地簇拥在半空，把阳光和天空分割得零零碎碎，这让沙爱国感到压抑。

    这些梧桐树是老爹沙建设在他出生那年栽的，本来一共栽了二十六棵，如今却只剩八棵了，院里三棵，院外加屋后五棵，棵棵都有一搂粗，这使小院子和矮屋子更加窄小。

    山里的地不值钱，也多，房前屋后栽梧桐树是马虎沟人的习惯。这种树长得快，用得广，份量轻，便于运到山外卖。不论家里添了男孩还是女孩，都要为他们栽上一些棵梧桐树。这些梧桐树便随着他(她)们记事成长起来，并且只有他(她)们才有权利支配卖树的钱。那先伐的十八棵树，十棵是爱国用来上学，当兵做衣服。其他八棵却被爱国老爹挪用补充了家用。这一度使沙建设觉得很对不起儿子，多次跟爱国叨叨，说剩下的这八棵沙建设无论多么困难都不会动用，一定要用在爱国的结婚大事上，爱国一再说自己现在有钱结婚了，这树老爹可以自由支配，愿意留就长着，愿意伐掉当零花钱随便。

    沙爱国看着这些梧桐树有些感叹，和自己一起成长的梧桐树都这么粗了，可惜，自己的婚事却不知道要猴年马月，这八棵梧桐树也不知道要长到多粗。

    这个时候，沙爱国莫名其妙地想到了徐茜茜和赵山妹。他不由得想起昨晚送赵山妹回家的情形，庆幸赵山妹没有和他说什么，因为他还没有心理准备，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彻底忘掉徐茜茜，接受赵山妹。

    赵山妹知道自己和茜茜分手了，估计她也是内心很纠结吧！

    想到这里，沙爱国走过去感慨地摸一下老梧桐，然后昂着头迈出大门向支部办公室走去。

    马虎沟的支部办公室无论从哪儿看都没有半点办公室的样子。这是三间又老又破的当年抗日政府留下的老房子，东边两间没有壁子墙，住着两个五保户老汉——左手没了的陈三和右腿断了的何瘸子。西边一间放着一张不知何年何月留下的满布油渍和腌渍的三屉桌，仿佛从硝烟战火中抢出来的未烧尽的古董。两个吱吱响的小方凳，一个吱吱叫的老排椅。这就是办公室的全部家当。

    沙爱国去的最早，他在三屉桌前站定，擦了擦上面因漏雨而留下的尘土和污渍，便慢慢地坐下来，一边想着如何在会上发言，一边等着来人。

    开会通知是负责宣传的韩英武下的，参加人员出了村两委成员之外，还有村民小组组长和全体党员，算是马虎沟村全部的组织骨干都要参加。

    可是，庄里开会从没有个钟点，啥时人来齐了啥时开会，啥时把事说完了啥时散会。

    一会儿，王玉贵和赵山妹来了，接着是李小翠、韩英武、周先锋到了。

    看来，新上任的村委会年轻班子还是很在乎自己的第一次村两委班子扩大会。

    沙爱国几个人说了一会将要讨论的议题，王玉贵建议大家开动思路多说话，李小翠却说这次两委会议很难得，有些党员和村民骨干有这样的发言机会不容易，还是把时间留给他们，多让他们发言，听听他们的真实想法。

    沙爱国最先支持李小翠的意见，赵山妹和周先锋、韩英武自然也跟着支持，王玉贵意识到自己的过激，还是李小翠心细，善于思考，就忍不住多看了李小翠几眼，惹得对李小翠一直觊觎的周先锋和韩英武仇恨地看着王玉贵。

    沙爱国和赵山妹、李小翠都注意到这种微妙的状态，内心有些感到好笑，面上却视若无睹。

    人陆陆续续地来了。最先来的是王玉贵的爷爷，外号叫炮筒子的老党员王光荣。他是老游击队员，至今还保存着马虎沟最早的一面红棉布党旗，视为宝贝，别人想看一下都不肯。

    他一进门就开始嚷嚷：“咱们马虎沟的路早该修了，打从五○年就修，到现在还没修出去。咱们马虎沟难道就永远走不出去吗？”他人都八十出头了，身板硬朗，脸色一点没变，嗓门倒越来越响亮了，一点也不管自己孙子王玉贵就在跟前。

    马虎沟是老区无数很穷的村庄中最穷的。它坐落在最偏僻的角落，四面都是山，根本没有通路，通电。庄里人每出一次山，除了翻越断魂峡之外，还要跋涉三十多里山路才能接上通车的乡间公路，其辛苦劳累可想而知。

    马虎沟村最初是由明代一个帮会背景的大家族躲避朝廷灭门大罪而逃进来设立，因为地处偏僻，与世隔绝，这里的自然资源又非常丰富，家族不但没有被朝廷找到，而且逐渐发展起来，后来，来避难的人家渐渐多起来，到了国内革命战争和抗战时期，这里成为有二百多户人家杂居的庄子。

    正因其僻远，环境特殊，这儿几乎成为一个世外桃源，无论日本鬼子还是国民党兵，都不能轻易进庄扫荡，所以马虎沟就成为根据地中的根据地，掩护了一批批共产党干部和武工队游击队等地方武装，马耳山上的马虎洞还有八路军一个非常有名的秘密兵工厂，这兵工厂生产的手榴弹和迫击炮弹非常闻名，贡献巨大。

    马虎沟曾经被烧光过三次，一次是白匪为彻底消灭山区的赤卫队；第二次是日本鬼子为了消灭兵工厂，偷袭驻扎在庄内的八路军抗日游击队和共产党干部；第三次是国民党反动派派遣重兵，前来围歼兵工厂和几名共产党大干部。

    马虎沟人就象离离原上草，野火根本不能烧尽，敌人一走，立刻又重建家园，继续战斗和生活。

    沙爱国的老爷爷就是在国民党兵进山时掩护其他人撤退而牺牲的，他的英雄事迹后来在整个老区中流传，让马虎沟人骄傲。

    解放了，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都五十多年了，然而在改革开放发展经济的时代，马虎沟仿佛被遗忘的角落，褪去战争时期的满身光环，在贫穷落后闭塞中和苦难的生活苦苦抗争，村民们的生活状况几十年来几乎没有多大变化，村民们只能为吃饱穿暖奋斗，出了走出大山，没有任何出路。

    以沙爱国的老爷爷、爷爷、大伯沙解放为代表的三代支部领导人，领着马虎沟的人奋斗了几十年，然而因为条件限制，只能说都失败了。他们没能领着人们奔上富裕的幸福路，这让沙解放现在都天天觉得自己对不起党，对不起因今天而牺牲的无数革命先烈，有愧于马虎沟的后代子孙。他只好把希望寄托在侄子沙爱国身上，因为沙爱国有文化有见识，年轻有闯劲。

    沙爱国当然明白自己身上承担的父辈们的期望，各种现实状况的教育下，他从当上村委会主任那一刻起，心态就发生了变化，决心在贫困和种种困难的围困下，全力和王玉贵等伙伴，和全体村民们一起通过刻苦努力，来改变马虎沟村的面貌，最终带领村民们走向富裕的明天。

    沙爱国明白，虽然自己的努力与现实的困难相比太过渺小而软弱，但只要团结所有马虎沟人的力量，在党和政府的支持下，发扬愚公移山的精神，坚韧不拔，满怀信心地向前走，最后一定会实现自己的梦想。

    希望就像硝烟中的杜鹃花，在这洒遍了鲜血，埋遍了烈士遗骨的地方，正艰难而艳丽的开放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