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面条
高考要紧。程曦心里没由来地冒出这四个字。
这一件围绕她们十多年人生的大事，好像在时刻警醒着大家——就熬着吧，熬出头就能翻身农奴把歌唱。可真是这样么？
不好说。
有人说，自杀者常是乐观的人，幸福者倒常是悲观的人。少女想，自己大概是个悲观的人。
卫萱正缩在沙发上和王宁和看电视，手机屏幕忽地闪动。王宁和撑起身子问：“有人发消息？”
“嗯。”卫萱打开手机，熟悉的名字在昏暗的灯光下那么扎眼。那人说：“我到家了。”
“这么晚？按这个路程来说，爬都爬到了。”卫萱心里直犯嘀咕，可是想起自己上次在超市门口撞见的那一幕，心态又一点点放平，人家做什么又和她有什么关系？
程曦还没来得及看那句“好，早点休息”，早早地见周公去了。
发完消息后，卫萱稍稍坐直身子，仿佛一个乖巧的小学生。柔软的沙发垫因为重量的变化，微微地弹动，王宁和挤到卫萱身旁，轻声说：“卫萱姐，你脸好红。”
说着用手戳了两下卫萱的脸颊，卫萱蓦然僵住，就像藏在身体里的防御机制被打开一样，她的身子不自然地往后猛地一缩。
这一举动让两人都察觉到有些尴尬。
“暖气开太猛了，我去把温度调低些。”
卫萱拿着遥控器在已经发黄陈旧的空调面前发呆，面前这台老古董正呼呼作响，撑着快散架的骨头架子卖力工作，生怕一不小心就被雇主换掉。
卫萱□□热的风吹得晕头转向，砸吧一下嘴，走去厨房倒了杯水。
她也不想抵触这种随手的亲密，只是刚才被王宁和碰到的时候，她的脑子里第一反应竟然是在超市门口看到的那一幕，是程曦和那个女生接吻的场面。
那天卫萱在超市门口把自己破碎的三观捡起，迷迷糊糊回到家里，连夜在网上浏览了相关的文献资料，撑着下巴想了一晚上，第二天早上匆匆去书店买了本书，端详了一天，傍晚给程曦开门时摔了个狗吃屎。
她脑子都没过一下，张口就说：“看数学书看的。”
“······学疯了你。”程曦扶起她时，觉得自己脑门上肯定一团黑线，这哪来的书呆子？在看见课本都躲着跑的大好年华，居然有人抱着课本不吃饭，给自己整个低血糖。
将卫萱扶进屋子后，程曦难得的在客厅里转了一圈，看到茶几上有一本包了封皮的书，地上有一条毛毯，估摸着卫萱就是坐地上看书看了一天，站起来开门突然站不稳。
吃的呢？程曦环视一周发现墙边堆着几个纸箱子，里面都是一些书本和生活用品，连颗糖都找不到，除此之外还有角落里那一箱方便面，红的绿的黄的，口味还挺齐全，她忍不住吐槽道：“你咋就吃这些，早晚营养不良。”
说着却很自觉的钻进厨房，翻箱倒柜找到了一把挂面和几个鸡蛋，默默开火烧水煮面。
莫约十分钟后，久违的食物香气氤氲到房子的每个角落，卫萱没有骨头似的靠在厨房门口，她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位的厨艺，确实比自己高那么一丢丢。
那些疑问和好奇暂时被对食物的渴望压制下去，卫萱张口想问她为什么这么熟练，一个音都没出来，程曦就看到她的表情，猜了个七七八八，抢先回答：“我妈经常出差，总不能饿死自己吧。”谁像你一样。
把面条从锅里盛出来后，再把锅清洗干净。
热锅，淋上一些油，等油开始吱吱冒热气，磕进两个鸡蛋，刺啦一声，透明的蛋白在锅里膨胀爆破，不到一分钟鸡蛋边缘形成一圈金黄的脆边，程曦捏了一小撮盐均匀撒上去。
卫萱没来源地想起那句话：广厦千间，夜眠仅需六尺；家财万贯，日食不过三餐。
清汤面上点了几滴香油，放上两个荷包蛋，程曦把面端到桌子上，却说：“历史练习册已经做到18页了，政治该上第5课了，还有语文老师夸你作文写的不错——”
程曦突然打住，没说出那句：“班主任问你，什么时候回学校。”卫萱的情况她大概也在比目鱼那了解一二，这情况放她身上她估计就不活了，反正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想是这么想，但程曦自知伤人，断然不会开口。
看样子卫萱是还没准备好的。
“这个学期好像还会设奖学金，年级前十每人一千呢，”程曦试探着说，末了又怕太过明显打哈哈说，“诶呀，你不去真是亏大了。”
说着瞥了一眼卫萱，只见她面无表情的挑起一筷子面，细嚼慢咽，最后说两字：“好吃。”
虽然她们每天见面时间不过五分钟，一次说话的句数不超过十个手指，可是程曦已经能快速捕捉到卫萱那些细微的表情变化，比如她说“好吃”的时候，分明是在说“可以考虑一下”。
有戏。
尽管卫萱表面不近人情，一整个风干的岩石块，可是程曦从小察言观色练出来的一身本领，知道有个词叫玻璃心，卫萱的自尊也好比是这玻璃，或许更甚是泡泡，晶莹剔透，看似密不透风，实则一触就碎。
她这大半个月跑来跑去，接触多了也明白了，不自觉地开始小心翼翼维护起这人的自尊。
“我走了。”
程曦放下卫萱的练习册，背起书包就要功成身退，身后传来一声清晰的：“谢谢。”
已经过去一年多了，卫萱站在厨房，从柜子里拿出一把挂面，没头没脑探出头来问：“宁和，吃面吗？”内心正挣扎着嘶吼着刚才举动不妥，王宁和被她这么一问，脑袋一片空白，呆头呆头地问：“啥？”
“吃面吗？”卫萱不带感情地又重复一边。
王宁和知道卫萱只是出于礼貌地征询她的意见：到底是煮一碗还是两碗。假如王宁和说不吃，卫萱二话不说就煮一碗面自己吃掉。
于是她说：“吃。”
卫饭同志听到吃就挪不动腿，在厨房围着主人打转，还以为是自己开饭了。卫萱看了眼胖成狗的卫饭，那还看得出它被捡回来时皮包骨的样子。
热腾腾的面条放在桌子上，卫萱有点纳闷，明明煮面手法一样，味道大相径庭。草草吃完宵夜，两人抱着肚子各自回房。
睡醒过后就是大年三十。
卫萱的睡眠很浅，但卫饭同志很识相，从来不会在半夜跑酷，只有等到卫萱一睁眼，它就是得了某种许可，立马开始上蹿下跳，偶尔还会在空中翻跟斗，动作之高难度闪瞎王宁和的眼。
王宁和站在房间门口，发现卫萱居然在假期第一天灭绝人性的早起，睡眼惺忪地看完卫饭同志上天入地，心里感慨：物似主人形，真是奇人奇猫。
房子好像已经被简单打扫过，卫萱生物钟就定在上学的时间，毕竟才放假几天，调也懒得调了，索性大清早六点起来忙前忙后，勉勉强强把家里收拾了一番。空气中漂浮着某品牌柠檬洗涤剂的味道。
等卫萱拎着油条回来的时候，王宁和已经开心的和卫饭玩起了握手游戏。卫饭同志比卫萱还要多几分人情味，握一次手给一颗粮的游戏虽然无聊透顶，但也算积极配合着，时不时往卫萱的方向发出求救信号。
“洗手吃早饭吧。”卫萱可算开口，卫饭总算逃离那无聊的游戏，小跑过来，围着卫萱的腿喵喵直叫，仿佛在控诉些什么。
卫萱做的皮蛋瘦肉粥卖相不佳，但味道出奇的可以，当然，是在不抱太大希望的基础上。王宁和一口气喝了两碗，完事还要咂咂嘴，颇为捧场的说：“卫萱姐手艺不错。”
“这算哪门子的不错？”卫萱喝完半碗粥之后，有些佩服起王宁和那失灵的味觉，随即在小本子上记上：皮蛋瘦肉粥不要加太多姜。
自从程曦在她家煮过那碗面条开始，卫萱下意识的开始注意做饭的细枝末节，一年多都在总结的经验教训，她也乐此不疲的在厨房里寻找成就感。
不过成就不高不低，只把番茄炒鸡蛋和煎荷包蛋的技能点满，其余的大多马马虎虎。
卫大仙却始终没怀疑过是自己嘴太挑的原因。
楼下院子里陈阿姨家清晨起就开始卖玉米和茶叶蛋，卫萱每个早上都是啃着一个玉米走去学校，中午则是在学校吃食堂，只有晚上肚子叫嚣着要填满空虚的胃时，她才迫不得已会开火做饭。
要是某天考试成绩理想，卫萱也会难得买几个肉包，算是庆祝了。
反正做饭这件事情，莫名就成了卫萱的执念。除此之外她还有一个执念，就是钱。
爸妈虽然给她留下了一大笔钱，且不说被拿走的一半，其余的一半，只要卫萱不掺和黄/赌/毒，按照她的花销程度活到七老八十应该是安稳无忧的。
可是她害怕，突然失去双亲的她仿佛被遗弃在荒岛，世上的规则是什么？弱肉强食？无形的丛林法则？且不说踏出社会要面临的事情，退一万步说，通货膨胀，那笔钱变成一堆废纸和无意义的数字怎么办？
卫萱暂且放下了这些疑问，沉默地看着那锅皮蛋瘦肉粥，得出结论：高考要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