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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斗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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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钟家楼地处华东平原,半山环抱,村子的东边是丘陵,丘陵谷底是良田;村子的西边是山脉,青山绿水,景色宜人。

    秋天,漫山遍野的枫叶,红遍了整个山脉,此时的红叶亭显得格外引人注目,矗立红叶亭下,俯瞰钟家楼,村东头的那棵大杨树的树梢依稀可见,就像一名忠诚的卫士,日夜守候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

    二十多年前,钟家曾经是济州地界的大户。可是,今非昔比,时下,仅仅在钟家楼留下了一处老宅基地,坐落于村子的东南侧。不过,即便如此,单凭此处院落,对于平常人家来说,也是一种奢望。院子里九间堂屋,开设了三个屋门,东西两侧,分别搭建了五间配房,南侧中间是大门。大门两侧,各建有两间耳房。过去,东侧两间,是管家住的;西侧两间,是丫鬟、奶妈住的。院门宽绰大气,占用了三间房子的面积。两扇朱漆大门,是大院的唯一出口。大门关闭,出来进去,恐怕就难了。钟家的房子错落有致,高矮有别,四周封闭,堪称典型的北方四合院的建筑风格。

    钟家门前,四五百米处,池塘、芦苇、田园,相互交织,连成一片。春天,池塘荷花盛开,鸭子、天鹅、鸳鸯、水鸟,成群结队,有叫上名字的,有叫不出名字的,常常惹得路人驻足欣赏那难得的池塘景观。

    这时候,过往路人,放下行囊,在钟家门口的石墩上坐下来,歇歇脚,掏出烟丝,边往烟斗挤压,边欣赏眼前的美景。同时,从身上摸出打火石,咔嚓、咔嚓,慢慢点燃,啪嗒、啪嗒,狠狠吸上几口,舒畅、悠然、美妙,享受着奔波劳碌之余片刻的快乐与安详。

    他们过足了烟瘾,有的口渴了,干脆,敲敲门,问钟家借一壶开水,或者,舀一瓢凉水,咕咚咕咚喝下,顺便再去趟厕所,道一声安好,倘若天色尚早,不论认识的,还是不认识的,人们一旦搭上话,疲劳、郁闷、不快,统统抛到九霄云外,聊着、聊着,聊到尽兴处,手舞足蹈,高谈阔论,接着,牢骚、怒骂、指责,一股脑发泄出来。临了,抬头瞅瞅天色,摇摇头,叹息一番,继续奔波自己的生计去了。

    当年,钟家拥有良田千顷,山地五十里,池塘数百亩,雇佣长工三五十人,三几十个丫鬟伺候左右;如今,早已物是人非,除了钟家楼的一处四合院,就是两里开外十多亩的山荒地。

    钟家的四合院,虽然破旧不堪,可是,在钟家楼依然显得十分耀眼。近年来,钟家大院房顶荒草丛生,就像一块悬吊半空的草织屏风,乍一看,谁都误以为此处院子是一所荒芜的庙宇。但推门而入,进门一看,这才发现,钟家厨房里尚在冒着缕缕青烟,烟雾袅袅升起,越过房顶,渐渐融入了空中,定然是有人在此生活了。

    偶然间,或许还会发现,家里住了一位老人,年纪七十岁上下,村子里的人们时常喊他钟管家。老人从厨房出来,喊了声“少爷!”没人吱声,随即,又喊了声“小钟子!”这时候,屋子里传来“哎哎!”的应答声,一位年轻人,大约二十四五岁的样子,从堂屋的正门蹦着、跳着跑了出来。

    院子的主人叫钟穆春,管家叫钟福祥。多年来,主仆二人相依为命,时下来看,生活过得也蛮艰辛的。不过,听老管家讲:小钟子打小聪明,听话懂事,知书达礼,可谓人见人爱。当初,小钟子六七岁的时候,钟家的生计还能说得过去。八岁那年,他的父母出于对他的未来考虑,邀请了私塾先生,教他读了几年私塾。后来,参加了乡试、会试,考中了乡试第一名。十五岁那年,又参加了朝廷举办的最后一届会试,考中了前三甲。

    这个时候,钟家的生活已经入不敷出,家里无钱可施,功名被人顶替,所以,只好回到钟家楼,跟着母亲种田为生了。

    天地轮回,日月变换。三五年前,每当跟人聊天,他还总是高谈阔论,嘴里“之乎者也”的说着,显得极其自信与从容;时下,几经变故,人也显得亲近和善多了。

    钟家导致目前的境况,谁都不怪,怪就怪他那早早过世的爹,因为吸食大烟,几年下来,不仅抽光了所有的家产,而且还欠下了一屁股的外债。而他倒好,家抽光了,业败光了,抛下一双孤儿寡母,自己撒手人寰就走了。为此,钟穆春的母亲只好变卖了家里的所有财产,草草将他的父亲掩埋了。接下来,自己拖带着未成年的儿子,日夜辛勤劳作,辛苦了一辈子,但等还清了外债,本想陪着儿子好好过几天舒心的日子,谁知,一天好日子没过上,人就累死了。

    自从母亲过世后,老管家觉得自己老了,留在钟家也是多余的人了。所以,随便找个理由借故离开,而小钟子死活不肯,瞅着孩子可怜,自己又没得去处,这才答应留下来,帮他做做饭,种种地,管管家,陪他度过了几年时光。

    眼下,小钟子渐渐长大成人,虽然看上去显得有点邋遢,但仔细一瞅,眉清目秀,不仅长着几分年轻人的朝气与执著,而且,眉宇间流露出北方人的那种憨厚与纯真,钟老管家对他的未来开始抱有了一丝的曙光。

    近来,小钟子的心情极度低落,接连数日,时常重复着同样的举动。每天,站在门前的池塘边,愣愣的,傻傻的,但不知是在浏览水中的月儿,还是在欣赏游走的鱼儿。有时候,就这样,站着、看着、瞅着,目不转睛,时间长了,恍惚间,一路小跑,神经兮兮地登上山顶的红叶亭,而且,一站就是几个时辰,每当站在红叶亭下,眺望着远方的大海,以同样的方式,时而沉默静思,时而鸣声高呼,时而摇头晃脑。这一连串的反常举动,深不可测,难以琢磨,以至于让人对他产生了怀疑。小钟子咋得了?不会疯了吧?不过,终于有一天,他站在大山之巅的红叶亭下,仰天长笑,作出了自己历史性的决定。

    连日来,钟穆春一直思考着、犹豫着、盘算着,自己的此生究竟该怎样度过?是碌碌无为,虚度此生,陪伴大叔这么过下去?还是撇下大叔,自己搏一搏,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呢?然而,路在何方?接连几天,思考、期盼、犹豫,这天,当他站在红叶亭下的那一刻,他的心顿悟了,眼前发亮了,隐约感到自己的路找到了。

    接着,坐下来,坐在红叶亭的栏杆上,捋了捋思路,自我感慨一番,嘴里不停地念叨说:人此一生,我看就像一杯“美酒”:甜酸苦辣,五味杂陈,甜的是理想,酸的是事业,苦的是生活,辣的定当是执著与追求。五谷杂粮,经过一道道工序加工,这才酿成了一杯美酒。我的人生我做主,只有自己苦心经营,才能干出一番事业。事业有了,老婆、孩子、家庭,齐活,美吧!这样的日子,完全可以定义为我的完美人生了。

    就在他考虑走出钟家楼,决心干一番事业的时候,偶然的一次机会,改变了他一生的命运走向。

    一天,正午时分,钟穆春照着自己设想的思路,从邻居家借来一条木船,准备捞几条鱼回家,跟钟大叔美美吃顿团圆饭,或者,就叫告别饭吧!甭管团圆饭,还是告别饭,吃过之后,由大叔守家,自己也好上路了。

    这时候,钟穆春漫不经心地划着小船,刚划到池塘中间,突然,惊叫一声“我塞!这么大个儿?”说时迟,那时快,从船舱顺手抄起一把鱼叉,左插一阵,右捅一阵,叉是叉着了,但鱼叉拿在手里,却死活拔不出来了。他探下身,趴下去,朝水下瞅了瞅,并未发现什么啥异常,于是,左脚顶住船舱,右脚一蹬,双手使劲一拉,甚至连吃奶的劲都用上了。由于用力过猛,鱼叉的回弹力,将他连人带叉一并拽进了池塘。这一幕,碰巧被路过的一位姑娘看见,惹来了一阵嘲笑和奚落。

    “笨笨笨!你真是笨到家啦!”岸边的那位姑娘嘲笑他说。

    这时候,钟穆春觉得丢尽了面子,情急之下,一时慌了手脚,一脚不慎,脚下踏空,连人带叉掉进了水中,扑扑腾腾,左抓右挠,乱中失智,让他足足呛了几口污水,那种狼狈的样子,实在是可爱极了。其实,对于钟穆春来说,生在海边、长在海上,小小池塘,对他来说根本算不了什么,甭说小小的池塘,即使下海游上半天,也不在话下。

    已然这样了,顾不了那么多了。所以,干脆,沉下水,顺着鱼叉摸下去,原来,是芦苇藤缠住了鱼叉,由于用力过猛,加之芦苇藤的弹力,防不胜防,一不小心被拉进了水中。等摸清了情况,胡乱解开芦苇藤,接着,一个翻身,爬上小船,并将鱼叉稳稳抓在手中,随即,左右绕了几圈,绕开芦苇藤,鱼叉上竟然还叉了一条两三斤重的大草鱼。

    等他忙完这些,往四周看了看,眼睛直勾勾愣住了。原来,岸边站着一位姑娘,高挑的身材,长长的辫子,而且两条辫子,折弯垂于脑后,一件斜开门绣花上衣,穿在她的身上,匀称而得体,左臂挎着一个小包裹,右手挽着自己的辫子,笑得前仰后合,显得漂亮极了。

    姑娘见他朝她这边看,捂住嘴巴,止住笑声,同时结巴着嗓子说:“你你你,看什么看,小心再把你摔下去!”听得此话,他愣了愣,知道自己看走了神,赶紧接过话茬说:“没事的!没事的!”说完,慌慌张张,胡乱拾掇拾掇,调转船头走开了。姑娘见他要走,嘲笑着说:“咋着?就这么走啦?你还是不是男人?连声招呼都不打,就想跑啊?!”

    他听得此话,扭头瞅了一眼,心想,是啊!人家一个大姑娘都这么敞亮,咱一个大男人,有什么好怕的。他想到这儿,接着又打转船桨,调转船头,朝着姑娘站立的方向划了过去。

    船划到姑娘的跟前停下来,顺口道歉说:“大姐!对不住,你看我这落魄样,实在不好意思过来见您,所以,没敢跟您打招呼,要不,这样子得了,给您拿条鱼,权当向您赔罪了。”

    姑娘抢过话茬说:“你叫谁大姐呢?俺长得有那么老吗?今儿走亲戚,顺道路过,见你落水,要不是担心闹出人命,俺才懒得管你的闲事呢!”

    “谁让你管了,本来是你没事找事的嘛!”

    “哎哎哎!你这个人,咋不知好歹,听不出好赖话,真烦人,走啦!”说着,噘起嘴瞪了他一眼,扭头就走。

    这时,钟穆春的牛劲倒是上来了。既像是在赌气,又像是在自嘲,满嘴牢骚,鼓囊鼓囊嘴说:“说谁呢,谁不知好歹,要不是因为你,我这会早就到家了。”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但还是被那姑娘听到了。那姑娘也不是善茬,听了他的几句牢骚,当下折返回来,杏眼圆睁,怒目而视,指着他的鼻子说:“你你你!你这个人,真是不可理喻,啊!闹了半天,你掉进水里,倒是俺的不是了,既然这么说,今儿,本姑娘非得跟你理论理论,俺就不信了,做回好人,反倒让你讹上了。”

    他见姑娘真的生了气,意识到自己又说错了话,于是,拿起船浆,划船就走,谁知,船刚启动,姑娘一个横空直跳,跃进他的船舱,多亏他反应及时,拿桨撑住,否则,小船早被弄翻了。

    钟穆春拿着船桨倒没事,可是,那位姑娘就不同了。冷不防,脚下踩空,左右摇摆,前俯后仰,幸亏他出手相救,将船桨递给她,这才不至于掉进水里去。

    完了,完了,闯下大祸了。今天认栽,撞见了一位“母夜叉”,该死!该死,真是该死啊!

    接下来,他倒显得冷静了,壮起胆子对她说:“你一个姑娘家家的,我又没咋着你,不至于这么得理不饶人吧?!”

    姑娘捂了捂胸部,长出了一口气,小声念叨着说:“哎呀!娘哎!吓死人了。”边念叨边指着他说:“谁说你咋着啦?你是男人,俺是女人,你把最后一句留给别人,不就啥事没有了,啊!非得鼓鼓囊囊的多说几句,你以为别人耳朵聋,听不到你说的话……”

    她一口气说了那么多,钟穆春不但没生气,反而哈哈一笑,鼓着勇气冲她说:“长这么大,从来还没让人训斥过,你倒好,教训犯人似的,大不了把鱼给你,跟男人不男人扯得上什么关系嘛!”

    他仅此一说,反倒惹得姑娘咯咯大笑起来,而且,笑过之后,捂着肚子,指着他嘲笑道:“算了,算了,不逗你了,看着你也不像啥坏人,谁敢要你的鱼,甭再讹俺就行了。对了,大哥,该咋称呼您,不管咋说,咱们也算是不打不相交了。”

    两人如此一闹,接下来,似乎反倒没事了。过后,双双坐在船头,谈天说地,唠起了家常,谁也不提要走的事。而且,聊着、聊着,临了,各自互报了家门,甚至连家中的情况都说了个大概,令人不可思议。

    姑娘叫郭美莲,家住锅弯台,随母姓,父亲是个屠夫。早前,她的父亲来本地做生意,长期住在锅弯台。数月下来,相中了郭美莲的母亲郭氏。当时,因为家里穷,兄弟们多,经人介绍入赘郭家,做了上门女婿,跟着老丈人学起了杀猪宰羊的营生。如今,她的母亲已经过逝,父亲靠杀猪养家糊口。

    郭美莲,瓜子脸,淑女身,皮肤白净,长发飘飘,典型的美人胚子,堪称十里八乡的“一枝花”。她的性格豪放,体格高大,自称女中豪杰。虽然如此,照样惹得庄上的一些男人对她垂涎三尺。每天,那怕仅仅陪她聊几句,然后再跑回家里美美想上半天,这才觉得今天没白过,否则,心里总跟少了点什么似的。

    她的父亲屠夫这个人,性格虽然显得粗鲁,但对他的闺女那是没得说,呵护、娇宠、贴心,视她如命,不言而喻,不过,娇宠归娇宠,豪气归豪气,在锅弯台可是出了名的懂事、孝顺的好姑娘。二十岁那年,母亲不幸病逝。从此,她一改娇娇女的作派,替代母亲操持起了家。如今,已然出落成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美人婆了。

    乡下,女孩子到了十七八岁的年纪,是谈婚论嫁的最佳年龄。这时候,她的家里,媒婆一个接一个,而她则是来一个退一个,来两个退一双,一直到了二十二岁,十里八乡的媒婆就再也没人登门提亲了。这样一来,倒把她的屠夫老爹急坏了,今天去找东家媒婆,明天去托西家媒婆,而她竟然一个没看上,所以,婚事也就这样耽搁了。

    自从那天池塘相遇,郭美莲的心扉被打开,眼睛发光,心跳加快,神情显得都有点恍惚了。她回到家里,躲进屋子,沉默静思,独自想起了自己的心事。屠夫老爹问她话,她不说;喊她吃饭,她不吃。这下子,弄得她的屠夫老爹还以为闺女闹了啥毛病,所以,四处托人打听,求医问药,寻找医治的良方。

    自从池塘聊过之后,钟穆春的心情更是无比的激动,往家走的时候,边划船边哼起小曲,绕着池塘,划到家门口,将船停靠岸边,提着鱼兴高采烈地回家了。回到家里,顺手将鱼交给钟大叔,心情显得异常兴奋,当瞅见大叔进厨房做饭,也就跟着进了厨房,择菜、烧鱼、煮汤,不一会,饭菜上桌,爷俩边吃边聊,聊着、聊着,聊到了池塘,自己的话匣子反倒打开了,于是,便将下塘叉鱼,遇见一位姑娘,起初,二人斗嘴,过后,船头聊天,互报家门,说的眉飞色舞,讲的惟妙惟肖,甭说,就连老管家听后都跟着高兴了好些日子。

    其实,在郭美莲之前,老管家曾托人帮他介绍过几个姑娘,虽然他的家里房子挺多的,但是,多半由于姑娘相中了小伙子,姑娘的父母担心姑娘嫁过去,两人没法过日子。当然,对于介绍的姑娘,私下里他也偷偷打探过,可是,见过之后,但却从来没像今天这么激动的。

    两人邂逅相遇,钟穆春深藏已久的春心萌动了。

    接下来,在今后的几天里,茶不思,饭不香,自己刚刚立下的誓言忘却了,追求的目标淡化了。每天,待在家里,犹如公猫闹春,出出进进,坐卧不安,接连闹腾了好几天,直到第七天头上,实在郁闷的难受,心想,必须走出去撞撞运气,否则,错过了,就永远错过了。所以,这天清晨,早早吃过早饭,跟钟大叔说了一声,一路小跑来到了锅弯台,进得村子,问了几个路人,弄清了郭美莲家的确切地址,于是,抖了抖身体,壮起胆子,借割肉为名,走进了郭美莲的家。

    其实,这样做,搁在一般男人身上,再正常不过了。但对于如此木讷的钟穆春,倒是让人不免对他产生好奇了。

    他来到门前,敲了敲门,开门的正是他日思夜想的郭美莲。二人相见,不知所措,怔怔地愣了。刚想张口说话,不曾想,屠夫从后面跟着跑出来,上前问道:“你有啥事?割肉?还是找人?”

    这种情况下,还是郭美莲机灵,赶紧打声哈哈,故作惊讶,上前拦在老爹的面前,说:“爹!人家不割肉,你说上咱家干嘛来了?!”

    “割肉?割多少?哪个村的?我咋不认识呀?”

    “人家来割肉,你管人家哪个村子的嘛!”

    爷俩斗了半天嘴,钟穆春这才反应过来,于是,耸耸臂,抖抖肩,硬着头皮冒出一句“割半斤!今天过来没带多少钱。”

    屠夫一听,火就来了。心想,大老远跑过来割肉,割半斤?简直扯淡,当下,嘴里呛呛了一句“半斤不卖!”

    郭美莲赶紧朝他递了个眼色,随即,又上前拉住老爹的衣角说:“爹!人家大老远的跑来,肯定是奔着咱家的肉好呗!咋着?卖多是卖,卖少也是卖,不卖白不卖,为啥不卖呀?记账,割一斤,这样总行了吧?!”

    屠夫听得闺女这样说,总觉得有啥地方不对劲,盯住闺女看了一阵子,这才回过神来说:“你认识他,还是咋的?记账!咱家没这个规矩,小妮子!给爹说说,你们是咋认识的?!”

    钟穆春也是个老实人,听得此话,上前解围说:“大叔!其实,我们俩算不得认识,前几天,不慎掉进池塘,是您闺女救了我,要不然,这会儿怕是早不在人世了。”屠夫听到这儿,这才哈哈笑了笑,说:“啊!这么回事呀!不错!不错!俺家老姑娘都会救人了,咋不早说,行了,今儿的肉送你了,本来是你小子该请请俺闺女的,这样反成倒贴了,得,便宜了你小子。免了!免了!”说着,走到挂肉的架子前,提起刀,三砍两切,手起刀落,放刀、拿肉、称重,不多不少,恰好一斤。接着,顺手扔了过去,连推再搡将他送出了家门。

    钟穆春站在大门外,扭头瞅见郭美莲,二人对视一见,见她张了张嘴,但什么话都没说出来。过后,本想借口出去串门,也好跟上去聊几句,但早被屠夫一把拦住,连哄再骗拉回家去了。

    人没了骨气是会让人瞧不起的,他提了提手里的肉,心里极大的不情愿,可是,若是把肉送回去,跟美莲的这份情谊也就彻底结束了;若是不送,拿回家,吃着都不香,显得自己太不男人了。想到这儿,回头朝大门瞅了一眼,只见大门紧闭,叹息一番,悻悻不乐地走了。回家的路上,他一路走,一路思考,一直走回村子,依然没有想出什么好办法。就这样,愣愣地站在离家不远的那棵大杨树下,发了会呆,抬头瞅瞅天空,发现有人朝他走来,这才抬脚往回走,走到门口,犹豫了一下,推门瞅见钟大叔,举了举手里的肉,啥话没说,伸手递了过去,然后,连屋都没进,返身出了大门。唉!这要上哪儿去?想了想,又扭头往回走,来到门口,又折转了回去,这样来来回回走了几趟,然后,拐个弯,朝着池塘的方向,漫不经心地走去。他绕着池塘,走啊走,不知走了多少圈,直到夕阳西下,在二人相遇的地方坐下喘了口气,这才摸黑回了家。他推门进院,听得钟大叔说,饺子包好了,就等少爷回来下锅了。他哼了一声,说是身体不舒服,大叔先吃吧,说完,回堂屋去了。

    老管家煮好饺子,端了一碗过去,瞅他躺在炕上,连喊数声,没人吱声,晃了几下,哼哼唧唧爬起来,说是饺子不吃了,老管家倒也没留意,搁下碗,起身回了自己的房间。次日清早,老管家做好饭,朝堂屋连喊数声,依然无人应答,顺便走进堂屋,见他躺着睡觉,心里纳闷,近前一摸,头烫的厉害,而且,嘴里不停地说着胡话,样子十分可怕,老管家吓得够戗,想去请大夫,家里又没钱,所以,出来进去,摊手、叹息、无奈,实在没辙了,只能采用老办法,凉水贴、艾烟烤、醋味熏、姜汤灌,连着折腾了几天,还是不见好转,临了,从邻村一个老中医那里赊了几副中药,煎熬服下,高烧总算退下了。

    一周后,他的身体得以康复,而他的嘴里依然唠叨个没完没了。这天,吃过早饭,给老管家招呼一声,再次跑到了锅弯台。他是这么想的,这次再不行,也就死心了。不知是天缘巧合,还是上天安排,郭美莲也在村子的东头,左瞧瞧,右看看,瞅她的样子像是在等什么人。

    这么说吧,其实,郭美莲也挺心仪钟穆春的。这几天,她的心里并不比他好受得了多少,接连十来天,她对他惦记的不行,是啊!眼下,老小子乍一看,虽然显得有点穷酸气,可是,她就是喜欢他身上隐藏的那种咄咄逼人的霸气,包括有一种深不可测的神秘,自从那天见了他,她心中封闭多年的那扇大门这才重新敞开了。今儿一早,瞅个机会,偷偷从家里溜出来,站在村口,正在寻思怎么才能见到令她春心荡漾的那个钟家老小子。

    事情往往就是这样,本来,两人心里有太多太多的话要说,可是,真正见着了,反倒不知说什么才好了。抬头瞅了老小子一眼,简直让她惊呆了。惊的是几天不见,这小子竟然瘦成了这个德行,面黄肌瘦,皮包骨头,要是不细看,简直有点认不出他了;呆的是老小子换了身行头,比过去精神头大多了。今儿,这个老小子穿了件长袍,瞅上去似乎刚刚洗过晾干,瘦高瘦高的身材,四方脸,白里透黄,脚上的鞋子虽然破得有点不成样子,倒也还能说得过去。她愣了愣,自觉失态,腾得一下,脸发红,心发慌,紧着用手正了正衣角,干咳了两声,然后,嗔声嗔气地说:“今儿你跑来锅弯台,不会又来割肉的吧?!”

    钟穆春赶紧回答说:“对对对!再来割点肉,顺便把钱还上,对了,咱家大叔想吃顿饺子。”

    “谁跟你咱咱的,说啥呢?咋着!还想空手套白狼啊?钟家楼有家卖肉的,你咋不在那里割,非得跑好远来俺家割肉嘛!说,找俺啥事儿?!”其实,在她的心里跟明镜似的,她知道她说的是谎话,只不过逗逗他,跟他开个小小的玩笑罢了。

    两人站在村口,说笑、斗嘴、调情,一来二去,早已心领神会,谈笑间,不约而同商定了下次见面的时间和地点。郭美莲搭手朝西南瞅了瞅,担心出来时间长了,老爹找不见人,回头不好交待,所以,谎称家里有事,恋恋不舍,扭头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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