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第57章
“算你有点自知之明。”他低低咳嗽了几声,“我不会给你解药,你走了等着毒发身亡,让蛊虫咬遍你全身,吃掉你的脑髓、面皮、双手、双脚,变成一具活腐尸。”他笑着,猛地伸手拉我的手腕狠狠一扯,我没了支撑,身体却跌向他的怀里。
我撞到他的伤口了,伤口又渗出血,早上刚换的白色的纱布,此刻全染了血。流这么多血,他跟不知道疼的一样,不发出半点哼唧声。
“现在告诉我,你还是要走?”淡紫色的衣袖裹着苏合香,抬眼就是他充满笑意的温柔眼神,像刚酿好的琼华露一样醉人。
太危险了。
我想起初遇他的时候,他也是这样的探究眼神。我不解那么多女婢,为何偏偏选中我。他说我们的眼神很像,是同类。
不是同类,该放手时不要犹豫。
我一只手被他握着,他握得有点紧,我有些疼,“公子,你在流血。”
“回答我!”他加了一分力度,脸都泛白了,还执着心知肚明的答案。
“是的,我要走的。”我望进他深渊一般的眼神里,语气寻常。他的是迷路的帆船,见到一点光便以为到了码头。他不该如此天真。
“好。”他甩开我的手,捂着胸膛低低喘息,“你等着蛊虫吃掉你的肉身,泥地一躺,就是你的棺材。”
“嗯。”我看他还在流血,心中有些不忍,现在我还是他的婢女,要尽到照顾他的责任。我也受不了月牙用那样的眼神看着我,每当我做错事时,她的眼神带着无可奈何却充满怜惜,像我母亲。
我问:“公子身上有玄元丹吗?”
他脸色有一抹病态红,像是用朱砂粉泼上去的:“你既然要走,我是死是活和你没有关系!你没有资格管我!”
我:……
说得对,我没有反驳的理由。可他血越流越多,这里会变成血海,他要是出事了,我走不成,兴许还要被当成谋害他的凶手。车裂?剥皮?人彘?
我的头“嗡嗡”的,抓着他衣袖,“都到这一步了,公子不能功亏一篑……”
“和你没有关系。”他想推开我,可他身有重伤,没有多少力气,我又倔,不为所动,我抓着他的手,喊了一声,“得罪了”,便在他的衣袖和腰带里摸……找东西。
我在他贴小衣的袖子找到了一瓶黑色的药瓶,笑着问他:“是这个吗?”
他的脸红如海棠,红的如他衣裳上的血,他不回答。
我悉数倒出药丸,闻了闻味道,是玄元丹的味道。我拿了一颗喂他,他却冷笑着:“你想毒死我就喂。”
我摊手:“是毒药啊,你又不告诉我玄元丹在哪里。你这样下去真的会死的。”
他偏过头,哼了一声,气息越来越弱:“右手边的袖子。”
我松口气,在他右手边的袖子一阵摩挲,他一阵颤栗。
我无暇顾及,我找到了一瓶红色药瓶,取一颗玄元丹让他吃下。
他的嘴唇红润且湿润,开口时气息湿热且浓烈,像淋雨的海棠,又像沸腾的红豆汤。
他吃下之后,脸色渐渐好转,我松口气。
好险啊,他差点死了,差点我也要陪葬。
他问:“为什么要管我?我死了你就自由了。”
我抚着心口:“我怕死。”
他一愣,旋即释然:“你说对了,我死了也不会放过你。”
我不愿和他纠缠:“公子先回去养伤吧,我一人过去即可。”
“不只你有事,我找他也有事情。”他灼灼的目光看着我,“那日你在他马车,是不是看到王上写给他的信?”
我点头:“我没有看到信上的内容,听他说王上料到他会纵容亲卫军掳掠,写信让他收敛一点,他说他功亏一篑,这次白跑一趟。”
他笑道:“怪不得,真是红颜祸水。”
我愣了愣,他说的是不是二哥?
“到了。”他掀开车帘,拉着我进门。
“你们来啦。”江世昀亲自来迎接,拉着江世白的手往正殿走,眼神却示意我往后院走,他一刻也等不得。
“姑娘这边请。”钱万两弓着腰,带着我去后院。
我们穿过一繁密的竹林,风拂过,竹叶沙沙作响,我抬头,阳光透过竹叶洒下来,眼里有青玉般的莹绿,我想二哥是喜欢这个地方的。
“竹公子非常欢翠竹,公子特意找了一家种满翠竹的别院给竹公子居住。”钱万两如此解释。
“真是有心了。”我低头答。
“滚出去!谁让你们来的?”他把面前的茶具都砸落,茶杯的碎片滚到我脚边,碎片极是锐利,踩一脚便能割破脚心。
钱万两叹气,上前安抚:“竹公子您怎么又动气了?摇光君照您的命令走远了,他三天都不会……”
“你也滚,碍眼得很!”他摔了茶壶,热水洒落地面的时候,升起渺渺炊烟,我看不清他的面容。
他是二哥,又不是二哥。
他有着二哥的相貌,却拥有和二哥截然相反的脾气。
以前二哥再生气,都不会砸东西,他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是不是江世昀强迫他……
钱万两在一旁端起药碗,谄媚道:“竹公子还没有喝药,等喝了药小的再滚。”
他悉数倒掉:“你以为我不知道这药加了什么东西吗?”
钱万两痛心疾首道:“竹公子怎么能这么想?公子对谁都不会对竹公子这样!公子为了让竹公子心里痛快一点,才让亲卫军掳掠曲沃,竹公子一点都不体谅公子的的用心。”
所以那晚带着血光的掳掠,是因为二哥?
这三年发生了很多事,可不止于让二哥变成这个样子,二哥是一个很善良的人啊,他怎么是这个样子?
“这是他的主意,与我何干?我等着齐王给他判斩首哈哈哈,都在逼我,建这样的别院逼我,他配这青竹吗?让我感到恶心!”
“小的去熬药。”钱万两捡起破碎的药碗,显然他见多了这种场面,早已见怪不怪。
“姑娘小心,有危险叫小的。”钱万两走到我面前时,嘱咐了一句。
我点头,我有很多话想和他说,可是我不知道怎么说。我想跟他说,“期期回来了,你好好看看我。”可见了他,不过是一句,“公子可好?”
他抬头,投来冷冰冰的眼神:“你为什么不走?”
我低着头:“奴婢有事没做完。”
他压着牙说:“赶紧走!我真想杀尽为江氏做事的人。”
他瘦了太多,鸦青色的衣裳穿在他身上有弱不胜衣之感,形销骨立,俨然是一具骷髅架。但也是最好看的骷髅架。
我忍住想哭的冲动:“公子还记得奴婢吗?奴婢曾在未央宫服侍三公子。”
他终于抬起头看着我,他想在我这张脸上找到答案:“你是?”
“卫璇,落梅姐姐领进宫的。”
他摇头:“我没见过你,我不信你,是不是江世昀让你那骗我的?”
“这是三公子教我写的字。”我提笔,模仿三哥的笔迹,写了我的名字。
他看到我写的字后陡然一惊,站了起来,紧紧握着信纸:“这是他的笔迹,你是……”
我笑着:“卫璇,卫国的卫,璇玑的璇。”
他垂眉:“你怎会为他做事?”
我答:“公子,人总是身不由己。”
他叹气,声音很轻:“你逃出来了,很好,你有三弟的消息吗?”
我一阵失望,那日他们共同迎敌,因为某些原因,天各一方。
我摇头:“奴婢不知道三公子在哪里。”
他笑着:“那就好,我还希望他死了,少遭点罪。”
我问他:“那公主呢?”
他闭上眼睛,不想讨论这个话题。
“公主来找三公子的时候,常说二公子是她的依靠和骄傲,三公子很不服气。”想到从前,我脸上有笑容了,“公主说几个哥哥中,二公子对她最好,陪她玩陪她闹陪她打架,还帮她做衣裳。”
“别说了!”他喝住我,“我这个样子能做什么?我谁都救不了!”
我颔首,同意他的话:“是啊,公子这样子,连一只蝼蚁都无法救。”
“你!”我如此直白的话语,他有些恼怒,“你懂什么?我连竹林都走不出,怎么救人?”
我摇头:“也许是公子作茧自缚,公子能做的事情有很多。”
他笑了笑:“你说我能做什么?说难听点,我是他的禁……”他咬着牙,说不出口。
我把准备好的食盒递到他眼前:“公子可以好好吃饭,照顾好自己。先保全自己,再保全别人。”
“他的东西我不吃!”他甩开我的手,食盒被甩到二十步开外,凤尾鱼翅、樱桃肉、鱼头汤全甩了出来,极名贵的菜,在他眼里一文不值。
我知道我要理解二哥,站在他的角度理解他的不容易。他现在是傀儡,没有自由。可他这样和撒泼打滚有什么区别?
我叹气,捡起碎裂的盘子,幽幽地说:“公子何必呢?公子不愿意接受摇光君的吃食,却穿着摇光君送来的衣服,住着摇光君建好的竹苑,公子说的不吃,是逞一时口快。公子真不吃的话,一开始就饿死了。公子选择活下来,就要扛起责任,公主和三公子都等着二公子。”
他脸铁青着,半晌无言,突然问我:“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