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第104章
“你起来。你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他惊恐地瞪大眼睛,摇了摇头,哀痛地闭上眼睛,声音悲戚,“孤宁愿你学她躲避半生,你都不怕死了可你怕面对,简直荒唐!”
我脸色淌着泪水,双眼空空,我的手脚都在抖,耳朵里有不停歇的嗡鸣声。
是啊,我不愿意面对,我连躲避都不愿意。死了的话,就不用面对这些荒唐事,我不愿承认我恨错人、爱错人。他算什么人?我还要等他吗?两年之约越发可笑。
真要说的话,我救了仇人、爱了仇人。
一切都是笑话。
我瘫坐在地,两眼空空,焦灼在燃烧,把平日的谨言慎行都烧光,“王上为什么要把一切告诉奴婢?奴婢不想知道的!”
“你有资格知道,”他双目似剑,却有秋水般的柔和,他闭上双眼,似慈悲的神像,“孤不想瞒你。”
“一切都是假的,都是笑话,我做的所有事都错了,让我怎么活下去?”我看着他,又哭又笑,百苦难咽,千万种愁绪萦绕脑海,我受不住了。我不愿意承认我走的路、说的话都是错。我走了那么远,我伤害人也被人伤害,到头来是一场空。
他俯下身,凛冽的气息袭来,我似冰雪雕的人包围。我身上是冷的,他也是冷的,可当他抱着我,我竟然觉得他的怀抱是暖的。我好似掉进冰窟,可他不拉我出来,他递给我手炉,让我等到雪消云散。
他的声音空灵,来自天际:“你来见孤便有意义,孤等你等了很久很久。”
“你会放我走吗?”我看见蓝天白云,可他靠近的时候,浓雾弥漫,他站在巅峰之上,孤高寂寥,看我的眼睛无上怜悯。
我祈求他不要过来。
他并不回答我的问题。
他说:“你走到这了,无法置身事外。”
外面是个艳阳天,我把冷茶拿出去倒掉,走出殿门外的时候,江文氏站在门口好一会了。她顶着烈日,脸色苍白,似一口气上不来,她声音虚弱,“卫璇,我等你许久。”
初见的怒气、嚣张跋扈,在她脸上看不到了,如今的她只是一个等死的人。
我行礼:“夫人有何吩咐?”
“那枚蚁鼻钱是你给他的吧?”她笑容映在脸上,这才像活在尘世中的人,“他出征前手不离开蚁鼻钱,当成命脉。”
我哑然,蚁鼻钱是很久之前,我父亲带我去道观求的,说是能保平安。前不久我打开随身的油纸伞,从伞骨里取出蚁鼻钱,鬼使神差地,我送出去了。他视若珍宝,死死握住,掌心都是蚁鼻钱的痕迹。
“这东西很珍贵,期期愿意送给我,期期心里有我。”
我看着江文氏,我的心里好像没有他了,可他的身影、他的容貌却越来越清晰。他长得像江文氏,容貌气质出众,可我不知道要怎么看他。
他算什么?
她对我笑,惊动一池春水:“我知道你是顾长瑶。”
我低声道:“现在不重要了。”
“我几次要杀你,阿白不肯。吴国路途上的迷药是给你准备的,我准备了一壶迷药一壶清水,他选中清水我便放过你。他不敢赌,他把两壶水都喝光,惹了一身病痛。”
我脸色苍白:“夫人为何杀我?”在她面前,我谨慎行事,她却要杀我。
她还在笑,笑容透着痴狂:“阿白被你害惨了,他都疯了,竟然跑去问沈翊……”她想起重要的事,笑容收住了。
我握紧手心:“请夫人告诉我。”沈翊的医术天下闻名,他想做什么?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我巴不得你早点死,你不仅害阿白,还害王上,你才是祸水!我害得卫国灭国,你恨我就好,一切都和阿白无关。”
我了然,她怕我恨江世白,她要把责任都揽过来,这是她唯一能为江世白做的事。
我很累,以至没有力气和她争辩。事情已然发生,争辩对错没有意义。
我想问心无愧,我想过平静的日子。
很多被我刻意忽略的事情,此刻都在脑海浮现。那段时期父亲享乐、大臣纵-欲、卫国连续三年大旱,父亲才派官吏去救灾,救灾官吏贪污了一半赈灾款,民怨沸腾,父亲杀了一批带头要粮的人……大臣高呼圣明。
我全想起来了。
我该放下了,都过去了。
“我父亲是个好父亲,却不是好君王。他治理下的卫国,多地贫困,卫国覆灭后,没有多少人怀念卫国,是我父亲没有尽到君王的责任。我父母已殉国,过往种种一笔勾销。齐国先王也已入土为安,愿夫人放过自己。”
她双眼布满泪水,慢慢退后:“他不会原谅我了,我没有脸面见他,我只能折磨他人,我内心才会好过点。如果当初对王上好一点,如果我好好看看阿白……”
后面的话,我听不清。
她嘲讽道:“别以为王上喜欢你,你便能高枕无忧。你亲眼看见珠夫人被逼自尽、珍夫人打入冷宫,王后身下没有子嗣也是……”她投来嘲笑的眼神,她想看着我在偌大无依的太极宫如何挣扎。
“王上喜欢的女人,没有一个好下场,所以他只敢让你当端茶倒水。”
我低着头,思绪被拂尘拂过,纷扰复杂的事情慢慢被解开。
我深呼吸:“夫人为什么跟我说这些?”
她冷冷看着我,笑容却是温暖的:“你说呢?阿白不就是因为要等你,才去北方抗击鬼方。王上只给他五颗玄元丹啊,他被人划开一道小口子就没命,就这样他还愿意相信你,愿意等你。”
她是为了江世白,她怕我变心。
“不是十颗吗?”我咬着唇,已被解开的思绪又开始缠绕,“他会死的。”
“所以我也不会让王上好过!”她蓦然站得笔直,傲然之色浮于容颜,“他离开云中第一天开始,就给你写信了,每到一个地方给你写一封信,可王上不准驿使给你送信。”
今日他让我知道这一切,是不是有这个原因?我突然觉得,只要我一日在太极宫,我能知道的事、听到的话,都是经过他允许的,我能看到多大的世界取决于他愿意给我看多大的世界。
我不甘心,我会冲破那道枷锁的,我没有多少东西可以失去,我付得起代价。
“夫人,奴婢相信华阳君会平安归来,愿夫人珍重。华阳君一直希望夫人能好好看看他,请夫人愿他这个心意。”
她回头对我笑:“你比王上还会折磨人,我这口气就留给你,等阿白回来,我要看到你们成亲。你可以相信阿白,但在太极宫……你不要轻易相信任何人,那日先王知道有刺客,他说那群人冲着我和他来的。只要把我交出去,他便有和王上谈判的筹码,是他先背叛我。”
“夫人慢走。”过往的纷争与我无关,她说得再多无非是为了自己。她把我当做棋子,她利用我来伤害齐王。
逢春送江文氏离开,他频频回头看我,眼神复杂。
听得江文氏说:“令妻在宫外等了许久了,日日在宫门外翘首以盼,今天可要随我一同出宫?”
逢春的妻子……等等,他是内侍,他去了势,他娶了妻?
这什么跟什么?齐王知道的,他不阻止,默认这一切。
听逢春笑着说:“多谢夫人,那奴婢随夫人一同出宫。”
隔着很远的距离,江文氏睁大眼睛看我,我认得这眼神,江世白的眼神和她一模一样,她告诉我她不可信,看齐王和逢春同样不可信。
天空湛蓝,飞鸟翱翔于野。飞鸟知道飞到哪里有食物,我相信谁能换来平安?
“期期,好久不见啊。”听见这声音,我眉头一皱,胃里一阵翻腾。
在这里,他是公子,我是奴婢,我处处低他一等。可我不愿意在他面前折腰,我希望他对我发火,甚至捅我一刀,我便有借口和理由,利用齐王……
“你怎么不理我?”江世昀眉头紧锁,他衣如练,发似墨,唇含胭脂,好几种颜色映入眼帘,我有些失神,“我这次来可是为了你。”
我面无表情:“摇光君找奴婢什么事?”
他笑容明媚,星眸秀目比天光跟耀眼。他伸出双手,如同孩童索要食物:“喏,讨个好彩头。”
“什么彩头?”我手心紧握,心跳如同赶节奏的拍子,每一下都跳得惊心动魄,是不是……
他的面容似桃花,带着令人倾心的妖媚,又有水墨画的留白之美。
他摊开葱白一般的手:“内子怀揣六甲,期期随意表示,心意到就行。”
我脸比他的手还要白,心跳得太快,我听不清我的声音:“是谁的孩子?”
他笑着:“这个重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