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问罪黄沙漫天
南川祁业此时脑海中浮现起那个小小的身影,独自坐在半山腰结界处,痴痴地望着山下长长的阶梯,手上还拿着一支只剩下一颗的糖葫芦,无论那几日下雨、天晴,他都始终不肯离去
他顾不得这一切都是为何,为何自己能回到小时候,他此时的想法只有一个,就是阻止他阿爹和阿娘,无论如何,一定不要去参加诛邪一役,不要,再次离开他。
南川墨澜将手一甩,正欲发怒,却见得眼前这男子突然的情绪激动,倒是令他好奇道:“你且说说为何。”
“不要去,你们,你们会死的!”南川祁业情绪激动,微风吹起他的鬓发,也不能将他的眉头抚平。
“可笑,谁人能杀得了我南川墨澜。”南川墨澜牵起一旁的女子,转身便欲离去,“夫人,我们走。”
南川祁业只得拔出自己的朔月剑,向前刺去,就算是拔剑相向,也得将他们拦下。
南川墨澜也不回头,迅速拔剑出鞘,剑身背在身后,挡住来剑,身后传出剑身碰撞的清脆声音。
“朔月剑?为何你有我南川剑冢的朔月剑?”南川墨澜转身正欲一掌拍去,却被这男子所持仙剑一惊,左手停顿在空中。
“为何一定得去?”南川祁业恢复了凌冽的神色,没有回答,只是持剑问道。
南川墨澜迟疑片刻,便将南川祁业的仙剑挑开,上前一掌轰出,速度之快,南川祁业还没来得及躲闪,便被连人带剑一同打飞。
南川祁业一剑刺在身后墙上,将身子稳住,这才没有跌倒,只是右肩挨了一掌,闷痛得狠。
他缓缓直起身子,擦了擦嘴角流出的血,神情悲痛,眼角充着血丝,像是这十多年来的委屈、不舍,全在这一刻爆发,就像是在万众的黑暗中看到一丝光亮,却怎样拼命也不能将它握在手中,只能任由这火光慢慢消散。
他将朔月剑扔在地上,看着前方熟悉却又陌生的身影,像是恳求,语气带着哭腔喊道:“为何,为何一定要去,这世道怎样与你有何干系,谁生谁死,他们杀就杀了,为何,为何”
他语气越发低沉,声音也越来越小,小得旁人都快听不到,他低着眉目,喃喃自语:“为何,为何一定要选择死在那里。”
南川墨澜与夫人都显然一愣,杵在原地,他们不知这眼前男子为何如此悲伤,就像是一只受着伤,却又倔强得让人心疼的孤狼。
南川墨澜顿时没了火气,将佩剑收起,正了正身子,看了看身旁满眼星辰的女子。
“这世道混乱,人妖纷争不断,仙门之间也暗潮涌动,是非黑白、恩怨情仇,很多事情并不是我能左右,这诛邪一役,无论是为妖,还是为南川,我们都非去不可。”
南川夫人也像是为之动容,说道:“多谢公子提醒,此去我与夫君二人,定当多加小心。”
南川墨澜牵起夫人的手,打算离去时,南川夫人立住,回过头来,温柔说道:“不停公子,我看你甚是面熟,不知我们,是否在哪见过”
“阿娘,阿娘”
南川祁业看着眼前阿爹阿娘的身影渐行渐远,他赶忙冲上前去,伸出右手,想将他们二人牢牢抓在手中,再也不放。
画面却又突然一转,只在他眨眼片刻间,他的右手,竟然握着朔月剑,剑身没入眼前男子心脏,穿胸而出,鲜血直淋。
他杵在原地,瞳目收缩,此刻大脑一片空白,周围嘈杂的喊杀声,形色各异的妖族、穿着各异的仙门中人,就连他急促的呼吸声,他都感觉不到。
他的眼中,只有眼前这个本该威风凌凌、独步世间的男子。
南川墨澜全身沾染血污,发缕披散着,却掩不住他那纵横世间的威严模样,他缓缓伸出手来,不甘、愤怒、不可置信的神情充斥在他的眼神中。
南川祁业感觉自己动不了,四肢都变得沉重,像是浇灌了浆铁,死死地杵在地上,只有手指在忍不住的颤抖。
直到眼前这男子的手抓住他的衣领,他便连带着剑也拿不稳了,松开手来,就像是失去了灵魂,眼睛也眨不下来,只能这样呆呆地看着,看着眼前这男子额间青筋暴起,想要开口说话,却只见红黑色的血液从口腔涌出,语气虚弱的吐出一个字:“你!”
说罢,这男子的手慢慢垂下,连带着插在胸口的朔月剑,一并向后倒去,南川祁业突然觉得心中慢了半拍,一个小小的缺口开始蔓延,直到感觉整个心都变得空空如也,就像是一股巨大的海浪涌来,将他砸向悲伤的深海里,不留一丝缝隙。
他呆呆地看着倒下的男子,渐渐不再抽动,渐渐没了呼吸,他颤颤巍巍地拔出插在胸口的朔月剑,双手止不住的颤抖,耳边一个声音呼喊着,“是你杀了他,杀了你的阿爹,你不配活着,陪他吧,去啊”
南川祁业看向自己握着剑柄的双手,上面沾满了鲜血,鲜血顺着剑柄滑去,以至于剑身都被血液包裹,被他阿爹的血液包裹。
“是你杀了他,是你,这一切都是你”
南川祁业此时眼眸血红,脑中一直回荡着这恶鬼般的声音。
“不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他颤抖着将剑扔下,就要将手上的血朝着自身衣裳擦去,他却又看到眼前凭空出现一个人。
于是他芜地抬起双眸,眼眶波光流转,红丝密布,却不曾想望进一双深邃的瞳目,这瞳目离他极近,以至于他看不清眼前人的面容。
四周嚎闹嘶哑,但此刻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像是一切都冷成了极寒的冰,直到眼前少年犹如鬼魅般不轻不重地说了一句,“我会永远活在你的梦里,你杀不死我”
冰块轰然碎裂,随着眼前少年身影缓缓倒下,像是将他的心也彻底碎裂,于是无尽的悲伤蔓延,他像是在这一瞬间轰然坍塌。
他呆呆望着眼前躺在地上的两具躯体,他们没有呼吸,他们散乱着发丝,他们都是那么熟悉却又陌生的模样,以及他们的心间,都被长剑贯穿,正无止尽地淌着血。
他抬眼看向周围,此时的战场尸横遍野,这些仙门的胜利者们,踏着尸堆,居高而下。
他抬眼望去,黄沙弥天而起,在黄沙之上,九天当空,他像是隔着黄沙又见着一群穿着绮丽的人影,他们威严壮阔,他们藐视众生,他们宛如神明,那像是世间早已绝迹的仙神
就连九天仙神也在控诉着他的罪!
四面八方人影憧憧,一个个神情冷漠地注视着他,异口同声的呼喊着,“都是你,是你杀了他们,你该死,你该死,你该死”
这四周涌来的声音,令他避无可避,像是置身炼狱,天下人都在控诉着他所犯的罪,他像是着了魔一般,精神恍惚,于是他又拾起了剑。
他终于像是承受不了,哭了出来,那么难过,那么悲伤,仿佛心底的堤坝已然决堤,悲伤绝望泛滥成灾。
他蹙着眉头,泪眼朦胧,喃喃地轻声说道:“是我,都是我”
他提起长剑,闭上双眸,像是终于要结束了般,便挥剑往自己的喉咙割去。
就在他即将自刎的瞬间,后方一个石子飞来,将朔月弹开。
“业哥哥!”
身后传来一个甜美却又急切的声音,将他从无边的悲伤中拉出。
他突然被一只细嫩的手掌牵住,将他拉过身来,扑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一股好闻的清香从怀中这人发丝散开,却又突然感觉到脖颈一阵刺痛,双眼一黑
如梦紧紧抱住他,用力在他的脖颈咬了下去,鲜红的血液渗了出来,他的血液混合着眼角流下来的眼泪,侵湿了他的浅白衣襟。
南川祁业突然惊醒过来,下意识的双手用力地抱住如梦,像是在狂涛水域中紧紧抱住了浮木一般,不止的喘着粗气。
如梦这才松开口,却被他紧紧抱在怀中,只觉得脸颊发烫,心脏扑通扑通跳得飞快。
怀中男子呼吸急促,滚烫的呼吸喷洒在她的耳边,丝丝温暖透过她的胸膛,她顿时像是卸了气力,身子像是软了一般,往这白衣道人的怀中沉去。
南川祁业抬眼看向四周,林间烈焰翻涌,热浪滚滚扑面而来,这山林中已是起了一场大火,先前的蓝色蝶群皆已不见踪影。
“那些火蝶”
他没想到自己被这小狐狸救了一遭,林中火势蔓延,却独独他所在之处不见火苗半分,想必先前的火蝶也是被这小狐狸所除,她明明可以一走了之,不必冒这个险的。
南川祁业思绪翻涌,却是从未这么的舒缓,这舒缓就像是如置春风,四周虽是热意四涌,却仍令人心旷神怡,因为此刻他知道,他选的道没有错,今后也不会错。
他嘴角不经意间扯出了一抹笑容,轻轻地伏在怀中少女耳边,道上一句:“多谢。”
此时林间火光乍明乍灭,就像如梦的心事,忽隐忽现,她将脑袋埋进南川祁业的肩颈,双手抱得更紧些,疲惫翻涌上来,就想埋进怀中白衣男子的胸襟睡去。
如若世间有神明,岂非不知心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