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孤鸣浩然一剑
“死了,死在那场连天大火,阳春三月”听到谢聆的名字,槿禾明显停顿了下,接着只是一脸淡然:“你怎知谢聆名字,有人说与你听?”
“昨日有人所见,他仍在这里。”
“就是昨日那个臭道士吧。”槿禾说完,便于庭院木桌上倒了俩盏热茶,一盏放于木桌另一端,“你方才见到了什么?”
南川祁业蹙着眉头,端起那盏热茶,一口饮尽。
槿禾抿着热茶,又道:“不过是幻术罢了,人死岂可复生。”
“意义何在?”
“意义何在,你未曾尝过得到后又失去的滋味,当然不知意义何在。”槿禾说完,将盏中热茶饮尽,又道:“可若能永坠幻境,也好过孤身于这世间,漫夜无眠,朝寡夕淡。”
得到后又失去,南川祁业像是被这一语言中,触动心扉,无语凝噎。
槿禾像是想起了什么,又道:“你那位师弟呢?五年未见,不知生死莲的奇效,已助他修为至何种境界了。”
南川祁业沉声说道:“予舟他死了。”
槿禾不可置信道,“怎会?那可是生死莲。”
思索片刻,她又叹道:“果真命有此劫。”
“”
南川祁业问道:“为何作乱江陵,吸取寻常百姓的阳元?”
“我可是妖邪,杀人放火,不都是理所应当吗?”
“不,你不是这样的。”南川祁业于怀中取出翡翠平安扣,扔了过去,“为了谢聆?”
槿禾接住玉佩,仔仔细细地看着上面所刻着的蝴蝶,原本淡然的神情也掠过一丝伤感,睹物思人,她的眼底尽是悲伤,“吸取他们的阳元,我只不过是想在幻境中,多逗留一些时日,多见见我那心上郎君。”
南川祁业又问:“谢聆,因何而死?”
她抬头望天,有雨滴落,滑过她的眉间、鼻梁、眼角,有泪珠混在雨滴之中,偷偷滑下。
这雨,与那天上元灯节一般大。
她轻轻摩挲着玉佩,手指划过所刻的小小蝴蝶,随即将玉佩握紧,像是自言自语:“只是不服这天道罢了。”
这枚翡翠平安扣,我终于还是收到了。
愿我们下辈子早日相逢,我定还能在茫茫人海中,认出你来。
“他们,本就该死!”
说罢,槿禾便从背后生出一对淡蓝透明蝶翼,蝶翼轻扇,缓缓浮空而起。
她于发髻上取下一只翠青玉簪,散落青丝,玉簪便又幻化成十二柄蝶刃飞刀,通体翠绿,玉质刃身,每一柄飞刃上都携着不灭蓝焰,宛如只只蝴蝶,悬浮翻飞在其身旁。
雨势渐渐变大,淅淅沥沥打着竹林、碧湖,沙沙作响,却浇不熄蝶刃飞刀上的淡蓝火焰,仿佛有一股无形的气流阻隔在槿禾身外,只留滴滴水珠汇聚滑落入泥地之中。
这一刻,槿禾便已不是先前那般温婉模样,声调高扬,每说一字,气势、清冷便又增加一分,手握一把轻灵短刃,看这制样,应是与那发簪飞刃同出一处。
槿禾高声说道:“南川祁业,今日,我便来试试,这五年间你到底精进了几分,这朔月剑,又奈几何。”
如梦原本趴在南川祁业肩头,此时眼见两人将要打起,赶忙跳下来,想要阻止,却怎知在半空中便被南川祁业一把抓住,封印进随身携带的水壶之中。
南川祁业取下腰间佩剑,于这瓢泼大雨中拔剑出鞘,朔月剑身映射出南川祁业如锋眉眼:“这一剑,名唤‘断月’,请赐教。”
槿禾不语,手指轻动,刹那间,十二柄蝶刃飞刀纷纷破雨而出,刃身的蓝焰飞速掠过,宛如天火流星,朝着南川祁业四周刺来,避无可避。
南川祁业左手剑鞘,右手剑身,于这雨中而立,也不避让,一个冲步,朝着前方三柄迎面而来的飞刃而去,抬手、挥剑、斩出,数道弯月似的剑锋飞旋而出,将这雨幕生生划开数道狭长裂缝,四溅起的水珠快速旋转碰撞着,在半空中撞得粉碎。
剑气森然,三柄飞刃应声被击飞开来,飞旋着的弯月剑气也应声破碎,只剩最后一剑弯月朝着槿禾飞旋斩去。
槿禾也不慌乱,手中轻灵短刃汇聚术法灵力,将这弯月一击而散。下一刻南川祁业便已携剑而来,身后十二柄飞刃也随身刺来。
就在身后飞刃即将近身时,南川祁业左手持鞘横于背后,身后显现出一轮银盘朔月,威严壮阔,宛如天上月,犹如镜中仙,将这十二柄飞刃尽数弹开,随即右手一剑刺出。
这一剑来势汹汹,槿禾自知只凭手中刃是挡不住的,于是扇动蝶翼快速向后退去,刹那间,便已悬空置身碧湖中央。
槿禾双手捏决,十二柄飞刃化为光影,汇聚与这轻灵短刃之中,这一刻,她的脑海中涌上一股尘封已久的记忆往事,浮现出一白衣道人,手持一柄长剑,衣随风起,飘然恣意,立于峰峦山巅,四周皆是翻涌云海。
这长剑说来也怪,竟是玉石材质,通体翠绿。
要说天下仙剑,大多得是玄铁精石锤炼,方能削铁如泥、方能受住透体灵力、方能劈山斩海。
一柄上乘仙剑,便可斩世间万物。
用玉石作剑,先不说能否撑得住持剑之人灵力,只怕这短兵相接,便会被击得粉碎。
这白衣道人手持玉剑,一剑便将脚下云海劈出巨大裂缝,轰隆一声,群峰山头便有一座轰然倒塌,竟是被这一剑劈开。
仙人之力,可劈山斩海。
十二柄飞刃连同轻灵短刃一并化作一把碧绿玉剑,槿禾倒也不退了,说道:“我这一剑,你且瞧之如何。”
“破!”
槿禾双手握剑,挥剑斩出,这剑锋竟也有如劈山斩海之势,震得四周竹林风起四散,瓢泼大雨也被这剑气斩得四溅开来,生生将这碧湖斩出一条裂缝。
这一剑当真断水斩海,浩气森然,怕是许多仙门道家穷其一生也斩不出这么纯粹的浩然剑气。
正于碧湖水面上持剑疾驰的南川祁业也是微微一惊,他也没想到槿禾竟能斩出如此浩然纯粹的一剑。
“此剑不错。”南川祁业于湖面上再度加速,手持朔月剑一瞬身就到了这剑气跟前,眼前便是被这浩然剑气所劈开的湖面裂缝。
槿禾大喊:“你不要命了!竟想以剑身挡我这道剑气!”
南川祁业右手反握仙剑朔月,只见这剑身一改往日冷冽白玉模样,数道金丝顺着剑柄上爬,将这剑身雕刻汇成金灿制样,刹那间,金丝光芒汇聚盘旋,一轮灿烂盛大的金色圆月显现在这剑身前方,朝着迎面而来的剑气格挡上去。
这轮锦绣金灿的圆月,从侧面看去,薄薄的没有形状,却是由丝丝细长金线汇聚而成的圆月法阵。
槿禾远远望去,倒是能从这圆月上看见自己的身形。
在圆月碰撞浩然剑气的刹那间,绽放出刺眼盛大的金色光芒,片刻间,金灿圆月宛如镜面一般破碎,这气势汹汹的浩然剑气只被阻挡了一瞬。
下一刻,浩然剑气便与朔月剑身发出强烈的碰撞,剑身疯狂震颤,朔月此刻像是兴奋极了,剑身弥漫的金丝越发浓密、明亮,通体白玉般的朔月终于被金丝完全包裹。
光芒笼罩,迸发出剧烈的气流碰撞,浩然剑气终于被拦下了。
南川祁业虽以一剑挡住这浩然剑气,却被这碰撞产生的余威击退,持剑在湖面上滑行后退了好长一段距离,再退便要出了这碧绿湖泊。
他轻喘着气,手臂因碰撞产生的强烈威压而震颤发麻,连带着朔月颤得更甚。
他抬起双眸,深邃坚毅的双眸中跳动闪烁着微光,他亦像是因这一剑而兴奋。
只见原本被劈开的碧湖也归于平静,湖面上留下一道道波纹痕迹,绵延至南川祁业脚下,只有淅淅沥沥的玉珠击打不停。
可这金灿圆月虽被击碎成一块块碎片,这些碎片却仍悬在湖面上空,不曾下坠或消散。
“果真是,朔月”槿禾意味深长地叹道。
槿禾来不及感叹南川祁业竟是已强悍到能如此轻松的便挡住她这剑,只见那些悬空着的圆月碎片竟幻化成一柄柄朔月仙剑,又是一瞬身,南川祁业便提剑而动,身后飞旋着九柄朔月仙剑,踏水到了槿禾跟前。
十柄金灿剑身与这翠绿玉剑快速地交锋闪击,槿禾显然已是无法应对这么多朔月剑,光是抵挡就已很是吃力了。
南川祁业又是一剑横斩,槿禾连带着手中玉剑被这月华剑气震得向后飞去几丈开来,待槿禾稳住身形,再想斩出先前那般浩然剑气时,却发现这柄玉剑像是失了灵力一般。
槿禾像是忆起什么,怅然一笑,喃喃自语道:“我竟忘了,这已是最后一次了。”
她将玉剑散去,重新变回了先前那般玉簪的模样,将这玉簪牢牢握在手心,闭上双眼,不再去看眼前即将刺来的剑。
槿禾淡淡地笑了起来。
此刻风雨瓢泼,她与风中、雨中舞着一双淡蓝色的透明蝶翼,雨滴狠狠地打在她的蝶翼上、裙上、发鬓上、额上,像是全世间的雨都在这一刻倾泻而下,这所有的一切,包括阴沉的像是泼墨一般的天空,都在宣告着死亡的来临。
她却自顾自地笑了起来,笑得那么洒脱、恣意。
她的表情上全然看不住半点畏惧,像是死亡对她来说只是一件再也寻常不过的物什,又像是已在这世上经历了太多太多的悲伤、不幸,这即将到来的死亡,更像是解脱,是这无边牢狱的钥匙,只需轻轻转动一下,便能逃离这千百年来的孤寂与悲鸣。
要说不舍、遗憾、不甘。
其实世间的事哪有都称心如意的,若是世间人人都能得尝所愿,这还能叫人世间吗?
她想,死在南川祁业手上,倒也是不错了。
“忘了吧!”就像是与这孤寂又悲鸣的世间作最后的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