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时光倒流
世界上什么光最刺眼?
不是头顶灼热的日光,也不是直冲脑门的灯光,而是浮现在我脑海中你那如霜似雪的目光。
“嗞——砰!”
“啊——死人啦!血、血啊!”
“不是,我、我不是故意的!是他突然、突然冒出来的!”
“快报警!不是、先叫急救车来!”
尖叫、混乱、嘈杂……全部淹没在了鼓膜跑风的朦胧声中,像是一张无形的网罩了下来,我在网中,而世界在网外。
睁不开眼,浑身疼痛难耐动弹不得。与我而言,世界早就染成一片黑色,而现在更黑了,黑得令人窒息。
而就在这黑暗嘈杂甚至有些冰冷的世界里,传来一个明朗的声音,只是说的话不那么动听。
“喂!死变态你还活着吗?睁眼啊!”
我使出浑身解数睁开半只眼,世界被血浸染成猩红色,诡异得可怕。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映照在眼中,却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是隐隐觉得他有些慌乱和害怕。
是为了我吗?静如死水的心忽然回光返照地跳动了一下。
“死变态我警告你别以为救我一命我就会感恩戴德!”
嗯。好想回应他一声,却动不了嘴,生生卡在了喉咙里,混杂着腔内的血腥味。
“你听见没?给点反应啊!”发冷的掌间传来刺痛的灼热,像是被一双大手包裹住了,他朝四周望去,“救护车来了没?!”
焦急也是为了我吗?不知为何忽然有了力气,能动动手指轻轻反握住他的手,可惜不能再紧一点。
多久了?多久没有触碰到他了?从没渴望这辈子还能再碰碰他,他反倒自己伸手过来了。这种感觉还不错,正如好多年前,他也会这样主动,莫名又生出许多回忆来。
如果可以,能不能再抱一抱他,身上的疼痛一定会像那时候一样消失的。五年前救下你的时候我不后悔,但我更想活着拥抱你。可如今想死在你怀里,却成了奢望。
“我操!我操操操操操!”
聒噪。还有,怎么可以操这么多下。忽然有点想笑,可是笑不动。
“季予寒你他妈给我睁眼!你别想就这么死了!”
还不坏。
不仅久违的触碰到他的温度,感受到他温厚的手掌包裹着自己的掌心,暖流漫延到了全身,好像从在冰冷黑暗的世界里重新活了过来。以前总是在想为什么自己要像死了一样活着,原来都是为了活这几分钟啊。
重生带来的福利,终究要用死去偿还。
“季予寒!季予寒!季予寒……”
他叫了多少次的名字,都快听不真切了,怎么变得这么遥远,终于不再是充满厌恶、嫌弃、恶心的“死变态”了。突然很想哭,哭我不能再多听几遍。
虽然这一世过得不尽人意,但一这句叫唤也知足了。哪怕是违心的,我也要说一声“死而无憾了”,就这样结束了也挺好。
我终于能忘记你了吗而你也会因此忘不了我。这算不算是完成了我的夙愿呢?
只是,妈,我可能要食言了……
tiktak,tiktak……
熟悉的机芯声逐渐代替了其他声音,耳中再无杂音。
季予寒猛然睁开眼,四周一片白茫茫,看不见边际,而脚下是他模糊的倒影,朦朦胧胧。他的眼前浮现着一块巨型的表盘,指针不比他的身高低。
他再度站在了这个地方,上一次出现在这个如梦似幻的地方时是五年前的今天。
两点一刻差三分。
这是很多年以前父亲送的生日礼物,高考前母亲还拿去开了光,说是逢考必过、高中状元。
季予寒站在这一望无际的白中,心中似有许多感慨,却又在涌上心头前狠狠落地,散作齑粉灰飞,顿时一身轻松。
这一刻,他感觉自己拥有着全世界,又好像与这个世界毫无关系。
他想起这一世,从头到尾都是个可怜的悲剧。自初见之日,一步走错步步错,终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
但此刻站在这里一切却又变得无所谓了,他受够了。
五年前的夏末,季予寒猛然睁开双眼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床上。房间很小,小到只能容纳一张床、一个衣柜和一张桌子。
他做的第一件事不是换衣服,而是跳下床跑了出去。
不管这是弥留之际做的的美梦,还是他从一个离奇梦境醒来后的现实,他都有一个立刻想要见到的人。
陈晓莲正在给他做早饭,见他跑出来,两人都是一愣。
“我哥呢?!”
“怎么起这么早?”
两人几乎是同时开口的,陈晓莲被他问得一头雾水愣在原地,但季予寒顾不得她了,横冲直撞地从家门跑了出去。
虽说是夏天的尾巴,但单薄的浅色睡衣仍难以抵御清晨的冷风,跑得快了仿佛数十把刮骨刀在身上肆虐。
如此真实的触感,狂乱跳动的心脏,有一个声音一直盘旋在他的脑海,告诉他这是真实的,不是在做梦。
季予寒凭因为跑出来有些急,忘了带钱没坐上车,光凭着一双腿跑到了银月湖。虽然都在同一块区域,但也隔了几条街,对于他这个不善运动的人来说,能抖着双腿跑到目的地,都很了不起了。
银月湖是梧桐处刚建起来没多久的新小区,不管从哪个角度看都壕气冲天,这里住户非富即贵。
季予寒到银月湖的时候,太阳从云层间出来了,洋洋洒洒的日光照在地上。他没有门卡也没有钥匙,不过好在知道密码,“滴滴”两下就解了门禁。
趁着开门的空隙,他抓过睡衣的领子蹭了蹭脖子,把跑出来的汗拭去。
他踩着发软的步伐,一路小跑到8幢楼下。
刚好一个穿着宽松t恤的少年打着哈欠开门出来,手里抱着篮球,一脸不愉快的嘴里嘟囔着,“复习个屁啊不如去打球。”
“漱哥!”季予寒两眼发亮,冲上去就是一个熊抱。实际上两人就分开了一会儿,只是他没想到还能重逢。
季予寒感觉白澍似乎瘦了些,脸也稚嫩了些,说不上哪里有些怪。但那又如何,现在他们都好好的,他也能拥抱他了。
白澍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一抱吓得不轻,往后一退以为他会松手,结果两人紧紧贴着倒在地上,篮球落到地上滚出去一段距离。
“我操?”白澍一脸懵逼地抓着季予寒的肩膀把他推开,然后一张清楚干净的脸出现在他眼前,一双大眼睛亮闪闪地看着他,像是发现了什么宝贝。
白澍虽然被这张脸惊艳了一下,但脑海马上飞速回想这是他曾经在朝圣市的哪位友人,竟没一个对得上号。刚想开口问一句“您是哪位”的时候,那张漂亮的脸已经在眼前放大,他的唇上一热,有个软乎乎的东西贴了上来。
“我……操?”白澍好像知道正在发生什么,却又好像脑子麻痹了一样身体反应不过来。
迟钝了两秒后,他终于清醒过来,几乎用上全部力气一把推开身上的人站起来,“你他妈有病?!臭傻逼没吃药就跑出来了?”
季予寒重重的摔在地上,背磕到了花坛,撞得生疼。他听了白澍的话以后也是一愣,神情呆滞地抬头仰视着他,“你、你说什、么?”
“我说你神经病吗?”白澍不停地呸呸呸,像是吃到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恶心和恐惧显露无疑。
季予寒六神无主,干巴巴地望着他,“你……不记得我吗?”
白澍听完简直气笑了,“我就是记得你,你一上来就给我来这么一下,没给你吓死了也要恶心死了吧?”况且这还是他的初吻,被素未蒙面的人莫名其妙地夺走,说出去多丢人,“真是有大病。”
“滚,死变态。”白澍冷冷地俯视着他擦了擦嘴唇,然后捡起球走了,“下头玩意,真晦气。”
季予寒呆滞地看着他大步潇洒的背影,听见他小声嘀咕着什么“见一次打一次”之类的,顿时心凉了一截。
他以为,他也会记得。却不曾想,只有他一人记得。
这不是他的澍哥,而是一个陌生人。刚才他一路狂奔,隐隐约约感觉眼前的风景有些违和,但因为想见白澍的心太急切,而忽略了他回到了几年前这个事实。
重逢的喜悦,大概是仅限两情相悦的人,否则就成了一夜梦魇。
季予寒伸手截停秒针,表盘上的时间卡在两点十四分五十九秒。
为什么又要给他一次机会,是世界想要弥补他,还是想要再一次毁灭他。季予寒不会知道答案,他害怕了,害怕不论做哪个决定都是错误的。
时光倒流,是选择不知悔改一往情深,飞蛾扑火不顾一切,乃至万劫不复。还是选择视而不见听而不闻,独善其身不为所动,换得一世安然。
又或者就彻底放开手,让时间走下去。
季予寒就这么一想,不知不觉放开了手,“咔”的一声时针跟着变了。
“两点一刻,伤者生命体征消……”
“啪!”季予寒心里“咯噔”一下,鬼使神差的抬手用力推了下时针,表盘上的指针开始逆时针旋转,一点点越转越快。
他还是不甘心。不甘心就这样死了,不甘心白活一世,不甘心一无所有。
纯白的世界开始坍塌,就像一张纸被捅了几个窟窿,一块块黑色的阴影取代了它。仿佛他的光,也随之消散在了黑暗中。
季予寒的头越来越沉重,视线也开始模糊,机芯声越飘越远。
如果可以的话,下一世能不能为自己而活。
不,我想为自己活一回。
季予寒再次醒来的时候,闹钟已经响了一会儿,是手机系统刺耳的电铃声,能吵到你暴躁得想摔手机的那种吵。
手机放在桌子上,因为房间小所以离得也不算远,但季予寒不是很想爬起来。但这个铃声实在太难听了,他不得不爬起来去桌子上拿过手机关掉闹钟,顺便换了个铃声。
他想起来自己以前老说手机有辐射不能放床头,所以睡前都老老实实地放在桌子上。闹钟铃声也是选了最难听的那个,这样就不会赖床,俨然一副好学生、乖宝宝的模样。
“予寒——起床啦。”身后的房门忽然被推开。
季予寒愣了一下,急忙扭过头来,睁大眼睛盯着手里还拿着刚解下来的围裙的妈妈,一时间诸多情绪涌上心头,颤着声叫了句,“妈。”
五年前,他的妈妈陈晓莲还活得真真切切。
“怎么了?”陈晓莲见他一副快哭出来的模样后有些茫然,“没复习好吗?”
季予寒摇了摇头,上来抱了抱她,“没有,我只是,有点开心。”
陈晓莲倒有些不好意思了,儿子上了初中以后就没给她过拥抱,也不知道今天是怎么了,试探着问:“那是……交女朋友了?”
季予寒愣了一下,男朋友倒是谈过一个,女朋友嘛,“以后可以……尝试一下。”
陈晓莲被他逗笑了,“难不成你想单身一辈子啊?予寒这么乖,就是现在想谈个恋爱,妈也不反对。”
“嗯,我尽量。”
“怎么说的这么勉强?”
“不勉强。”季予寒心虚地放开陈晓莲走出房门,“我现在还不想谈恋爱。”
季予寒刚洗漱完还没换校服就被陈晓莲拉去吃早饭,说凉了吃对胃不好。换作以前,他可能会埋怨几句,但今天他乖乖坐下吃了起来。
有很多东西,失去以后才会懂的珍惜。
季予寒对这句话的理解越来越深刻,他信心满满地认为自己知道该如何去把握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而最重要的就是他想好好弥补陈晓莲。
陈晓莲做饭挺好吃的,就是家庭条件有限,没她发挥的余地。不过她的厨艺也没浪费,在一个厂子的食堂派上用场了,偶尔食堂菜剩的多了还会给她打包回家。
清粥小菜是他们家平常的早饭,不过今天陈晓莲烧了一碗面给他,两个圆滚滚的煎蛋旁边还摆了一颗青菜。
这也是他家的一个陈年旧俗了,每逢考试必吃面,一颗青菜两个蛋,门门都考100分。季予寒一想到这个忍不住笑了出来,嘴里的面还挂着没吸上来,汤汁溅到下巴上。
“你今天到底怎么了?”陈晓莲也跟着笑了起来,“什么事这么开心啊跟妈说说呗。”
季予寒把面条吸上来,拿纸巾擦了擦嘴和下巴,含糊地说:“没,我就是在想,我吃了你的满分面条以后全考了满分,您得多得意啊?”
“口气还挺大。”陈晓莲不是不知道季予寒的成绩,但是全拿满分也太不实际了,不过听他这么一说又有些期待,“那你给妈拿个全科满分长长见识?”
“行啊,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