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第67章
斯年只有陈湘湘了。
好在,她没有辜负她。一听说她要回松城,她二话没说收拾行李就陪她踏上了北上的飞机。
一路上,斯年都靠在她的肩膀上,把所有的眼泪和鼻涕都留在了她的毛衣上。
周海潮是在抓捕犯罪嫌疑人的时候被对方残忍开车拖曳碾压殉职的,再过几天的元旦就是他四十五岁的生日了。本来斯年就想好了忙完这段回松城去看他,却没想到意外就这么猝不及防地发生了。
她生日那天,周海潮还给她包了个五百块钱的红包,告诉她想吃什么好吃的自己去买,她当时还笑着说,就想吃家里做的家常菜,他答,元旦放假你回来,爸亲自下厨给你做。
他怎么可以这么对她,说好的事情说不算就不算了?
周海潮的遗体告别仪式在松城的烈士公墓进行,举行仪式的前一天,松城下了一场特别大的雪,所有人都说那是老天在以特殊的方式为烈士送行。
斯年躲在安然的怀里哭了一宿,第二天去公墓的时候她几乎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安然仿佛一夜间老了十岁,奶奶受不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打击犯了心脏病,被送去医院治疗了。而已经上高二的馨月自从得知父亲牺牲的消息就把自己锁在房间里没有出来过。
第二天一大早雪终于停了,小区里存了一尺厚的雪,可是知道周家人要出门,很多热心的邻居早早就帮忙为他们清除了一条一米宽的小路。
“年年,吃点热汤面吧。”安然把一碗汤面端到斯年面前,温言劝着。
“妈,我真吃不下。”
“得吃,你在这个家是姐姐,你得坚强,给妹妹做榜样,你爸还等着你们引路呢。”
安然这句话又让斯年差点哭晕过去,可是她还是努力控制住了体内不断涌出的泪水。她走到馨月的卧室门口,轻轻敲了敲她的门,这孩子也已经一天米水未进了。
“月月,出来了,我们得送爸去了。”
门开了,已经比斯年还高的小姑娘满脸泪痕地站在了她面前。
“姐……”
月月一下搂住了斯年的脖子大哭起来,“我没有爸爸了,再也没有爸爸了。”
“月月不怕,姐姐会保护你的,爸爸是英雄,我们要以他为骄傲,也要成为他的骄傲,知道吗?”斯年拍拍妹妹的背。
“嗯。”
“来吃饭,吃不下也要吃,听话。”
斯年把一碗汤面递给馨月。
两姐妹不再说话,各自就着泪水强压了一碗面下去。
周海潮的遗体告别仪式上来了三四百人,这里面有亲朋好友,也有公安战线的领导同事们,还有一些自发来悼念的热心市民。
斯年和馨月作为女儿向每一位来悼念的人鞠躬致意,整个过程中,安然都表现出了令人敬佩的坚强,她把所有的悲痛都压抑在了心底,从始至终没有任何失态。
周海潮穿着黑色警服,身上盖着党旗,身体周围都是鲜花。这也是斯年才看到他的仪容,她见他安安静静躺在那里,像睡着了一样。
他的样子和五年前把她从噩梦中拯救出来时候没有太大差别,只是头发比那时候更白了些。她永远都记得他脱下身上的制服披在她身上时候的温暖,也永远记得他去接她下晚自习时候带她去吃夜宵时的宠爱和纵容。
“老周,年年回来了。你这两天不是一直念叨她吗,可算把她念叨回来了。”安然在他耳边念叨。
斯年再次眼泪决堤。
“爸爸。”她跪在了他的面前。
“你一路走好,在那边好好照顾自己,不要担心家里,我会照顾好奶奶妈妈和妹妹,你放心吧。”
斯年不跌地给躺在那里的周海潮磕头,惹得现场很多人忍不住跟着再次泪了目。
告别仪式结束,斯年和馨月又陪着安然把周海潮送到了火化间,眼睁睁看着他变成了一把骨灰。
好好一个人,就这样说没就没了。
斯年眼泪哭干了,葬礼结束回来的路上,她只是两眼空空地歪在湘湘的头上,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好在,还有她一直陪着她。
“哎,师傅,麻烦您停一下车,年年,你看看那是不是云城?”湘湘指向窗外。
“云城?姐夫?”馨月还记得她问斯年,云城是谁,她答,云城是姐夫。
斯年顺着她们的视线向外望去,竟真的看见云城衣冠楚楚地从远处走过来,只是,他身边还站着个穿白裙的女孩手里捧着鲜花,头上还别着白纱。
斯年看向眼前的建筑,招牌上的几个字瞬间刺痛了她的心。
松城民政局。
别着白纱的女孩正是邹颖歆。
“简直岂有此理!”陈湘湘拉车门就要下车。
“算了,湘湘,我不在乎了。”
“你可以不在乎,但是我不能。”陈湘湘到底跳下了车。
然后斯年就看见她径直走向路边的灌木丛,从里面抽出一根比拇指还粗的树枝来。在云城和邹颖歆反应过来之前,她的树枝已经抽到了他的脸上,还连着抽了两三下,他的脸上瞬间渗出了血珠,两道红痕触目惊心。
“云城,你这个不要脸王八蛋!”陈湘湘破口大骂。
“喂,你是谁啊?!”邹颖歆冲上来和湘湘理论。
斯年无法,只好带着馨月下了车。
云城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她,他雕塑一般定在原地,甚至忘记了呼吸。
他看见他的手臂上别着黑纱,整个人也憔悴得不成样子。
他感觉此刻万千蚂蚁正在啃噬他的心,令他痛不欲生。
“斯年?你为什么别着黑纱?”云城几步跨到斯年面前,拉住了她手腕。
“你放开。”斯年想甩开,可是她实在没力气折腾了。
“你告诉我,谁去世了?”云城红了眸子,看上去很可怕。
“你看不到吗?”馨月手里还抱着周海潮的遗像,那上面的他照例穿着制服,相框上围着黑纱。
云城认出了上面的人是个警察,但他却不知道他是谁,突然,他脑子里一道光闪过,“这是周警官?”
他当然听她说过,当年他离开松城,要不是周爸一家,她人可能就没了。
云城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馨月和周海潮,又转过头去看斯年,她像个失去灵魂的娃娃,面色苍白,眼睛里黯淡无光。
“湘湘,我们回去了,安妈还在家里等着呢。”斯年不看云城,而是转向陈湘湘。
“云城,你会不得好死的!”陈湘湘恨恨地咒骂了一句,然后轻蔑地看了一眼邹颖歆。
“阿城,你快点,一会儿里面下班了。”邹颖歆大声叫住云城。
阿城,她说过的,除了她,不允许任何人这样叫他。
可是,什么都变了。
是她太傻了,竟然相信这世上有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爱情。
“年年。”云城不理邹颖歆,只是看向斯年。
“云城,麻烦你放开。”斯年垂着眸子,并不和他对视。
“年年,我错了。但是你相信我,我的心里从始至终都只有你一个人,我从来都不爱她,也没想过要娶她……”云城突然抱住了斯年,和她额头抵着额头。
“你放开我姐!”馨月厌恶地大喊。
“云城,你放开斯年!”陈湘湘从他背后又一树枝抽了下去,把他的脖子也抽出了一道红痕。
可是他仍旧不放手。
“云城,麻烦你放手。”斯年仍是重复这一句。
可他仍不为所动。
“我说,你放手!”斯年突然崩溃大喊,然后一巴掌就抽在了他的脸上。
她打得太狠,自己差点摔倒。
从十七岁认识他,她就从没有跟他说过一句重话,平时虽说都是她欺负他的时候多,可她一般都是以撒娇的语气进行的。
而现在,她竟然带着她全部的恨意,用她全部的力气给了他一巴掌。
直接在他的脸上留下了个清晰的掌印。
云城想要伸手扶住脚步虚浮的她,但到底还是将手停在了半空中。
“云城。”斯年竟然笑了笑,“我在此发誓,再见面,你我之间一定会死一个。今天是周爸入土的日子,看在他的面子上,我不和你计较。而现在,你可以带着你那个卑劣而丑陋的女人继续去结婚了。我祝你们永远夫妻离心,不得善终。”
斯年悲伤到想吐,早晨那碗热汤面还堵在胸口,闷得她难受,她捂住嘴转过身去,蹲在路边吐了个昏天暗地。
那碗热汤面原原本本又还了回来,她吐到胃里只剩下酸水还没有停下来。
云城的眸子攸地转深,他难以置信地看着蹲在路边小小一团的她,心中一个他无论如何也不敢想的念头却怎么也按捺不住,他冲动地一步迈向她,却被湘湘强势地挡在了身后。
“年年,你没事吧?”湘湘拍了拍她的后背。
“没事,我们回家吧。”斯年站起身,眼前突然一片黑,她差点又晕倒。
可是她生忍住了。
她才不会在他面前展示脆弱。
从小到大,她一个人承受的东西多了,她本就不需要任何人分担。
“阿城,我们今天还领证吗?”
邹颖歆看着斯年远去的背影,挑了挑眉,脸上浮起一朵得逞的微笑。
“改天再说吧。”云城不动声色地躲开了她挽着他的手。
“可你这一脸的伤,一会儿回去要怎么和桂芳阿姨交代啊?”
“有什么可交代的?这不是我自找的吗?我还嫌她打得太轻了呢。”云城转身就走。
“哎,你就这么扔下我走了?”邹颖歆跺脚。
“你回酒店去吧,我得回家住。”
“喂,你还是不是男人啊,你就算不管我,还不管我肚子里你的孩子吗?”
可云城却只当做什么都没听见,不一会儿,他就消失在了邹颖歆的视线里。
当天晚上,斯年就发起了高烧。
她烧到40度,烧到胡言乱语,把安然吓得腿都软了。
自打和云城分手,斯年就强撑着一口气,到今天,她这口气泄了,所有虚假的健康瞬间瓦解,她身体本来的样子立刻暴露出来。
家里没了男人,陈湘湘回了自己家,家里一个病倒了老人,还一个第二天要上学的半大孩子,这下竟然连个能送斯年去医院的人都没有了。
不得已,安然只好打了120。从前被周海潮宠着,她还能做那个吃着零食刷偶像剧的小女人,而现在,她得做顶梁柱了。
可谁也没想到,她们会在医院碰到值夜班的桂芝,云城的小姨。
还没到半个钟头,云城就穿风破雪赶来了。
桂芝和外甥的关系一向要好,前一段云城还给她分享过他和斯年的合影呢,怎么一转眼,姐姐就带了个怀了孕的女人回来说是要给他们结婚呢?
而且她看外甥那个样子,也并没有满心欢喜啊,倒像是被人做了局。所以她一认出斯年就立刻给云城打了电话。
“安妈是吧?我是云城。”他和安然说道。
安然知道云城,但是并不知道斯年和他分手的事,一听到他的名字,她两行热泪立刻流了下来,这家里还是得有个主事的男人啊!
“好好,刚医生说年年感染了急性肺炎,要住院挂瓶呢。”
“安妈,医生药开好了吗?”
“开好了,一会儿护士就过来了。”
“安妈,她还不能挂消炎药……”云城斟酌了一下,还是说道。
“为什么啊?这肺炎可大可小啊,不赶紧治哪行?”
“因为,我怀疑,她怀孕了。”
“啊?”
安然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