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28章

    许太太不知道女儿在做家教。

    十年寒窗，一朝题名，放松下来的不只是学生。许太太工作的学校也放了暑假，她仿佛要把这半年来没有逛过的街补回来似的，天天早出晚归，只丢下十元二十元让女儿自己解决一天的餐饭。许欢则是要把被高三剥削的睡眠补回来，每天早睡晚起。有时候，她们母女两个甚至一连几天都没打过照面。

    许欢没有告诉母亲自己在做家教。她有两个学生，每天都过去补习，收入颇为可观。如果被许太太知道就算不想方设法把钱搜刮了去，九月份开学的时候，也会在生活费上面做文章，她不想给自己找麻烦。

    都说这个世界上，除了父母没有人真心希望你过得好，可在许欢看来，即使是亲生父母，也未必希望儿女过得太好。当然，那种看到儿女诸事不顺就心里痛快的父母只是少数，可是，大多数父母不希望自己的孩子过得太过惬意却是事实。

    就像许欢自己，如果父母知道她每天只需要付出三个小时的在他们看来不算辛劳的辛劳，就能得到一笔不错的收入。而他们一个月每天早出晚归，工资却还没有她的一半多。而且，他们还要承担洗衣、做饭等种种家务，那么，他们就会如万蚁噬骨般难受。虽然，法律只规定父母抚养子女直至成年，可是，有几个大学生的生活费是自己挣的呢？哪一对父母不是供养子女上大学、考研究生、硕士、博士，甚至，有条件的会让子女出国留学，大家不都是这样吗？为什么她的父母就格外委屈呢？

    如果你有糖，别人也有糖，那么你们可以彼此分享糖果，分享喜悦。可是，如果你有糖，别人却没有，那么你就要把它严严实实地藏起来。无论是糖果还是喜悦，就算对自己也要欺骗，默念我没有糖。次数多了，自己都信了，别人也就会信了，大家就又可以亲热地手挽着手了。言不由衷、装模作样，让自己披上一张和别人一样的皮，以避免成为别人的靶子。随波逐流委实懦弱、可鄙，却实在是保证生存的不二法门。毕竟，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如果，父母抚养自己是不得不履行的义务，那李老师呢？李老师为什么要这样辛苦的抚养别人的孩子呢？

    李老师的孩子不是许欢一开始以为的从孤儿院抱来的，而是李老师丈夫的妹妹的孩子。李先生的妹妹生下一对儿双胞胎，便把其中一个过继给没有孩子的李先生夫妇。为什么呢？许欢问过老师，为什么一定要过继一个别人的孩子呢？因为，如果一个女人这一生没有一个孩子，那她的人生就是不完整的，不管她多有能力、多有钱，没有孩子，这一生就谈不上圆满。李老师这样说。

    许欢不明白，她能理解别人对某一样事情的渴望，却不明白为什么会执着到近乎魔障的地步。在她看来，除了钱，没有什么人、什么事是必须要拥有的、必须要做的。她想不通，为什么老师一定要让自己如此辛苦？

    在李先生无业在家数月后，许欢收回了之前“谁的人生没个起落呢？”的想法。所谓女强男弱的婚姻，都是男方在能力、经济等方面弱于女方，而非一无是处。李先生赋闲在家，半点收入也没有，吃住都是花妻子的钱，既然这样，那就帮忙碌的妻子做些家务，减轻一下负担不可以吗？不，李先生每天十点准时上床，妻子在隔壁讲课，睡不着，他就躺在床上玩手机，等到十一、二点，最后一拨学生都走光了，他放下手机睡觉。这是他晚上在家的时候。

    李先生喜欢钓鱼，早上醒了之后，吃过妻子温在锅里的早饭，便拿着渔具，开车出去钓鱼，对于妻子要他留在家里帮忙的话置若罔闻。李先生一出去就是一整天，晚上掐着李老师做好晚饭的时间回家，吃过饭把碗一推，就回到床上躺着，管你如何喊，我自风雨不动安如山。他也时常钓到凌晨两、三点，或者索性住在外面，对于他那一套说辞，李老师是听不懂的。李老师真的很忙，忙到连和丈夫吵架的时间都没有，她还有那么多学生要教，不可能时刻同丈夫斗法，是以，虽然她明令禁止丈夫不许出去钓鱼，但李先生还是我行我素、照去不误。

    当然，李先生并不是天天都不在家的，只不过，过来补习的学生们很少能看到他。李先生早上醒来的时间取决于李老师什么时候能做好早餐，他是嗅着早餐的味道醒来的。做饭和吃饭是两回事，李老师做完早餐，放在餐桌上，至于什么时候能吃上，则取决于她什么时候能见缝插针。李先生吃完早餐，抹抹嘴，便回到了卧室。李先生金贵，十指不沾阳春水，家里同他接触最多的家具就是沙发和床。中午也是如此，只不过，李先生中午有了正当的理由回房间休息，睡午觉对身体好，虽然，这个理由对他用处不大，虽然，他出去钓鱼的时候从来都是神采奕奕。

    李先生家里是做什么工作的许欢并不清楚，不过应该只是不愁温饱而已，毕竟，有李老师在。李先生的父亲早已身故，他的母亲没有工作，没有养老保险，他的兄弟姐妹也大多不思进取。李先生的妹妹把孩子过继给李老师，从现在的奶粉、玩具、尿不湿到以后的教育、娶妻等所有的费用都由李老师负担。现在养育一个孩子的成本何等高昂，尤其是男孩子。李老师今年已经四十五岁了，这个孩子才出生不久，等到这个孩子大学毕业，李老师已经年近古稀了，况且，那个时候说不定硕士生、博士生已经遍地都是了，李老师又如何承担他之后的费用？养儿防老，李老师需要子女照顾的时候，那个孩子风华正茂，正是一心扑在工作上的年纪，他能在养母身边尽孝吗？

    许欢最想不明白的就是老师为什么一定要过继亲戚家的孩子，母子本就血浓于水，何况，还有一个跟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兄弟，这个孩子会把老师当作亲生母亲对待吗？李先生一家人城府何其深沈，李老师补习这么多年，家产颇丰，她没有亲生孩子，谁过继给她谁就能把她的家产全盘接收。李老师的婆婆把自己的亲外孙过继给儿子儿媳，以后，李老师的财产便都回到了他们手中，他们一家一边仰仗着李老师维持吃穿用度，一边算计着她的钱。许欢不明白，连自己都能一眼看出来的事情，老师为什么直直地往火坑里跳。

    许欢曾在老师抱怨丈夫和婆婆的时候问过她，她这么有钱，为什么不自己一个人过。李老师说，女人总是要结婚的，就算换了一个，说不定还不如这个，起码这个还是原配。李老师说，人这一辈子，到了什么年纪就要做什么事情，小的时候上学，大学毕业后找工作，工作稳定之后就要考虑结婚、生子、抚养孩子，这是自然规律。而女人这一辈子，就是找个靠谱的男人，钱不用多，够用就行；长得不用太帅，顺眼就行；公公婆婆不用太体贴，彼此间能客客气气地相处就行；性格嘛，这个世界上是没有十全十美的人的，所以，他的缺点能忍受得了就行。然后生个孩子，把他抚养成人，一辈子，柴米油盐、吵吵闹闹地就过了。人这一辈子，不都是这样吗？没有孩子的人，以后老了，去养老院都会被人欺负。

    看着老师满是风霜痕迹的脸，许欢不禁想，如果无法在这样的人生中体会到幸福，那么，这样做的意义是什么呢？就像老师，每天疲惫不堪，满腹委屈，是为了什么呢？如果婚姻只会消耗自己，把自己变成一个愁容满面的妇人，那么，又为什么一定要拥有呢？年老之后？谁知道自己能不能活到需要子女床前尽孝的年纪，就算是能，可是，现在的老人，古稀之龄依旧能自己洗衣、做饭，就算他们长寿到九十岁，真正需要人照顾的也不过十几、二十年，用最美好的前几十年的辛劳换一个不知结果如何的十几年的晚年，真的划算吗？

    如果结婚是为了生存，可是，大部分的夫妻结婚后也要向从前那样出去工作，甚至，需要收入更高的工作；如果，结果是为了爱，那么自己爱自己岂不是最稳妥、最舒服的选择？

    想到路上彼此埋怨的夫妻，想到小时候常年争吵的父母，想到满鬓白发、满脸倦容的老师，许欢觉得，如果有足够的钱，一辈子不结婚也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