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第46章
酒店的西餐厅营业到晚上九点半，这让他们还有时间填饱自己的肚子。餐厅位于三十三楼，电梯一开，印象派的花园便攸然在眼前展开，走廊上挂满了莫奈的仿作，画中睡莲绽放，垂柳摇曳，浮桥飘荡，水光潋滟。
窗外是灯火闪烁的城市夜景，桌上花瓶里摆着繁复而艳丽的鲜花，刚好和墙壁上的花园相呼应。垂在餐桌上方的复古吊灯把每个人都罩在昏黄的光影中，像是电影片场称职的打光师，让座位上的每个人都看起来比平时更好看了几分。
斯年忍不住在心里暗骂薛朗谦，这么浪漫的环境，她竟然不能和云城独享，简直浪费时光。她不相信他没眼色到愿意做人家小情侣之间的电灯泡，那么就只能说明一件事，他是故意的。
“看下你们想吃点什么？我请客。”薛朗谦笑着把菜单递给斯年。
“哪能让你破费，这次我妈妈的事你帮了我这么多忙，于情于理都应该是我请客。”
“我也没帮到什么实质性的忙呢，不敢提前邀功。”
“薛总给了我缓冲时间，这要是真等到吴家资金链断了的时候，恐怕就来不及了。”斯年漫不经心地翻着菜单。
“你就没想过是我骗你？”薛朗谦拿毛巾擦了擦手。
“没，薛总没必要和我开这样的玩笑，况且，就算看在海滨叔叔的份儿上，你也不会骗我。”斯年灿烂地笑，其实，她早给瀚海的财务总监打过电话，吴家的事情，老百姓可能会不知道，可是圈子里却不可能得不到一点风声。
“我随便点了啊。”斯年转向云城。她知道他定然是没有来过这种地方，索性也就不难为他了。
“好。”
斯年叫过侍者，一边翻菜牌一边点菜，从头盘到主菜再到甜品前后没有超过三分钟。
薛朗谦神情讶然，他没想到这么一朵看上去娇柔的富贵花行事这么爽利。在他眼中，她是他前三十年见过最特别的女孩，一双美目清泉一样灵动，低首垂眸时又让人忍不住想怜惜，就像是月光下的白玫瑰，冷冽清新中又带着一抹骄傲的艳。
若她笨了点，出身低微了点，那么她必然会是男人最爱豢养的金丝雀。可偏偏她是瀚海集团出身名校的大小姐，如此，至少在n市的上流交际圈，只要她愿意，世家公子都将是她的囊中之物。
那么这个云城，只是她一时兴起的消遣吗？薛朗谦相信她比谁都清楚，生于他们这样的家庭的孩子，无论你心里的想着的人是谁，最后都逃不过家族联姻的结局。大家为的就是资本垄断，扩大商业版图。
薛家涉猎的领域很多，但在生物科技领域还是一片空白。
“薛总，您想吃什么随便点，不用客气，今天说好了我请客。”
“来这个场合我是不是穿得太随意了？”云城笑。他今天穿的是一件黑色的休闲风衣，里面搭的白色纯棉t恤。
“有什么关系，是你吃饭，又不是饭吃你。嗯，这个香煎银鳕鱼不错，你尝尝。”斯年旁若无人地用自己的叉子送一块鱼到他嘴里然后满脸期待地等着他的回应。
“怎么样？”
“不错。”云城挑了挑眉，送给她一个灿笑。
“来，海鲜和白葡萄酒是绝配。”斯年举起了杯子。
薛朗谦在对面眯了眯眸子，看这二位浓情蜜意的样子，两人应该是还在一起没多久？
“我冒昧问一句，你们俩是怎么认识的啊？”薛朗谦轻呷了一口红葡萄酒。
“我们？”斯年闻言斜睨了一眼云城，“他是我路边捡的。”
“那你们还挺有缘分的。”薛朗谦言不由衷地笑笑。
“是吧？薛总您结婚了吗？”斯年状似天真地问道。
“我看着像已婚人士？”
“挺像的，我五年前去你们家拜年的时候，不是刚好赶上你们家给你安排相亲？我还记得当时那小姐姐呢，特别漂亮大方。”
“没你那么好的运气，我还单身。”薛朗谦和斯年云城碰了碰杯子。
三个人一边吃一边闲聊，直聊到餐厅快打烊。
“阿城，我喝不了了，你帮我喝好不好？”斯年撒着娇将自己的小半杯白葡萄酒也推给了云城。
云城忍不住笑，这个平时高度白酒都能喝半斤的女中豪杰，突然矫情什么？可是没办法啊，他就吃她这一套，她矫情，他也乐在其中，只能宠着。
“我去趟洗手间，回来帮你喝。”云城站起身，和薛朗谦点了点头，然后大步离了席。
其实他并不是要去洗手间，而是去买单，这顿饭于情于理都该是他和斯年请，而他是她的男人，怎么可能吃顿饭还要花她的钱？和他们相比他的确是个穷人，可一顿饭对于今天的他而言，倒也算不得什么。
作为男人，他自然明白薛朗谦对斯年的企图，他相信斯年也明白。从几年前他爱上她的那一刻起，他就预想到了今天的场面，他从没有将自己视为她最终的归宿。
他能做到的，就是和她在一块儿的每一秒钟都倾心地爱她，珍惜她，至于其他的，就交给命运吧。
“你觉得你们俩会走到最后？”云城离席后，薛朗谦立刻将这个扎心的问题抛给了斯年。
“为什么不能？”斯年反问。
“我觉得不能。”薛朗谦强势地看着她，压迫感十足。
“为什么你觉得不能就不能？”真是好笑，他以为他是谁？
“因为，我也经历过你所经历的一切。”
薛朗谦的目光在昏黄的灯光下暧昧不清，斯年手中的叉子一顿，反应了两秒，她才明白他在说什么。果然霸道总裁心底都有个白月光。
“她人现在过得好吗？”
“很好，嫁了我们共同的一位同学，儿女双全。斯年，你听我一句劝，咱们这样的人，最好不要在情这个字上陷得太深，否则，总有一天要血肉模糊地还给人家。”
薛朗谦微微一笑，切了一块带血的牛排放进口中，然后又优雅地举起了杯子。红葡萄酒的香醇气息恰到好处地冲淡了牛肉的油脂味儿。
斯年看不懂他，也不知道他说的话有几分真心。他和云城不一样，云城是坦荡清澈的一杯泉水，而他则是肉眼难以分辨的五十度灰，就算把潘通色卡摆在她面前，她也读不出他的色号。
“我们不一样。”这世上，云城就是她最后的堡垒，她和他是少年相识的情分，是经历过生别离和长相思的初恋爱人，是多年后再重逢仍旧会为彼此疯狂心动的命中注定。
“谁都觉得自己不一样，你就那么笃定？我也曾经以为我会是她两个孩子的爹呢。”薛朗谦嗤笑一声，言语间尽是悲凉。
斯年倒是没想到他这样一个男人竟然也会对一个女人如此情深，不觉间就对他放下了一丝戒备，仿佛他们俩是曾经在一个战壕拼过命的战友，多少也有了些共情。
云城回来时手还是湿的，他是个不拘小节的男人，每次洗完手总喜欢把水弹在斯年的脸上惹毛她，然后再看着她张牙舞爪地反击他。不过今天碍于薛朗谦在场，他没逗她，只是拿起了桌面上的白毛巾。
恰好斯静打电话过来。
斯年也没避着薛朗谦和云城，直接在他们面前接了电话。
斯静在那边竹筒倒豆子似的噼里啪啦，先是把杨婉菲骂了个狗血淋头，然后才哭着说这笔钱恐怕要悬。
其实不用斯静说，斯年也猜了个差不多。斯静贪心不足自己犯了蠢，这么一块肥肉送到人家嘴里，人家要是不吃都对不起她。况且，在商言商，说好的投资款，那就是共担风险，共负盈亏，怎么可能说项目出现了问题投资人就可以随意撤资？
她让斯静去找杨婉菲的目的无非就是想让她试探一下事态的严重性，眼见着人家现在连敷衍都懒得敷衍，想必是吴家已经打定了主意要坑投资者。就算是将来有一天吴家破产清算，那它首先要还的是银行，承建商，购房的百姓，至于投资者？你都有钱投资，那着什么急？放到最后再说吧。
挂下电话，斯年的脸色很难看。
若斯静跟她的下家签的也是投资协议也好说，那她顶多也就亏损她自己的八百万，实在不行就像她说的，她们还可以找各路关系网和吴家谈谈，从南邬拿两栋别墅回来。可偏偏，她竟敢高利借款上千万，这部分的钱可以送她去坐牢都不夸张。
简直荒唐，斯年实在想不通她那个妈每天都在想什么。
“怎么了？”云城握住了斯年冰凉的手，眼神里都是关切。
“没事儿。”
“吴家两年前面向企业高层发行了一款两年期理财产品，年化收益22，上个月已经完成兑付，你猜这部分钱到哪里去了？”
薛朗谦的声音很轻，但是落入斯年的耳朵却无异于惊涛骇浪！
“你是说，杨婉菲很可能根本就没有把筹来的钱注资到南邬的地产项目里，而是直接买了公司的理财产品？就等着吴家的资金链一断她就借势让这笔钱理所当然地跟着大船翻到海里去？她怎么敢？明晃晃的股权代持协议在那里，她这么做是犯法啊！”
薛朗谦露出一丝赞许的微笑，这丫头果然聪明，一点就透。
“问题就是，谁会去质疑她呢？我猜着她手里绝不止你妈妈的两千万。”
“那我现在该怎么办？”斯年手心都是凉汗，但同时无法言喻的巨大惊喜涌上心头，她没想到已入死局的棋还能绝处逢生。
“你什么都不用做，我会派专业人士去和斯静阿姨对接，尽全力帮她把钱拿回来。”薛朗谦再次举杯和云城、斯年碰了碰，然后仰头饮尽最后一口红酒。
“这……薛总，这么大的忙没有白帮的道理，有什么条件你尽管提。”斯年咬咬牙。
薛朗谦似笑非笑看了看斯年，这丫头果然机灵。至于条件嘛，他要说他要她，她给吗？
“你不用太客气，我本来就和杨婉菲有些私人恩怨，更何况咱们两家是世交，我亲叔叔也是瀚海的一员，化繁为简，咱们也算一家人。自己人帮自己人，谈条件就生分了。”
“我欠你一个天大的人情，以后薛总如果有需要我单斯年的地方，你尽管吩咐。”
“这顿饭你们请，我就不客气了，今天太累了，我先回去休息了。”薛朗谦微微点头，然后潇洒转身，印象派大师笔墨下的绚烂花园里，他的背影清隽挺拔，比正脸更动人。
“好的，你早点睡。”斯年和云城站起身，目送他离开。
“阿城，我接受薛朗谦的帮助，你会不会不开心？”
“年年，对不起，我没办法为你做什么。”
“其实，你可以的。”斯年坏笑着勾了勾他的手，喝完了最后一口白葡萄酒。
“我说认真的。我给不了你那么多，别说和薛朗谦比，就是和你圈子里的任何一个男人比，我都算不上什么。年年，和我在一起并不是你最好的选择。”他将她拥入怀中，下巴抵在她的头发上，言语间都是落寞。
“你是不是傻？我们是今天才认识吗？阿城，别猜忌我，别质疑你自己。”
“嗯。”
云城向来清醒而自知。他已经很努力很努力了，却依然被死死困在现实的囹圄中无法逃脱。
他的天太灰暗，他看不到光。
“你知道吗，上大学的时候，那边有个大老板看上我了，他差不多抵十个薛朗谦吧。你知道我为什么没同意吗？”
云城不说话。
“不是因为他太花心，不是因为他太老太丑，事实上，他还算是个很有魅力的成熟男人。更不是因为我太高傲，太把自己当回事。而是，我已经烦透了，对这个世界。别的女孩子想要的金钱、相貌、智商，优秀的爱慕者，在我这，早就没意思了。”斯年淡漠地笑，笑容没有任何温度。
“世人总把女人的欲寄生在男人躯壳上，让她们借着他们的权势和富贵来实现她们的理想和追求。可我不一样，我只想玩，也想看看自己究竟玩出个什么名堂来。三年，我会做到瀚海的高层，再以后，我是帆，瀚海是船，我会带着它远航。阿城，你不想好好看看我这出戏吗？”
“听着，挺有意思的。”云城满眼的宠，他这是爱了个什么小东西？
“是吧？所以，你别在我身上套一般女孩的思维，毕竟人家都挺正常的，而我，是个疯子。”斯年眨眨眼，少女的灵动和清甜传来，小白兔的身体里藏了个怪兽。
“所以你疯了才看上我的呗。”
“谁让我离经叛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