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第75章
薛朗谦离开后,一辆不起眼的黑色家用轿车也紧跟着从单家的小巷子驶了出去,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斯年上楼洗了澡,换了条小黑裙,又重新化了个复古冷艳的妆,然后偷偷潜入地库,开走了她八百年没机会开一回的白色帕拉梅拉。
她也不知道自己这么做是出于什么心理,不过自从昨晚把云城推进河里之后,她心底某些见不得光的东西突然疯长,她控制不住。尤其白天见到了邹颖歆后,她那个得意又恶毒的眼神彻底激怒了她,她很想知道,抢别人的东西,是不是真的有她传递给她的那么快乐。
停好车,上楼。
夜已深,新区住院部走廊里空旷,寂静,一股浓浓的消毒水味。
斯年的高跟鞋声在走廊内回荡,甚至有点恐怖的味道。
推开门,入眼的首先是一张空床,以及两张床之间隔着的白色布帘。斯年挑了挑眉,款款走上前去,将白色布帘缓缓拉开。
然后,她和云城的目光就尴尬地撞在了一起。她原以为,他此刻正半死不活地躺在那里烧得满嘴说胡话,可事实上,人家正坐在床头看书,看的还是马尔克斯的经典名著《霍乱时期的爱情》。
点滴瓶里的生理盐水滴滴答答,每一下好像都在无声诉说她的愚蠢。
这场景似曾相识,她一下子就想起了那一年,她也是那样不顾一切地跑去他弟弟婚礼上找他,结果踟蹰了小半天都没敢进人家的门儿。
似乎是没想到她会来看他,他慌乱地一下站起了身,鞋子都没穿,还差点将点滴瓶从支架上扯下来。
“年年!你,你怎么来了?”他红了脸,眼神里都是惊喜。
“也没什么,就是过来看看你死了没有。”斯年说话时很有一种站在道德制高点上的莫名狂妄和高傲。
“昨天不是你叫人救的我吗?我死没死你不知道?”云城过了年似的开心,一口白牙明晃晃。
哼,也可能是皮肤太黑衬的。
斯年一口气堵在胸口,不知道怎么发泄,来之前脑子里勾画的所有东西都消失了,她这会儿像个退了壳的软脚螃蟹,除了横着走的姿态是豪横的,其余哪哪都是软的。
“你都住院了,家里也没人来陪你?”斯年白了他一眼,贴着另一张床的床边与他相对而坐,他们已经很久没有共处一室说过话,两人心中不禁同时产生了一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家里没人。”
“你妈呢?”
“她在老家。”
“你老婆呢?”斯年故意扎他,然后又作恍然大悟状,“哦,我忘了,她得在家带你们的孩子是吧。我今天见着你儿子了,他叫璨璨是吧,长得挺好看的,就是一点都不像你。”
“你在哪见着的?”云城蹙了蹙眉。
“就大街上呗,怎么,你家孩子又不是猴,我还得买票才能看啊。”
云城嘴角一抽,这丫头……说话还真不客气。可是这样的她又让他想起了她十几岁时候的矫情样子,柔情蔓延开来,让人既心酸又心疼。
他们终究是再也回不到过去了。
两人不再说话,只是这样肆无忌惮地看着对方。
他穿着医院的蓝白条纹病号服,下巴上的胡茬不见了,头发却依然有点长,刘海垂在眼睑上方,顺毛的他让她想起了他家相框里那张他年少时候的照片。自从相识以来,她见到的,就是短发清爽,线条利落的他,如今面对变了个模样的他,她反而有些不知所措了。
短发的他男人气十足,像她的哥哥,长发的他少年感满满,看着让人心疼。
这么一对比,斯年这身装扮就显得很刻意了,她这长发红唇,包裙细高跟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来勾引他的。虽然一开始她的算盘是那样的,勾引他,然后再狠狠羞辱他一番,可现在,她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窘迫得只想逃。
“既然你没死,那我就回去了,等回头你死了我再来庆祝。”
斯年站起身,可手腕却被他拉住,“求你,再坐一会儿吧。”
他竟然说,求你。
斯年心中的酸涩一下涌了上来,她看不得他的卑微。一直以来,她都像是他捧在手心里的水晶,他太珍惜,又太怕她坠落和破碎,难免就太过于小心翼翼。
“你怎么这么热?”斯年感受到了从他手心传来的温度。
“嗯。”他点点头,眼神中都是温柔。
“你还发着烧?”
“嗯。”
斯年回过身去,用手心触碰了下他的额头,果然烫得吓人。她和他肌肤碰触的刹那,她清晰地感受到了他身体的紧张和绷直。
“下回碰见我还敢那么轻浮,就不是被推到河里那么简单了,记住没?”她低头看着他的眼睛。
“嗯。”他点点头。
“体温计在哪?”
“抽屉里。”
斯年无语地瞥了他一眼,“怎么不嗯了?”
“嗯。”他顺从地答。
气得斯年抬手就打,他也不躲,只是看着她笑。
看他没事人似的坐在床头看书,斯年还以为他没什么大事,可这一测体温才知道,他竟然已经烧到了41摄氏度,她很怀疑他已经被烧傻了,现在整个人都是神志不清的。
“医生怎么说的?”
“就那样说得呗,反正没什么大事,暂时也死不了。”云城不以为然。
“晚饭吃了吗?”
“实话实说是还没有。”
“为什么?”
“忘记了。”他答得坦然。
实际上,是他身体难受得吃不下,头炸了似的疼。
“邹颖歆那么不择手段地抢走你,为什么不能对你好点呢?”斯年想到她抱着孩子去薛家老宅找她谈判,让他放过他,放过他们,可是她竟然不愿意花点心思让他好好吃顿饭。
云城不说话了。
看见他这个任人揉捏的样子她就生气,虽然她也不知道她有什么资格生气,“我有没有跟你说过,这辈子除了我,谁都不能欺负你?”
“嗯。”
这句话让云城破了防,眼泪瞬间就涌了上来,他立刻别过头去,不想她看见他这副模样。可是转头的动作太大,他难受得皱起了眉。
看着他哭,斯年立刻红了眼睛。她是很贱,就算到现在她竟然还爱着他,否则她不会如此和他共情。
这要是薛朗谦在她面前哭,她首先会怀疑他的动机,其次会觉得好烦,她只是和他结个婚而已,竟然还要搞得那么复杂?
“行了,别装深情了。你要真这么爱我,当初对别人怎么硬得起来?”
斯年的目光在他的身体上肆无忌惮地游走,还特地在某处停留了片刻,然后她轻蔑一笑,掏出了手机,点开了外卖app。
云城没想到她说话会这么露|骨,快两年不见,她好像又有哪里不一样了。她身上现在有一种无所顾忌的、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的放纵。
“你睡会吧,一会儿外卖到了我叫你。不过,你别误会啊,我只是在报答那年我急性肺炎躺在松城的医院里你照顾我那两三天的情分。虽然我看见你就恶心,但谁让我单斯年向来不喜欢欠别人的呢?”
斯年走上前来,扶住他的肩膀,强行把他按在枕头上,她烦得犯了烟瘾,但她却必须克制。为什么连烟瘾这么难戒除的东西她都能克制住,而他却不能克制住那一晚对邹颖歆的欲望呢?
云城躺下去的瞬间,她的发丝拂过了他的脸,酥酥麻麻的痒,而且,她俯身的时候,低胸的裙子不小心春光泄露,回忆啃噬着他,钻心地难过。
“你往哪看呢?!”斯年用力戳了下他的头,他立刻心虚地闭上了眼睛。
“云城,你从《霍乱时期的爱情》里面看出什么来了?”她趴在他的床边,目光复杂地看着这张让她迷恋了八年的脸。
“我觉得阿里萨和费尔明娜跨越五十年的爱情挺让人感动的。”云城的睫毛一直不安地眨着,因为他感觉到了她若有若无的呼吸正萦绕在他面前寸许之间。
“嗯,你自我代入男主人公了是吧,一边和别的女人上床,一边还能大言不惭地说爱了女主一辈子?”斯年讥诮。
“我,我没有……”
“所以,即使我嫁给了别人,你也还能继续爱我五十年?”
“嗯。”云城依旧闭着眼眼,但他语气额外认真。
“呵,谁要五十年后鹤发鸡皮的老头?云城,没想到,你还挺会做梦的。”
云城沉默了半晌,还是忍不住问道,“年年,薛朗谦,他对你好吗?”
“他凭什么对我不好?年轻貌美又多金的单斯年还轮得到你们这帮老男人挑挑拣拣?”
斯年说话的时候,她温热的呼吸便丝丝地喷薄在他的脸上,高热让他逐渐迷蒙,他开始不自觉回忆他们曾在一起时候的点点滴滴,那时候的她总爱躲在他的怀里,像一只黏人的猫。
她还会用她的小爪子轻轻地撩拨他,无论他在工作、学习还是做家事,她总爱撒着娇搂着他的脖子索吻。
那样平常的日子,却很可能会是他这辈子唯一拥有的最温情和轻松的时光,永远不能再重来。
“我们预计年底结婚,到时候你和邹小姐别忘了一块来参加我的婚礼啊,你之前不是说很想看我穿婚纱的样子吗?凭着我们这么多年的交情,我一定选一件最漂亮的婚纱,满足你的愿望。”
斯年字字如刀,毫不留情地扎向他,也扎向自己,在这场爱情中,他们本就两败俱伤。
云城翘起嘴角,“好。”
然后他们便不再说话。
斯年本以为她说完这些话之后心情会非常爽,可现在的情况是,她切实地感觉到了那种所有箭头回旋射向自己的痛苦,很悲凉,很无力。
她曾以为她可以凭借一己之力改变命运,改变一切,可原来,她不过就是造物主眼中上蹿下跳的小丑,可笑至极。
云城陷入了昏睡。
斯年没有照顾过别人,可是她记起她生病的时候他给她物理降温的回忆,于是她也学着他曾经的样子,用湿毛巾帮他擦了额头和身体。
他手臂上的血管像暴露在地面上的树根,枝枝蔓蔓,生命力旺盛。他说他会爱她五十年,可她却并不觉得自己会活五十年。她早就对这漫长而无聊的人生失望透顶,她后来无数次想过,如果她在非洲被劫持的那一次直接死了会怎么样。
云城会因此而痛苦和悔恨终身吗?
可惜,如果只是如果。她是斯静倾心教育出来的精致利己主义者,自我牺牲这种蠢念头,偶尔冒出来一次就可以了。
再次碰触他身体的感觉让她恍惚,她越来越热,晚风从窗户吹进来,吊灯摇晃,她的心也开始跟着摇晃。
外卖小哥把粥送到了病房里。
“云城,云城?起来吃点东西?”
她摇了摇了他的肩膀,可他仍旧昏睡着,安安静静。
斯年忍不住用指腹去描绘他的眉眼,他不算清秀精致那一挂,但只要他站在那里,却总让人移不开视线。他是野性和质朴的矛盾组合,温柔的,厚重的,让人充满安全感的。
他始终让她想起皮革和大地,旷野的风和天边的云。
“阿城,我们为什么就走到了今天呢?”
床上的他好像陷入了某种梦魇,眉头一直是皱着的。
她突然忘情地俯身去亲他的唇,发着烧的他连唇都是热的,也是皲裂的。她轻轻舔舐着他的伤口,眼泪一滴滴落在他的脸上,再蜿蜒流淌下去。
时光寂静,空气里只剩下她啜泣的声音。
“年年,别。”他突然出声,但是仍旧没有睁开眼睛。
斯年听到了他犹如鼓噪一般的心跳声。
“怎么,你都病成这样了还没忘记给她守男德呢?当初你背叛我的时候怎么眼睛都没眨一下?”
斯年嘴里说着最尖锐的话,指尖魅惑地在他身体上游移。
她现在有一种近乎变态的报复心理,她就想看着他出丑,看着他打碎那副看似纯真忠诚的躯壳,将内里所有的肮脏和虚伪暴露出来。
“别这样,你会后悔的。”云城痛苦地按住了她那只不安分的手。
“云城,你装什么清纯?你是忘了当初你手机里那些照片了吗?”
斯年还欲再说,下一秒,她就被他狠狠吻住了。
他热得像烧红的铁,手臂上还连着输液管,可这一切反而让他们之间的接触更加张力十足。
他按下了墙上的开关,灯光熄灭,窗外的月光洒进来。
“喜欢吗?”他蛊惑着她。
她咬着唇,恨恨地看着他,不回答。
很久很久,直至他的额头落下汗来。一滴一滴落入被子中,也落入她的眼窝中,唇瓣里,咸咸涩涩。
“云城,你现在时间都只能这么短了吗?”她极尽讽刺。
“我好像,退烧了。”他用唇轻轻描绘着她的唇线。
“你竟敢把我当退烧药使?”斯年目光如刀。
“不是,我想跟你说的是,长夜漫漫,一点都不短。”
他再次俯下身来,她很快就深刻感受到了身体深处再次清晰起来的充盈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