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迷雾又迷雾
贺景只是自顾自地说着，像是一把细沙轻撒在空中，未等风来，已了无踪迹。
他在求死，低声的言语像是断绝了自己的所有生机念头，即便如此，他仍倔强的昂起头来，紧闭的眼角似有泪珠滑下。
“贺景。”南川祁业唤他的名字。
贺景缓缓睁开眼，像是一时之间看不太清，只得将脖颈凑近些，盯着南川祁业，像是在细细端详，良久，像是于深渊中瞧见一丝亮光，便挣扎着想要从椅子上起身，无奈被绳索捆绑，双脚也被死死钉在地面，只得作罢。
男子颤颤巍巍地开口说道：“你是，你是南川祁业，救我，你一定要救我，他是疯子，他杀了我们所有人，他还会杀了我的”
贺景越说情绪越激动，眼角青筋暴起，目眦尽裂，以至于近乎癫狂的叫喊着：“他是鬼没错他是鬼他是厉鬼杀了他杀了他”
他突然像是看到了什么恐怖至极的东西，整个身子向后缩去，面目神色狰狞，在昏暗的地下血池旁，他这模样倒更像是穷凶极恶的厉鬼般的存在。
“不要，不要，不要啊！”
贺景嘶哑大喊着。
南川祁业和如梦不约而同朝身后看去，除了那座巨大的血池，以及缠绕密布的红绳符纸，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以及人影。
“业哥哥，我看他应是傻了。”如梦双手交叉抱在身前，摇了摇头。
南川祁业看着眼前双手抱头，因恐惧而颤抖的男子，轻言细语安抚道：“贺景，你放心，我们会保你周全，你会没事的，你告诉我，你是被何人所伤，那个‘他’又是谁？”
贺景胸口剧烈的起伏着，像是得了安心，又颤颤巍巍将双手放下，抬起低沉的脑袋，瞥了一眼四周，像是确认‘厉鬼’不在附近，这才继续磕磕绊绊地应答道：“大约是在一个月以前，山门中突然来了来了他，他是厉鬼！他，他杀了我爹，杀了我娘，还杀了我山门所有的人！”
贺景说着情绪又激动了起来。
“血池是怎么回事？方圆的生灵呢？说下去！”南川祁业不自觉地看了看身旁的少女，又眼神凌冽如刀锋般的直视着贺景。
“呃这这个”
贺景闻言眼神躲闪，又低着脑袋，不敢去看南川祁业，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南川祁业面露不快，愠怒道：“怎么，不愿说吗？”
“我也不勉强，你若不一五一十地说清楚，我们也可不救你。”南川祁业说完便转过身去，迈起步子作势要离开，“请便。”
如梦立马心领神会，迈着大步跟了上去。
还没走上几步，贺景便彻底慌了心神，他不想死，他怎么能死，他本已经认命了，但是这是他的光，这是上苍给他的一束光啊！他怎么能眼看着光从身前溜走。
他连忙晃动椅子，挣扎着想要从椅子上起身，他也不顾贯穿双脚的剑所带来的疼痛，扯着嗓子大声喊着：“不要走！我说！我说！”
“他诓骗我爹说会一种长生之术，可塑仙骨、逆生死、求长生，我我爹竟然信了，竟然信了这种鬼话，于是他们屠了附近所有的山！抓了所有山中村落的人！用他们的血，铸成了这座血池。”
贺景猛然抬起头来，双目死死圆睁着，那是多么绝望，他又陷入近乎癫狂的模样，像是有一双仇恨的手将他又拉入黑沉的水域，四周凄厉哀嚎不断，于是他疯狂，他绝望，他呼喊。
“他利用我们，我们为他杀了这么多人，屠了这么多山。长生啊！仙骨啊！都是假的！他一个个的掰断我们的手，踩碎我们的脑袋，血肉溅在我的脸上，我的眼睛里！疯子！我要杀了他！你会帮我杀了他的，对吧！你会帮我杀了他的！”
如梦站在一旁，脸色微沉，一言不发地看着眼前绑在椅上的男子歇斯底里的癫狂模样，突然挥手一记耳光甩在他的脸上，清脆响亮，在这空旷地底久久回响。
空旷地底，银铃轻响这是如梦翻涌而出的妖气。
“畜生！”如梦怒骂了一声，被压抑在心中的层层怒火上涌，她的四周空间像是笼罩着一个淡淡的气场，明明四周没有风，却扬起她的发丝、白蓝裙摆以及那几束如沧浪般的白蓝发带。
贺景像是被这巴掌打清醒了，整个人瘫坐在椅子上，低垂着脑袋，小声的呜咽抽泣着，“我我也想阻止他们的，可是我我办不到，他们都疯了，都疯了”
这还是南川祁业头一次看见如梦这般模样，小巧娇柔的脸蛋怒目而视，竟让他感觉到这才是那来自涂山的狐妖。
淡淡的气场从他指尖穿过，他能清晰地触摸到一股凶猛的气息庞杂萦绕——这是杀戮，是生冷刺骨，这感觉令他心乱。
他侧过头看向如梦，少女的青丝黑发清扬飞舞，他看不清少女的脸颊，也看不清少女的眼眸。
好似平日里那个跟在他身后屁颠屁颠叫着‘业哥哥’的少女只是一场幻影，那个红裙姑娘像是他的黄粱一梦，他的内心突然升起这种担忧，没来由的，密密麻麻爬满他的思绪。
他有点害怕，甚至于他自己都不清楚到底在害怕什么，可这就像是一粒种子埋在他的心底，令他挥之不去。
他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来，穿过层层萦绕的妖气，像是穿过深冬刺骨的风雪，滚烫的掌心覆在如梦紧握的拳头上，将其紧紧握在手心。
如梦芜地侧过头来，那股威严，甚至蕴藏着暴戾杀戮的气场平息了下来。
如梦轻轻眨巴下眼眸，那双不自觉便足以秋水波光似的双眸注视着他，像是在说着话。
少女轻抿着嘴角，欲言又止，却又狠狠将他拉往桃花潭水的深处，他好像有点明白自己方才究竟是在害怕些什么。
南川祁业紧握着如梦的手稍稍使劲，像是无声地说着我在，而后一剑斩断捆绑在贺景身上的绳索。
南川祁业问道：“这里是否还有其他人活着？”
贺景抬起头来，稍稍松了下筋骨，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拔出插在脚掌中的剑，说道：“先前是有的，现在不知是不是活着。”
“你蒙阳山被屠，是什么时候的事？”
“两天前。”
“两天前？你不是正在江陵吗？”南川祁业疑惑道。
“什么江陵？两天前我蒙阳山被屠尽，我也被他绑在这里，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南川祁业抬剑抵在他的脖颈，带着不容质疑的威严神情，“莫在诓我，那你又是如何识得我？”
贺景慌忙解释道：“当今谁人不识君，两年前仙门夜猎时，我也是一睹过祁业兄的风采的。”
南川祁业放下剑，侧过头去，与如梦相视一眼。
他有了一个猜想，这么说来，若江陵的‘贺景’便是那只厉鬼，屠尽蒙阳山，将真正的贺景困在这里，亲自远下江陵扮作贺景，接近他们。
南川祁业又想起了那道黑影。
若那道黑影也是贺景所说的厉鬼，那他究竟有何目的，将南川祁业何如梦引入古井下这座庞大的迷宫。
就为了让他看个真切，知晓蒙阳山的真面目吗？
仿佛这所有的一切，背后都有着一双手，一步步将他推往一个看不见的终点，从江陵，到蒙阳山。
他不知道这一切的秘密是否埋藏在这迷宫般的地底。
这团迷雾像是越来越近，近的仿佛一伸手就能触碰到，但他仍是看不清，恍恍惚惚地蒙在他的眼前。
南川祁业侧过头看着身旁的少女，少女神色漠然，低沉着脸，不止是对贺景，更像是对这世间。
自打是进了蒙阳山起，少女这副神情便越常出现，不再是往日般的那么——聒噪，那只围绕在他耳边唧唧歪歪、嬉闹不停，嚷嚷着要吃遍世间美食，在万里云层上虔诚流泪许着愿的小鸟，像是慢慢朝着山林远去。
其实他挺喜欢聒噪的。
他甚至有点讨厌现在这种氛围，他讨厌这样无力的感觉，但他又时常被这无力的情绪困扰。
明明很多事你想做，但当它真正出现在你的眼前，你却又什么都做不了，于是你困扰，你自我纠结其中；等到了下一次，这种困扰又继续袭来，于是它们自我叠加，像是闷热夏日里缓缓下坠的夕阳落日，你无法阻挡夜幕的降临；于是一开始你会挣扎，死犟着不肯妥协，但如海潮般的情绪一浪一浪地扑打在你身上，所以后来你只是漠然地张望一眼，因为你知道你什么都做不了。
是啊，南川祁业想想自己不也是这样，他偷偷放走的小妖，最后还是被赶尽杀绝，所以他救不了那只小妖，就像他也救不了那些跪在他的剑下，痛哭流涕地乞求着放他们一马的妖邪，即使他清楚地知道有些本不该死，但他仍决绝地挥剑斩下。
这是他二十年来的使命，他改变不了这种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