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真傻还是装傻
自从阿史那国女跑到馆舍去打架, 便和悯公主成了好朋友,每日里都想着去馆舍和悯公主顽,俨然带了一个小迷妹似的。
今日阿史那国女也要去馆舍顽, 琅琊王也要去馆舍偷看仙子姊姊, 两个小包子一定要拉上杨广一起。
杨广十足无奈,好不容易下午不用去露门习学, 本想回路寝宫批看文书的, 奈何两个小包子实在太闲了, 以为自己也是个闲人, 一定要拉着杨广去馆舍。
杨广没有法子,被两只小包子“挟持”着,便从露门离开,往公车署而去,准备坐了辎车往馆舍去。
杨兼算好了, 这个时辰便宜儿子正好散学,便打算去露门接儿子散学,这或许是一个做老父亲都期待的场面儿——天色黄昏之时,父亲在学校门口等待, 听到下课铃声, 便看到可可爱爱的小肉包儿子从学校里背着小书包颠颠颠的跑出来,然后给父亲一个大大的拥抱, 奶里奶气的撒娇。
杨兼想着, 不由笑了笑, 他的笑容虽很温柔,却掩藏着一丝丝苦涩, 因着这些幻想只是幻想, 他一辈子也没有经历过。
不过幸而现在杨兼有了儿子……
虽然没有下课铃声, 但露门的确散学了,琅琊王蹦蹦跳跳的率先从露门走出来,叽叽喳喳的笑着,随即才看到小太子杨广走出来,与琅琊王不同,杨广的气质很是老成,手中捧着书本,一举一动颇有“威仪”,只不过这威仪感强加在小娃儿的身上,莫名显得呆萌可爱。
杨兼立刻迎上去,笑着说:“儿子,父父帮你拿书本。”
拿书本就应该和拿书包一样罢?杨兼以前经常看到电视里这么演,下学的时候家长会等在学校门口帮孩子拿书包。
杨兼伸出手去,不过杨广并没有把书本给他,而是说:“书卷不沉,儿子自己拿就可以。”
杨兼:“……”儿子太老成了,做父亲的乐趣都没了。
杨广又说:“父皇怎么来了?”
杨兼笑着说:“今日政务不忙,朕来看看你们功课如何?”
琅琊王抢着说:“窝!窝今天被师傅表扬啦!小考还得了第二名——!”
琅琊王奶声奶气的拉着长声,就听杨广拆台说:“师傅一共就教你我二人,你还好意思说第二名?”
琅琊王跺着小脚丫,说:“第二名!第二名已经很腻害啦!”
说完,又困惑的说:“乃……乃到底是怎么习学哒!明明习学的时候一直在睡觉,肿么……肿么好像师傅考核神马,你都会呐?”
杨广挑起单边嘴唇,露出一个“邪佞”的笑容,捧着小书本,挺着小胸膛,昂首挺胸,还微微抬起肉嘟嘟的小下巴,说:“因着孤聪明。”
杨兼:“……”儿子也很自恋啊。
杨兼说:“我儿,和父父去用膳了。”
琅琊王却说:“天纸天纸!今日太纸不能和天纸一起用膳啦,今日下午无课,我萌和仙子姊姊说好啦,要去馆舍用膳!”
仙子姊姊?那说的可不就是萧岿的小女儿悯公主么?自从上次燕饮,琅琊王见了一次悯公主之后,只觉得悯公主像仙女一样美貌出尘,看旁人都是庸脂俗粉!
杨兼忍不住轻笑一声,小声对儿子说:“我儿,看来你要加把劲儿啊,不然悯公主看上了琅琊王怎么办?”
杨广又是挑唇一笑,笑容里满含着不屑和嘲讽,说:“就他?”
琅琊王在不知不觉之中被嘲讽了,完全没有自知,还说:“天纸,窝萌出宫去啦!”
杨兼却说:“等等,左右朕今日公务并不繁忙,朕随你们一同出宫罢。”
杨广不赞同的看向杨兼,说:“父皇,您出现在馆舍,似乎并不妥当。”
馆舍是各个地方使臣下榻的地方,除了大梁的使团之外,还有其他地方的使团,一些地方的官员进入京兆,也会下榻在馆舍,人多眼杂。
萧岿本就有意将自己的小女儿送给杨兼,如果杨兼出现在馆舍,恐怕会让人以为杨兼是冲着悯公主去的。
杨兼说:“放心,父父自有分寸,送你们过去,不抛头露面,总行了罢?”
左右无事,杨兼打算送包子们去馆舍找悯公主顽,自己则是当做车夫,送去送回。
众人上了辎车,接上阿史那国女,辎车粼粼开动,往宫外的馆舍而去,三只小包子全都在辎车上,一路上叽叽喳喳的好不热闹,如果不是因着杨兼发誓戒包子,这会子估计会欢心死。
杨兼“规规矩矩”的坐在一边,看着儿子被迫和两只小包子聊天,三个小娃娃感情还挺好的样子,其实这令杨兼很是羡慕,因为在他小的时候,根本没有朋友,也没有小朋友愿意跟他顽,总是对着他扔石头,还笑嘻嘻的说:快看!听说他爸爸是变态!他妈妈是疯子!妈妈不让我跟他玩,也会变成变态和疯子的!
杨兼陷入了沉思,双手放在衣袍上微微用力,就在此时,突然感觉手背上有些发热,被轻轻拍了两下,杨兼定眼一看,是便宜儿子。
便宜儿子的小肉手在他的手背上轻轻拍了两下,好似安慰的样子,杨兼立刻从回忆中挣脱了出来,低头看着杨广的小胖手。
琅琊王和阿史那国女在拌嘴,根本没有注意这面的动静,杨广低声说:“儿子不知道父亲在想甚么,也不知道父亲经历过甚么……确切的说,甚至不知父亲到底是何人。但儿子知道的是,困扰父亲之事,必然已经过去了。”
杨兼露出吃惊的表情,惊讶的看向便宜儿子,儿子这是……在安慰自己?
杨兼的目光死死盯着杨广的小肉脸,突然笑了一声,面容上划开温柔的笑意,这次不是假笑,也不是伪装,猛地出手一把抱住小太子杨广,蹭着杨广的小肉脸,说:“我儿怎么能这般懂事儿。”
琅琊王和阿史那国女还在拌嘴,看到这边的动静,两只小包子立刻不吵了,全都张着小肉手,说:“要抱抱!要抱抱!也要天子抱抱!”
杨广虽然很嫌弃父皇的抱抱,但立刻伸出小肉手,拦在杨兼面前,母鸡护小鸡一样拦住,说:“不许。”
小包子们叽叽喳喳,辎车终于在馆舍的后门停了下来,因着杨兼这个天子不方便出现在馆舍,所以中官何泉特意让骑奴将辎车停在馆舍的后门,这里是仆役出入的小门,应该不会被甚么人认出来。
琅琊王、阿史那国女全都下了缁车,杨兼对杨广说:“我儿,父父黄昏再来接你。”
杨广点点头,很是老成的说:“父皇回去罢,不用接儿子也可以,儿子能自己回去。”
“那怎么行?”杨兼笑着说:“放心罢,父父是坐着辎车来,又不是跑着来,不麻烦,而且接儿子是做父父的一大乐趣。”
杨广:“……”
杨广颇为嫌弃的看了一眼杨兼,便没有说话,自行跳下辎车,哒哒哒的跑过去,琅琊王和阿史那国女嘟囔着“好慢鸭!”,三只小包子便要从后门进入馆舍。
馆舍的后门没有关闭,因着仆役们进进出出,这个时候还有膳夫们在运送粮食和蔬菜肉类,小门格外忙碌,自然不会关闭。
琅琊王惊喜的说:“哇!快看,是仙子姊姊!”
没想到还没进入馆舍,竟然这么巧就碰到了小包子悯公主,悯公主从膳房里跑出来,手里捧着一只大承槃,承槃热乎乎的冒着热气,装着一条清蒸鱼。
小包子悯公主跑出来,便听到有人大喊着:“仙子姊姊!仙子姊姊!”
悯公主抬头一看,发现了杨广等人,立刻笑起来,拿着清蒸鱼就要跑过来,哪知道还没跑两步,突然被人拦在后门里。
两个高大的壮汉拦住小包子悯公主,直接把悯公主整个人都给挡住了。
那两个壮汉穿的并不是一般仆役的衣裳,看起来有些格调,一看便知道不是低等粗使的仆役。
壮汉拦住悯公主,并没有往后看,自然没有发现小门外面的杨兼等人,只是嚣张的指着悯公主说:“我以为是谁偷了咱们的鱼食,这不是人主捡来的野丫头么?”
“敢偷我们的鱼食?!”
悯公主吓坏了,向后蜷缩了两步,不过紧紧抱着怀中的大承槃,奶声奶气的说:“这……这不是你们的鱼,是窝……是窝昨日里让膳房特意准备的鱼……”
阿史那国女和悯公主说好了,今天要来顽,因此悯公主想要拿最好吃的吃食招待小伙伴儿,便想到了鱼食。
悯公主是南方人,特别喜欢食鱼,她不知道北方人不怎么食鱼,还以为小伙伴儿也喜欢,所以昨儿个特意跑到膳房,想邀请膳夫们帮忙做鱼。
膳夫们自然没有二话,答应了下来,让悯公主今天来拿就可以,刚刚悯公主取了鱼食,正要回去,谁知道就碰到了两个找茬儿的壮汉。
壮汉呵斥说:“呸!分明就是我们看上的鱼食!今儿个我想吃鱼,便就是要食鱼!你可知道在京兆,鱼食有多稀罕?就凭你这个小野种,也想食鱼!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
“窝……”悯公主委屈的眼泪泡泡,说:“窝不是……不是小野种,乃萌不要这么叫窝!”
“哈哈——”两个壮汉哄然大笑,说:“她说自己不是小野种!”
“真以为自己是公主了?”
“若不是为了和隋主联姻,人主又怎么会找出这么一个野丫头来?”
“正是了,说不定她都不是人主的种,若不然为何这野种生下来便被丢弃?”
“别跟小野种说这么多废话,今儿个这条鱼,就是我们的,拿来!”
“窝……窝……”悯公主说不过他们,呜呜的要哭,就是不把鱼食给他们,护在身前,说:“这是窝的……窝的……不许你们抢……”
壮汉劈手去抢,悯公主就是不放手,“哗啦——”一声,鱼食就这么洒了,清蒸鱼掉在地上,登时变成了灰扑扑的清蒸鱼,沾染了污迹,汤汤水水也洒了满地,一些子鱼汤洒在壮汉手背上,壮汉气的怒吼:“你个死野种!!讨打!”
说着,便扬起蒲扇大的手掌,兜头去打悯公主。
悯公主吓得抱着小脑袋瓜,呜呜的哭起来,“啪——”一声巨响,壮汉的手落下来,悯公主并没有感觉到疼痛,偷偷睁开眼睛一看,有人拦在面前,阻止了那两个壮汉。
这个人杨兼也识得,正是那日里在逍遥园引剑起舞的梁人力士,名讳好像唤作梁超,负责给梁主萧岿捧剑,身材高大,体格威猛,但他其实是个傻子,只会嘿嘿傻笑。
梁超冲过来,一把拦住那壮汉,壮汉没打到悯公主,气的大喊:“一个傻子也敢来跟我叫板?打他!”
另外的壮汉也起哄起来,两个人立刻对梁超拳打脚踢。
梁超是个傻子,虽然功夫与元胄不相上下,可谓是出神入化,但是竟然不知道反抗,还嘿嘿傻笑,被两个壮汉狠狠踢了好几脚腰窝。
杨兼本不想进入馆舍的,哪知道竟然看到了这样的场面,那两个壮汉嚣张至极,也不知是谁的仆役,竟然当着众人的面胡作非为,公然行凶,还要殴打悯公主,果然是猖狂至极了。
杨兼沉下脸色,大步走过去,冷声说:“今日馆舍热闹啊。”
他的话音虽然不大,但是十足“突兀”,两个嚣张的壮汉转头去看,刚要喝骂不要多管闲事,结果话头到嘴边,登时被噎住了,因着他们看到了杨兼的衣袍。
虽然是常服,但的确是天子的常服无错了,在京兆,还有谁能这般打扮?
杨广也走进来,黑着脸,可没有杨兼的亲和,说:“馆舍闹事,给孤拿下!”
“是!”
辎车随行的禁卫立刻冲进来,将两个壮汉押解在地上。
两个壮汉直接懵了,哪里想到惊动了大隋的天子,被压在地上直发傻,根本无法反应。
杨兼把吓得跌坐在地上的小包子悯公主扶起来,目光凝视着两个壮汉,唇角分明带着笑意,声音却凉飕飕的,仿佛冰锥子一样:“朕的京兆脚下,还是在馆舍之内,竟然有人如此猖狂?好一个狗仗人势啊。”
壮汉跪在上,这时候知道怕了,连连磕头,说:“天子!天子,小人知错了!小人知错了!求天子饶命啊!”
杨兼冷声说:“你们都是梁人,要做甚么,朕都管不着……”
他说到这里,两个壮汉还以为会有转机,想要继续求饶,哪知道杨兼话锋一转,说:“去,把他们的主子叫来。”
“饶命啊!”壮汉刚松了一口气,登时一口气撞到了嗓子眼,连连求饶:“天子,天子饶命啊……小人们知道错了,不用……不用惊动主上。”
杨兼并不理会壮汉的求饶,禁卫立刻得令,去寻两个壮汉的主子,没一会子,便听到“踏踏踏”的脚步声,有人快速的朝这边跑过来,躬身给杨兼作礼。
“外臣拜见天子!天子万年!”
杨广定眼一看,怪不得那两个壮汉嚣张呢,原来他们的主子乃是大梁的河间王萧岑。
此次梁人的使团十足宏大,不只是梁主萧岿亲自来访,使团之中还有各种贵胄官员,其中河间王萧岑的官阶最大。
这河间王萧岑,乃是贵胄之中的翘楚,是萧岿的弟弟,因着是从皇弟,且官至太尉,在江陵地位颇高,威望也不小。
杨广是认识萧岑的,当然,都是上辈子的事儿了,因此见到萧岑第一眼,便将他认了出来。
说起萧岑这个人,萧岑聪慧,而且武艺出众,深得兵法,在贵胄之中人气很好,起初萧岑秉持着勤俭严正的作风,名声和口碑都算不错。
为何说起初?因着在萧岿过世之后,萧岿的儿子即位成为新的梁主,萧岑被拜为大冢宰,便觉得自己地位高、影响深,不可一世起来,妄自尊大,纵容自己身边的亲属不法。
当然,不管是萧岿的儿子,还是河间王萧岑,到最后也都是“泡影”,大隋开国之后,很快就取消了大梁,招梁主入朝,封为莒国公,萧岑也被迫入朝,封为郡公,一直住在长安之内不得外出。
萧岑趋步小跑过来,拜在地上,说:“不知天子驾临!外臣的奴仆冲撞了天子,还请天子恕罪!”
杨兼幽幽的说:“河间王的仆役冲撞的可不是朕,小小的仆役,竟然当着众人的面,试图殴打公主,不知这是何人给他们的胆子。”
萧岑一震,连连谢罪说:“是外臣管教不严,外臣有罪!”
杨兼说:“这本是你们梁人自己的事情,但是偏生犯在馆舍里,河间王,是不是太不应该了?”
“是是!”萧岑态度十足诚恳,说:“外臣管教不严,请天子放心,外臣一定会给天子一个交代……”
他说着,连忙又说:“来人,立刻将这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奴仆抓起来,鞭笞二百。”
二百!
两个壮汉吓得扑倒在地,抱着萧岑的小腿不肯撒手,说:“大王!大王饶了小人们罢!”
“念在小人们是初犯,饶命啊!饶命啊!”
两个壮汉又哭又闹,小包子悯公主本就受惊了,看到这场面更是吓坏了,一个劲儿的往杨兼怀里缩。
杨兼咳嗽了一声,不知为何小包子特别粘着自己,或者是因着小包子缺乏父爱的缘故罢,但这悯公主怎么说都是历史上的萧皇后,杨兼还是要保持距离的。
便揪了揪儿子,让杨广过来安抚悯公主。
杨兼摆了摆手,说:“既然是你们梁人,那就按河间王发落的来罢。”
“饶命啊——”
“小人再也不敢了!大王,大王……”
萧岑皱着眉,似乎不想让他们再惹事牵连自己,不耐烦的一挥袖袍,说:“带下去,鞭笞。”
“是!”
两个壮汉很快便被拖走,一路高声大喊,后来被塞住了嘴巴,这才没了声音。
河间王萧岑恭敬的说:“不知天子驾临,天子,请,请。”
杨兼说:“无妨,朕今日来,只是陪着我儿过来,河间王不必费心了。”
河间王萧岑的目光在杨兼身上,还有小包子悯公主身上转了好几圈,果然会错意了,还以为杨兼真的看上了悯公主,因此才会如此上心。
他立刻拱手说:“是是,天子但凡有甚么需要,只管知会外臣便是,外臣便先告退了。”
河间王萧岑也没有多说,拱手退下去,四周都是“看热闹”的仆役们,不敢说话,但是偷偷打量着他们,那些仆役们根本没见过天子,这会子突然看到了“活的”天子,岂不是要多看几眼?
杨兼本不想惹人注意的,哪知道突然变成了动物园里的野生动物,抬起手来揉了揉额角,说:“走罢,先进屋舍再说。”
一行人便来到了悯公主下榻的屋舍,那傻子力士本要离开的,傻嘿嘿的笑着就走,杨兼拦住他,说:“力士留步,方才力士受了伤,不如去上个药也好。”
杨广一看杨兼这反映,就知道父皇是“看上了”这个傻子力士。
其实那日在逍遥园,杨兼便觉得这个名唤梁超的力士与众不同,武艺如此出众,能和元胄打一个平手之人,天底下可不多见,且杨广还说此人眼熟,虽杨广到现在也没想起来,但是能让杨广眼熟之人,还真是不多见。
杨兼这会子又看到了这个力士,便起了招揽之心。毕竟杨兼已经成为了大隋之主,虽然北方暂时安定了,但是还要面对南方的南陈,哪个人主会嫌弃自己的人才太多呢?还不是多多益善么?
杨兼上下打量着傻子力士,笑的像是看到了小红帽的狼外婆,说:“一同进屋来罢。”
傻子力士“嘿嘿”一笑,傻兮兮也跟着进了屋舍,并没有拒绝。
杨兼便说:“何泉,取些伤药来。”
“是。”中官何泉应声,手脚麻利的很,立刻去取伤药,很快便回来了。
杨兼说:“为力士上药。”
何泉又说:“是。”
方才梁超突然出现,阻拦了那两个壮汉殴打公主,其实按照他的功夫,绝对能撂倒那两个壮汉,但是他根本没有出手,一直傻呵呵的笑,被壮汉殴打了,还是傻嘿嘿的笑,似乎根本不知道疼一样。
何泉给力士梁超上药,一脱下上衣,登时便看到梁超的腰窝上好几片青紫的痕迹,那两个壮汉踢的狠毒,梁超的腰窝登时就淤血了,一大片淤青。
不只是腰窝有伤,衣裳一退下来,但看梁超的背后前胸,大大小小都是伤疤,横七竖八,交织在一起,新伤旧伤都有,数不胜数。
杨兼有些吃惊,诧异地看了一眼梁超,杨广也有些吃惊,登时陷入了沉思。
琅琊王和阿史那国女哄着小包子悯公主,何泉在给力士梁超上药,杨广对杨兼招了招小肉手,示意杨兼,自己便转身进入了内室。
杨兼立刻站起来,也跟着儿子走进内室。
杨兼低声说:“儿子,可是有话要与父父说?”
杨广板着小肉脸,微微颔首,如有所思的说:“方才父皇也看到了,这力士身上大大小小都是伤疤,而且依儿子所见,这些伤疤,非同一般。”
杨广沉吟说:“不知方才父皇有没有注意,这些伤疤,大多是枪伤和戟伤,还有箭伤,这样的伤口,多半是在沙场上留下来的。”
怪不得杨广刚才若有所思,看来梁超起码上过战场,这个人不简单。
杨兼说:“你还是想不起来,以前在哪里见过这个梁超么?”
杨广摇摇头,说:“还是想不起来,儿子识得的梁人之中,应该没有这个梁超才是,但不知为何,就是如此面善,好似在哪里见过一般。”
两个人在内室说话,悯公主已经不哭了,梁超也退了下去,小包子们非要拉着杨兼一起顽耍。
杨兼正好旁敲侧击,问悯公主说:“公主可知道梁超此人?”
悯公主点着小脑袋,说:“哦——是方才那个力士鸭!窝叽道!窝叽道!”
悯公主又说:“他是地震里捡来哒!”
“地震?捡来的?”
悯公主煞有见识的点头,说:“嗯嗯!是介样哒!更多的窝也布吉岛啦……”
梁超是给梁主萧岿捧剑的力士,前不久才跟在梁主身边。前段时日江陵地震,为此大隋还告籴给梁人,便宜卖给他们很多粮食。
这梁超便是其中的难民,据说是给砸坏了脑袋,因此变成这样痴痴傻傻的,平日里只知道笑。
因着梁超力大无穷,被梁主萧岿赏识,而且萧岿有个毛病,就是疑心病太重了,梁超是个傻子,萧岿觉得他正合适,便将他收为捧剑的力士。
梁超的背景,莫名的简单,因着当时地震死了很多人,梁超的家人也都死了,所以关于梁超的事情,知道的便是这么多,再多的谁也不知情了。
杨兼陪着小包子门顽耍,梁主萧岿很快便来了,恭敬的给杨兼作礼,说:“拜见天子,臣听说八弟的仆从惹怒了天子,还请天子见谅。”
八弟说的自然就是河间王萧岑了,萧岑排行老八,是萧岿他们兄弟几个之间最年少的一个。
杨兼笑了笑,很是亲和的说:“河间王已经责备了仆从,梁主不必放在心上。”
萧岿拱手说:“多谢天子海涵。”
萧岿不着痕迹的看了两眼小包子悯公主,没想到小女儿意外的招惹天子喜爱,刚来长安之时,萧岿还担心小女儿从小没养在身边,家教或许不够严格,一不小心没准儿还会触怒圣意,没成想反倒是阴差阳错的招惹了天子喜爱。
萧岿立刻再接再厉,款留杨兼用晚膳,杨兼便说:“梁主款留,朕本不应该推辞的,不过宫中还有政务要处理。”
杨兼说的冠冕堂皇,但是听在杨广耳朵里就是“宫中还有政务需要儿子处理”……
萧岿也不好再多款留,否则死缠烂打反而惹人嫌,知趣儿的说:“是。”
杨兼又留了一会子,很快便离开了,带着小包子们回宫去。
下午全都在馆舍度过,虽没甚么太多的政务,不过大抵还是有一些的,下午的时候大冢宰宇文护又送来了一些文书,等待批看,便放在路寝宫太室的案几上。
杨广走进太室一看,忍不住“啧”了一声,指着那些文书,对杨兼说:“父皇,一人一半。”
杨兼简直是得了便宜还卖乖,笑着说:“其实父父本打算一个人都批看完的,既然我儿这么体贴,那父父也不好推辞了。”
杨广:“……”
于是一大一小,两个人便并排坐在案几前,杨兼一摞文书,杨广一摞文书,两个人一人一半批看起来。
杨广批看文书已经是熟练工种了,毕竟上辈子就在批看,速度很快,杨兼批看一个,他恨不能批看三个,小肉手捏着文书,有的时候微微蹙眉,有的时候微微摇头,总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
杨广小手一划,笔走龙蛇,很快又批看好一份,目光看着文书,却冷漠的说:“父皇批看文书,却总盯着儿子做甚么?”
杨兼一笑,干脆托着腮帮子打量杨广,说:“我儿好像越来越可人了。”
杨广眼皮一跳,自动把杨兼的话翻译成“我儿好像越来越胖呋呋了”,脸色登时僵硬且难看起来,侧头瞥斜了杨兼一眼。
就在此时,中官何泉从外面走了进来,杨广手里还捏着文书。杨广并非孩童之事,除了杨兼谁也不知道,因此何泉一走进来,杨广那张冷漠的小肉脸,立刻换上天真可爱无邪的模样,瞬间浮现甜甜的笑容,奶声奶气的举着文书,顺势问:“父父!这个字念甚么鸭!”
中官何泉并没有发现甚么,走进来本分的垂着头,拱手说:“天子,小臣有一事……需要禀报。”
何泉为人很低调,他之前乃是毕国公宇文贤的人,因为受到了宇文贤的恩惠,所以知恩图报,被下狱,被毒打都没有还嘴,杨兼就是看上了他知恩图报这一点子,于是破格把他调回了路寝宫,让他继续侍奉。
何泉手脚麻利,很是靠谱,凡事交给他来做,杨兼也是放心,只是一点,这个何泉平日不爱说话,看起来冷冰冰的,如果不主动跟他说话,或者让他回话,一整天都不会出一声。
何泉主动有事情禀报,不知是甚么事情。
杨兼挑眉说:“哦?”
何泉恭敬的说:“启禀天子,那跟在梁主身边捧剑的力士梁超,依小臣之见,并不简单。”
杨兼当即眯了眯眼目,和杨广对视一眼,没成想就连何泉也看出来了。
杨兼说:“如何不简单?”
何泉说:“人主也知,小臣本是南人,逃难北上,这才进了宫。”
是了,杨兼险些忘了,何泉是南方人,他本是梁人,陈人造反后,梁人被迫来到江陵,何泉也是因着那时候的乱战流离失所,后来遭受宫刑,进宫侍奉的。
杨兼挑眉说:“这么说来,你们都是梁人,何泉你是识得梁超了?”
哪知道何泉说:“回禀天子,天子此言差矣。”
差矣?杨兼险些被他弄糊涂了,难道何泉来禀报的不是这个事儿么?
杨兼追问:“差在何处?”
何泉平静的说:“天子说小臣与梁超都是梁人,此言差矣。”
杨广突然蹙眉,似乎被何泉这句话启发了,恍然的说:“梁超不是梁人?”
何泉点头说:“正如太子所说,梁超并非梁人,而是……陈人。”
陈人?小包子悯公主分明说梁超是地震中捡来的,父母家人全都死光了,只剩下梁超一个人,也变得傻兮兮。
而这个傻兮兮的梁超,其实并非梁人,而是与梁人仇敌的陈人!
何泉仿佛在平静的池水中投下了一颗石子,池水立刻波动起来,而何泉还是不甘心,他继续投下了一颗更大的石子,说:“当年南方动乱,小臣被迫逃离,曾经见到过安南将军吴明彻,当时还有一位年少的将军侍立在吴明彻左右,若是小臣没有记错,那位少年将军,乃是吴明彻的侄儿……吴超。”
何泉第三次投下石子,说:“因此小臣说梁超根本不是梁人,而是陈人,乃系安南将军,大都督吴明彻之侄,名唤吴超。”
杨广听到这里,彻底恍然大悟,是了,怪不得总是觉得梁超眼熟,却一时想不起来呢。
杨兼见杨广有话要说,便让何泉暂时退下,说:“今日之事,守口如瓶,切勿透露给其他人。”
何泉简练地说:“是,小臣告退。”
何泉退出去,杨广立刻说:“怪不得儿子觉得这个力士眼熟,原来儿子记忆里的那个人根本不是他,而是陈人大将军吴明彻,这个吴超与吴明彻生得倒是有几分相似。”
吴明彻乃是南陈大将,说是南朝第一名将都不为过。南方侯景之乱,南梁皇帝被活活饿死,南方动荡一时,吴明彻便是从那时雄气的一代将才,跟随陈主陈霸先不断征戈。经过侯景之乱后,南方因为动乱,南弱北强的局面更加明显,吴明彻虽然不是常胜将军,无法百战百胜,但绝对是南朝的顶梁柱。
在历史上,北周兼并北齐之后,南陈急于趁北方动乱,扩张自己的地盘,派遣吴明彻激进北上,想要夺取淮北地区的大片土地,可惜的是,吴明彻兵败,被押解俘虏回长安,因着病情加重,情绪郁郁,最后病死在长安城中。
吴明彻身死,南陈再没有更多的造化。
杨广对吴明彻的印象很深,吴明彻善于打水仗,这正是北朝人所缺少的。
在逍遥园第一次见到吴超之时,杨广的思维产生了定式,以为他是梁人,所以并没有想明白吴超到底如何眼熟,如今被何泉一提点,原是如此!
杨兼虽不是南北朝时期的人,但也听说过吴明彻的赫赫大名,蹙眉说:“吴明彻的侄儿,怎么跑到江陵去了?还改头换姓,换成了梁姓,看来有诈……”
杨广也说:“不知这个吴超到底是真傻还是假傻。”
杨兼幽幽一笑,说:“不管是真傻还是假傻,咱们试他一试便知道了。”
他说着,笑容满满扩大,说:“吴明彻的侄儿自己撞到朕的手上,送上来的美味儿,朕……便不客气了。”
……
萧岿送走了杨兼一行,温柔的笑容很快落下来,仿佛变脸一样,小包子悯公主还在一旁,看到父亲寒冷的面容,不由有些害怕,怯生生的揪着自己的小衣裳。
萧岿垂下头来,对上女儿惧怕的目光,也不知怎么的,突然想起了杨兼的话,做一个好父亲的机会,一辈子只有一次……
萧岿寒冷的面容稍微收敛了一些,尽量将声音放温柔,说:“悯儿,回房去,乖。”
小包子老老实实的点头,很快颠颠颠的跑回屋舍去了。
小包子一走,萧岿寒冷的脸色又显露出来,对身后的谋臣说:“去给河间王带话,若是管教不了仆役,便将仆役的手脚都剁下来,若是下次还管教不了仆役,他的手脚也不必要了。”
谋臣战战兢兢的说:“是,人主。”
河间王没想到仆役的事情捅到了皇兄萧岿那里去。
梁主萧岿虽然看起来和善,但是做弟弟的都知道,三兄是面热心冷之人,看起来温柔和善,特别受下臣的爱戴,但其实骨子里全都是冷漠和严酷,弟弟们是分毫也不敢招惹他。
河间王萧岑心中惧怕,便想要去服软,主动到兄长面前请罪。他来到梁主萧岿的院落,却奇怪的发现院落里没有仆役,连负责保卫的禁卫也没有,好似特意被遣走了一般。
萧岑走了两步后,便听到轻微的说话声,从一旁的假山后面传来,两个人影站在那里,分明是梁主萧岿,还有侍奉梁主的谋臣。
谋臣低声说:“人主,其实若想知隋太子到底是不是孝惠太子的遗孤,下臣倒有一计,只需要查看隋太子的背部便可得知。”
河间王萧岑听到这里,心窍狂跳不止,大隋的太子杨广,竟然是大兄的遗孤?那岂不是梁人,而非隋天子之子么?
萧岑眯了眯眼目,唇角挂起一抹笑意,没有出声,屏住呼吸,慢慢后退,悄无声息的退出了院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