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14章
黎明之前,我在采青床头前放了三十张画纸,她在我进门的瞬间就醒了,只是她不愿见我,闭眼睡回去。
我伸个懒腰,熬了一夜,终于能睡了,我跑回我的房间,头一沾枕头就睡着了,睡到末时。我是被手上的红肿痒醒的,昨晚手碰太多颜料,颜料多少带点毒性,腐蚀手上的肌肤。我从箱子里取了药粉,打一盆水,把药粉撒入水中,手浸入盆里,能感受到手痒痒的,有刺痛感,我的手皮在剥落。
弃旧迎新啊。
宣琪敲门:“卫璇,你该起来啦,你一天没吃饭了。”
我深呼吸,心剧烈跳动,我开门,揉着眼睛,“今天有什么好吃的?”
“排骨粥,给你端来了。”宣琪的脸庞掩在白雾中,我瞧着不真切,这分明是仙子啊。
宣琪看我吃完了,她才说:“其实是公子让我过来的,他说你昨天累了一天,让我提醒你醒来后先吃东西。”
这还用得着提醒?哪个累了一天的人醒来后不是先吃东西的。他觉得我没有常识吗?我伸出手,我的手心白花花一片,是手皮要褪下的征兆。
宣琪捂嘴,有些心疼地说:“你的手怎么会这样?”
“昨天摸了太多颜料,手好痛。”我叹气。
“采青这个……”宣琪很是愤怒,“你瞧着吧,就看她日后还有几天潇洒日子。”
那就行了,宣琪日后会替我密切留意采青的行踪,这对我来说很重要。
两天后,孟伯符穿着一身卷草纹的黛蓝深衣,发髻齐整,朝气又肃穆,鲜衣怒马的少年将军啊。
他走到我跟前,抖抖衣裳,问我:“这一身怎么样?”
“好看,很适合公子。”我笑着,真好啊,仿佛看见我三哥穿上这身衣服的模样,我想见我三哥行弱冠礼的样子。
他摸摸鼻子,笑着:“你花纹画得好,想要什么奖励?”
“奴婢应该做的,不需要奖励。”我答,我想要的他给不了我。
“你什么都不要,好烦。”他板着脸,不开心的样子。
“吃住用奴婢都不缺,一时半会奴婢真不知道需要什么。”
他稍稍低下头,和我平视:“那你想到的时候跟我说吧,不用怕我给不了。”
我点头,不回答他。他怎么给的了呢?我要曹国分崩离析,消失在大周的版图中,你给得了吗?你能给我吗?
等到了一个没有下雪的日子,我和宣琪在后院绣手帕,上一批卖完了,我们赚了一百多两。巨大的胜利冲掉宣琪的理智,她和陈宁一起卖手帕的时候一条手帕叫到二十两,把人吓得差点去喊金吾卫来评理,还是陈宁送了人一盒胭脂才把这件事带过。看来她不知道买我们手帕的大部分是江世白的人,我更放心在手帕做手脚,传递孟伯符的消息。
手心有点痒,我想逗宣琪,我站起身说:“宣琪快看,要下雪了。”
宣琪抬起头,略带嫌弃的神色,仿佛在说我眼瞎了,看不到这么大的太阳,“哪里啊?今天太阳这么大。”
我双手摩挲着,手皮被卷得四分五裂,白花花的手皮飘洒在空中,有柳絮随风起舞的凄美。
宣琪目光呆滞,五官扭曲着,跟吞了黄连一样,“我怎么不知道你也这么恶心?你是卫璇吗?是不是批着卫璇的面皮来骗我?”她追着我,张牙舞爪,想从我脸上扯掉什么,比如不害臊和不知羞耻。
“你刚才摸了猫,别摸我。”我躲着她,一时没注意,撞到了人,我头磕在他肩膀上,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沉香。
“走路看路,幸好你没撞到石头。”他的笑脸映在我的眼瞳。
我说:“奴婢们闹着玩呢,撞了公子,公子不要生气才好。”
“你觉得我这么容易生气的?”他叹气。
那什么,今天天气真的不错。
我换了一身茶白色交领儒裙,和采青会合,和孟伯符一起去燕歇楼,赴公子安之约。孟伯符不想去的,禁不住江世白的一再邀请,只能赴约。
燕歇楼是曲沃接待大人物的首选之地,去到之前我是这么认为的,去到之后,江世白看了我身后的采青,眼眸一转,步子迈去后面的云良阁。
“招待武陵君这样的才俊,得去云良阁。”江世白是如此狡辩的。
孟伯符面露难色,他好像不怎么喜欢去云良阁,可江世白是主,身份又尊贵,他无法拒绝。
采青敢,她听说要去后面的云良阁喝酒,用袖子掩住鄙夷地神色,想必在心里骂了江世白一千遍。我等着她下一步的动作,果然,她扶着头,说着头晕身体不适,要早些回去休息,让我照顾好公子。
孟伯符没说什么,看他脸色,他能理解采青这样的举动,他对江世白说:“华阳君对不住,我的婢女身体不适,我先送她回去。”
听宣琪说,采青十岁的时候,家乡闹蝗灾。家里没收成,她的父亲看她相貌姣好,带着她蹲在云良阁,打算等对方开价到二十两银就把她卖到云良阁,她在路上哭得撕心裂肺,嗓子都喊哑了。孟伯符骑着马路过,看她可怜,给她父亲二十两说别哭了,跟他回去。她很害怕云良阁,连走过云良阁门口都不敢。
“这样的小事何必劳烦武陵君?在下派人送采青姑娘回去。”他拱手,眼神与我错过,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
我不喜欢他这种操控一切的得意之色,就好像身边的人都是他的棋子,而他是下棋的人。
反正就是很讨厌。
送走采青,我等着他们带我去云良阁,传闻中云良阁有曹国最漂亮、最善解人意的女子在云良阁。云良阁大量收留了卫国无家可归的女子,这些女子很讨人喜欢,只要赏赐多一点,什么游戏都作陪。好多女子静悄悄地死在金楼玉阁里,这些人特别好处理,铺盖一卷,丢进臭水沟里就算掩埋。
江世白改口说去云良阁,可能他怕我沉迷平静无波的生活,怕我忘记城破那日那场血海,他用这样的方式提醒我。
我没有踏进云良阁,江世白请了三名云良阁的女子作陪,看穿着打扮、相貌气质是一等花娘。
我认得的,她们从未央宫来的,司衣局和司乐局的人。那把火,没有把人都烧死,活下来的人以为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不曾想来了这种地方。
江世白皱眉:“还有一个呢?”
一个戴珠花的女子满脸惶恐,低头答:“铅华刚才闹肚子痛,身上见血了,瞧着不吉利,我们不敢让她来。”
“这样子。”他让三名花娘先弹琴唱曲,留下一人侍候孟伯符喝酒。
孟伯符酒量不好,喝了几杯酒推脱说上头了,喝不了。花娘闻言酒撒了大半,身子抖如筛糠,她低声说:“公子多喝几杯吧,那边有人记着,公子不喝的话,妾身和几个姐妹回去要挨板子,那板子长着倒刺,挨一下能拉出一块肉。公子是仁义宽厚,千万救救我们!”
难怪弹奏的是《春江花月夜》,可我却听出《十面埋伏》的惊险和颤栗,乌旭管得云良阁真是个恐怖的地方。
孟伯符回头看我:“卫璇,我喝醉的话你多看着我,别让我出丑。”他接过花娘手中的酒,一饮而尽。
我点头:“公子放心,奴婢都记着。”
等面前空了三坛酒,孟伯符也醉得了,他酒品很好,醉后只是昏昏欲睡,不会发疯。他趴在桌子上,不知道是不是睡了。
我摇摇他手,他抬起头,见是我,眼睛亮了一些:“我睡一会,你待会再叫我起来。”
“好。”
江世白也喝了不少酒,可神智清醒,我记得他酒量没有那么好,好想看看酒壶有没有问题,也许他喝的是水。
江世白道:“啊,武陵君醉了,你们帮忙搀扶一下。”三个花娘都围了上来,六只手在孟伯符身上摸来摸去,我看着不大痛快,闭上了眼睛。
他说:“你到他身边后,笑容变多了,挺好的。”
我笑着,眼神是麻木的:“多谢华阳君关心。”
他问我:“依你的聪慧,如何在他那拖这么久?”
“奴婢并不聪慧。”我真诚地说,“华阳君喝酒喝糊涂了,奴婢不知道华阳君在说什么。”
“是啊,我在说什么呢?”他喃喃自语,“你看他的眼神,没有半点恨意。你存了什么心思?”他这样直白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