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10章
帏幔是天青色,如雨过天晴。
掌心没有刺痛的感觉,毒解了。我一直奇怪这个月解药迟迟不送来,原来是江世安亲自给我送解药。呵,华阳君亲自给我送解药啊,受宠若惊。
我望着帏幔上绣的仙鹤撷枝纹,想着回去后要怎么把它画出来。眼下我的任务还没有完成,不想其他事。
我故意发出声响,却看见一脸上敷着青色药膏的女子朝我奔来,重重压在我胸腔,压的我喘不过气。唉我的胸本来就扁,这一压全没了。
“卫璇,你吓死我们了,幸好华阳君身边有大夫,你感觉怎么样?那个戚干把你打得内出血,公子说要废了他。你还能记得我是谁吗?”
我中的是南疆那边蛊毒,蛊虫平日在掌心休眠,若一月之内没有服用解药,我会痒得求死不能,把自己的皮剥下来。而蛊虫就从我十根手指破指而出,废掉我一双手。蛊毒未发作,太医也查不出来,都以为是寻常的晕血。
“你说什么胡话,我睡了多久啦?”我推开她的头,她太重了,胸被压得好痛。
宣琪擦干眼泪:“不到两个时辰。”
休息够了,这地方怨气重,搅得我头疼。
“醒啦。”孟伯符掀开珠帘,大步跨进来,“感觉如何?”
“无大碍。”我衣裳都是血,被宣琪脱下了,里头就穿着中衣。我拉紧被子遮住身子,只露出头。
宣琪挡住孟伯符的视线,“公子外头等着吧,我还没给卫璇洗脸。”
他也察觉到不合适,脸抹上云霞,退出内室。
“今天买我们手帕的人是华阳君,他看你衣裳都破了,他今日逛街又恰巧买了女子的衣裳,送给你了。”她抖落海棠色三重曲裾,眼睛透着期待,“我早说你适合穿海棠色,我帮你穿上,会很好看的。”
“还有其他颜色的衣裳吗?”我扶额,随手买谁信啊。这衣裳的颜色、料子、做工皆为一等一的水准,是精心挑选的,想来是他送给高门贵女的,凑巧让我遇上。再说,我也不喜欢红色,总让我想让想起那晚浸湿宫门的血。
“说什么呢?这里可是衙门。”她扶起我,“别挑挑拣拣,这料子是云锦,可贵了,华阳君真有钱啊。”
没什么选择,我只能换上海棠色曲裾,摸了曲裾内衬,有信笺的纹理。不愧是华阳君,众目睽睽之下也能传递消息。
门外一双人影来来回回,我认得纤细的影子,是采青,另一个高瘦长的影子我不认得。
“采青,你的手好些了吧?”是孟伯昂,上次是他把采青的香囊送回来。
“好多了。”采青的语气不咸不淡,她侧过头,偏离孟伯昂的视线,像是躲避一般,她手里拿着香囊,压低声音:“公子,这不是奴婢的香囊,请公子归还奴婢的香囊。”
“哈哈哈。”孟伯昂的笑声是干硬的,掩饰不了心虚,“被你发现了,瞒不了你,这个香囊算我送给你的,你收下吧。”
她捏紧香囊上的流苏,“那奴婢的香囊……”
“你就当送给我吧。”孟伯昂比我想象中还要直接。
“不可以!”她没有丝毫犹豫,直接回答。
“好小气。”孟伯昂摇头,他是故意装作不知道互送香囊的寓意。大周的男女一般是互送香囊表示定情。
我和采青趴在窗户下,隔着一堵墙,我们满心欢喜地欣赏这出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的戏文。
看窗纱上的剪影,孟伯昂拿出一个香囊,冷冷地说:“你做的香囊,安神怡人解郁气,只是加多了麝香,你这个年纪,太早用麝香。”麝香用多了,女子不易受孕,听他语气,他清楚得很。我记得孟伯昂有两个侍妾,正妻位空着,他纳妾三年有余,无所出。
“公子!”采青声音都尖了,示意孟伯昂别往下说。我和采青对视一眼,看来他们不知道我们就趴在窗户下偷听,那我们就继续听下去。
“五弟不会碰你的,他就是块木头,你何必伤害自己身子?以为时刻备着就有机会吗?五弟不心疼,我心疼!”
“公子莫胡言!”采青捂住他的嘴,把他拖到角落,我们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了,猫着身子去找孟伯符。方才的事情有些震撼,我得好好思考一番。
宣琪压低声音,在我耳边说:“原来她并没有爬上公子的床,我误会公子了。”
“当作不知道吧,采青武艺高强,知道我们知道她的秘密,可要杀人灭口的。”我好心提醒。
“嘭”一声,门被踹飞,眼帘蓦然刺入强光,我用手挡住光,只听见苍劲有力的声音,吼着:“谁躲在里头?”
“我什么都不知道啊!”宣琪先投降。
我叹气,她这样子真丢孟伯符的脸面。“我们是孟伯符身边服侍的,因犯宵禁来衙门接受审讯,壮士是?”
“不必知道我姓名。”他的声音是苍凉的,见我们没有威胁,他收刀而去,乌黑的头发在月花下透着淡淡的金色。
“他有病吧。”宣琪站起来,拍去发间的灰尘。
我们去前院找公子,夜深了,不能再耽搁。前院灯火通明,孟伯符、江世白、孟伯昂三人谈笑风生,而衙门令在一旁端茶倒水、鞍前马后、挥汗如雨,像一条狗。
我和宣琪行礼,孟伯符朝我笑着,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生动诠释形容他的“鲜衣怒马少年将军”一词。他声音轻快,看我换了一身海棠色的曲裾,他脸红了?我二哥跟我说,男子脸红是什么意思来着?
他笑着:“你没事就好。”
我再行一礼:“卫璇给各位公子添麻烦,在此赔礼了。”
“比起姑娘的伤,我们的事不算麻烦。”说这话的是江世白,我用眼角偷看他,不知道这句话是关切还是讽刺。他看我身上的曲裾,脸露得意之色,对自己眼光,他向来满意。
“眼下的麻烦是你们都犯宵禁,还都在我眼皮底下。我管曲沃夜晚的安宁,你们大闹衙门的事传出去了,我直接放了你们跟王上不好交代啊。”孟伯昂挠头,很是苦恼。
孟伯符站出来,撇开我们:“犯宵禁的是我,跟她们没有关系,头枷给我拷上,我这就去吃牢饭。”
我笑了,孟伯符真是天真啊,天真到可爱。我上前一步,看着孟伯昂,“敢问公子,黑夜下可看清闹衙门人的脸面?”
“这个嘛,”孟伯昂眼透着别样的光芒,眼神在我身上停留的时间越来越长,“黑灯瞎火的,伸手不见五指,脸面倒是没有看清,只知道有男有女。”
我走到孟伯符身前,在他耳旁低语,他频繁点头,朝我投来灿烂的微笑。我亦笑着回应他的笑容,眼角不经意间瞥见江世白的目光,冷漠无情,淡似晨雾,通常他露出这种表情,表示的是他不痛快,很不开心那种。
笑话,事情都朝他预料那般发展了,他有什么不开心的?想什么都拥有也得看看自己有没有那个能力
采青从树荫出走来,孟伯符看人到齐了,对我说:“你有伤,我背你。”不由分说,他双手发力,把我稳稳当当安置在他厚实的后背。
采青脸色不是很好看,可这么多人前面,她不好发作。只听见孟伯符喊出:“跑啊!”,孟伯符带头,采青紧随,宣琪牵着陈宁,卷起一阵劲风,消失在衙门。
把江世白惨白的脸色、颇有深意的眼神抛在身后。风在我身后呼啸,我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交织这身后这几个或迟缓或急促的喘气声,我握紧手心,有种活在烟火璀璨的人间的感觉,从骨子里生的虚无飘渺感被暂时抛在呼啸的劲风中。
我觉得能把三年前的事情忘掉的话,我能活得开心轻松,母亲说的没有错,仇恨太重,要女子独自承担,担子太过沉重。
“卫璇,只有今晚,你别放肆。”采青紧紧跟在身后,以只有我能听见的声音说。她眼睛长了钉子一样,望着孟伯符背着我的手就开始挥动铁锤,我看见他的臂弯起了万丈高楼。
我重复她的话:“只有今晚。”我就允许我今晚放肆一下,去想他们都是好人,都清白坦荡。
这么想的时候,我突然很开心。
“宣琪…姑娘…于礼…不合啊。”陈宁想睁开宣琪的手。
宣琪瞪他,大晚上的我看见宣琪的眼睛跟烛火一般亮,她是真生气了:“你想被金吾卫抓住,打二十板子加吃一个月牢饭你胭脂摊一月不开张你就放手!”
“唔……”陈宁叹气,攥紧宣琪柔软的掌心。
“哈哈哈。”我由衷笑出来,笑声传到孟伯符耳朵里,他侧过头看我,“你终于笑了,还是第一次见你真心实意的笑容。”
我一惊,自以为完美的伪装在他人看来是抹了大红胭脂唱戏的戏子,我这么不会藏心事吗?还是他对我有些过分细致观察?无论哪种答案,都不是好事情。
“你能不能再笑一次?你的笑声很好听,像风铃。”他的唇太红,眼睛太亮,我短暂失去心跳。
我努嘴,嘟囔道:“被公子这样看着,奴婢笑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