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她两只手包得跟粽子一样,脸上罩着面纱,瞧贼人一般瞧着我。当然,她是不敢靠近我的,离薰笼有十步的距离。
“炭火少一点,水多一点,沉香切小块一点,撒点郁金。“
郁金里面加了和罗,她对和罗过敏,所以远远看着。
我照她的指示,一一照做。她不敢久留,闻到沉香盈满屋子,赶忙逃出去。
她跨出门槛的那一步,回头朝我正色道:“公子衣裳的熏香,日后就交给你了。”
“我不会懈怠的。”我向她保证。
采青有伤,公子心疼她伤势,让她在他跟前坐着,好好养伤。这把宣琪气得不轻,饭每顿都少吃了一碗,说什么采青就是装柔弱,在数十黑衣人的包围下救下公子昂,为了解气把黑衣人的人头割下来当马球踢的奇女子,那能那么容易被和罗放倒。
我惊讶:“采青武艺这么高啊。”
“当然了,她的武艺都是公子教的。”
“那你也敢得罪她,你也不怕她把你头嘎了?”
宣琪哼了一声,“谁怕她?在公子面前她不敢放肆。我早在公子面前说了,我死了就是采青害的,公子说他会为我报仇,让我别分心,好好干活。”
我嘟囔着:“公子也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
“公子之前也教我武艺,可我不中用,举不起大刀……啊!”她分神了,银针刺入她的手指,一滴鲜血滴在月白的软岩罗上。
我心一沉,赶忙倒一杯水,手指蘸几滴水,用力拭去软岩罗上的血迹。
“你都不心疼我的!”宣琪口中喊着流血的手指,哭唧唧地朝我哭诉。
我反应过来:“啊,软岩罗好贵的,这匹废了的话我们要亏本了。”
“这一滴没关系,我把它绣成初生的金乌。”她拿起银针,在血滴里补了几圈,见之敬畏的金乌便绣出来。
“你好厉害。”我摩挲着金乌,手指传来粗粝的感觉,觉得很安心。
“哈哈没什么,我虽然武艺不行,可我女红很厉害的,我进公子府就是因为我手巧。”宣琪眉飞色舞,很是骄傲。
“谁教你的呀?”
“我娘啊,她说我爹没啥本事,我得自己学点吃饭的手艺,我五岁的时候她就让我拿丝线,唉她病得吐血了还惦记着我刺绣学得好不好。”
“你娘好有远见啊。”我岔开话题,让气氛不要悲凉,我不喜欢讨论家破人亡的事情。
她没有停下绣花,银针在她手里似有了生命力,一针一线如行云流水般自然。“当然了,就是眼神不好,选了一个酒鬼丈夫,把她织布的钱都拿去喝酒了,要不是我拦着,他都想把我哥哥的聘礼也拿去换酒。”
“酒是害人的东西。”我呢喃着。
“自然了,我最瞧不起酒鬼,卫璇,你日后嫁人可要擦亮眼睛,不要选酒鬼,不仅害你自己,也害你子孙后代。”
我有些惊讶,她说的这番话太体己,真不把我当外人。
我笑着:“记住啦,公子极少喝酒,你不会因为这个才迷恋公子的吧?”
蓦然间,宣琪的脸酒红了,脸上跟开了一朵桃花一样,“也不是因为这个原因,你不觉得公子很好看吗?武艺高强,长得跟仙人一样,还不花心,他要行弱冠之礼连个侍妾都没有,能嫁给公子的人得多幸福啊。”
宣琪描绘了很美好的画面,我不忍心拆穿,只说:“反正我没有这个福气。”
宣琪嘟囔了一声:“采青也没有这个福气。”
“嗯。”我回应她,这是实话。
我们配合得很默契,忙了半个月,共绣出五条手帕,是时候拿去换钱了。
我和宣琪走到采青面前,说今天没什么事情,想下午去东街买胭脂发簪和衣裳,采青瞧了我们一眼,没多说什么,只说宵禁前回来,她不会去金吾卫那里捞人。
我们点头,挽着手走了,后头我听见公子问采青怎么不去,没见过她和其他人手挽手逛街过。
她有些不服气地说:“公子这里什么都有,有什么好逛的?她们就是玩心重,没个正经。”
公子叹气:“你性子软一点也不至于一个伴都没有。”
采青的笑声如风铃般清脆:“公子算了吧,我们的脾气都不好,都是形单影只,依偎着作伴就好啦,我才不要和她们做朋友。”声音的最后,带了一点不甘和幽怨。
公子尴尬一笑:“你才形单影只,我很多兄弟的。”
只是,那些兄弟都是要他性命的人。
东街。
我们挎着篮子,沿街叫卖手帕,今年曹国闹饥荒,大家手里没什么闲钱,有钱的也不会在大街瞎逛,所以回应的大部分是轻薄的男子,问我们手帕怎么卖,也问我们一夜春宵怎么卖。
宣琪当场就给胖男子一个大嘴巴子:“姑奶奶也是你能轻薄的?知道我们给谁干活的吗?”
胖男子被打得眼冒金星,反应过来后拉着宣琪的手腕不放,“救命啊,我被这女人打得头脑嗡嗡的,不知道要落下什么病症,可怜我还没有娶妻,要是被打死了也没有留下子嗣,我怎么对得起八十岁的老母和列祖列宗啊,大家评个理!良家女子就能随便打人吗?”
宣琪没见过这种场面,愣在原地,傻傻站着。
众人都围了上来,在形成包围圈之前,我绕到胖男子身后,朝他膝盖重重一踢,直接把他踢趴下,他吃疼,拉不住采青,我拉着采青逃跑。
“拦住他们啊,我的妻啊!”
“做你的春秋大梦,死也不会嫁给你!”采青回头骂他。
“别说话了。”我抓紧竹篮。
“被欺负了为什么不能说?我不是委曲求全的人。”
莫名的原因,我有些焦躁,说的话也不经大脑。“敌强我弱,敌暗我明,大声嚷嚷就能把他们打趴下?不认清敌我形式,你只会暴露自己的行踪,白白牺牲。你笑公子符里的大鹅自不量力,敢啄掌事,中午就被煮了,可你刚才的行为不也跟大鹅一样吗?”
采青沉默,她的手腕变沉了,半晌她才说:“我不是大鹅。”
“我知道。”我叹气,干嘛跟她讲这种话,对我没什么好处。
她想了一会,我能看到她头顶冒出的白烟,她得出一番结论。“日后我听你的就是,我脑子笨,不会分析。”
啊,这么坦率吗?
“那你要乖。”我摸摸她的头,她小我两岁,让她叫我一声“姊姊”不过分。
“知道啦。”她点头,乖巧跟在我身后。
我们到了西街,这里比东街繁华,店铺摊贩也比东街多,我瞧了一圈,按着他给我的提示,找到一家买胭脂的摊子。
“姑娘…买…胭脂吗?”店主是个很害羞的青年,五官端正,眉目清秀,正眼看我们都不敢,手在几十盒胭脂重胡乱指着,“都是新货…上等的…姑娘看看。”
宣琪直白道:“他怎么话都说不利索?不会是假货吧?”
“怎会……本店经营……五年,这盒”,他拿出青瓷装的胭脂,“这盒胭脂来自西域,把红蓝花、栀子花和芍药碾碎,还加了桂花油,抹上有花朵的颜色和香味。”
“说话利索了。”宣琪惊讶着说。
“店家说起在行的不会紧张。”我笑着,接过他手上的胭脂,瞧这颜色好得很,跟初放的桃花一个颜色,“这盒我买了。”
宣琪在一旁附和:“我也要一盒。”
“姑娘……好眼光。”他说话又磕磕碰碰的。“我好想把他舌头拉出来,把他的舌头捋直,再塞回他嘴巴,让他能好好说话。”宣琪说出我的心声,我在一旁笑而不语。
我又挑了几盒胭脂,在他包装的时候,我问他:“店家能借个摊位给我们卖手帕吗?手帕所得我们分你一成。”
“我…能看看…吗?”
“没见过女子绣的手帕啊。”宣琪把竹篮甩到他面前,“瞧仔细了,都是我们一针一线绣出来的。”
“针脚…绣得好。”他拿起一方手帕,细细观察了一番。
“你别摸脏了。”宣琪欲拿回手帕,我拉住她,低声说:“店家诚信经营,在西街有响亮的招牌,怕我们砸了他招牌才仔细检查。没事啦,你的女红一等一的,他要是能挑出毛病,我们就不买他的胭脂。”
“两位姑娘…随便坐…”他很是紧张,手在胭脂盒上不算擦拭,似乎这样就能掩饰他的慌张。
“你答应啦!”宣琪高兴到跺脚,她二话不说就开始叫卖手帕。
“嗯。”
我托腮,“不知店家姓名?”
“陈宁。”
“我叫卫璇,她是宣琪,今天仰赖店家照顾。”
“不…客气。”
“店家在这里开店多久啦?”
他头低得更低了,“五…年。”
五年,足够让那些人查上大半年,我明白为什么江世白会选择他,老实人好欺负啊。
宣琪问:“你说话为什么结巴?”
“我…没有…”他更紧张了,汗水滚滚而下。
“我们绣的手帕怎么样?”我拿起月白色的绣金乌手帕,想岔开话题,每个人都有难言之隐,没有必要一一揭开。
“姑娘…蕙质兰心…心手锦绣…灵手绣心…”他词藻用尽,说不下去了。
“他说什么呢?”宣琪听不懂这么婉转的夸人词语。
“说你长得美手又巧。”
“这倒是实话。”她摸了自己脸。
“绣工不错,多少钱?”清冷如高岭之花的声音传来,我身子一僵,没想到他会亲自来,没想到我们这么快就见面了。
宣琪轻轻拉着我的袖子,掩饰她的兴奋,以只有我们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他长得好好看啊,跟洛水神仙一样,容貌气质不输公子,我们给他打个折吧。”
我摇头,给我往死里喊价,他最不缺的是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