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察察而明

    能让李青都产生犹疑的事情，必然要比我预想的还要危险一些。但他也应该是有九成把握，否则他不会贸然问我。

    “当然， ”我一口吞下酥饼，双眼坚定地看着李青，“我都到这一步了，还有后退的必要吗？你倒是说说看有多大风险。”

    李青默默给我递了杯茶，不动声色地回道：“日月经天，人情物理，等价交换，万代不易。”

    “你是说……以命换命？”我没法安心地喝下那杯茶，把它放到一边继续追问：“难道是，非得像绮娜救我一样？”

    李青又给了我一块被糯米纸包好的奶糖，雪白柔软的样子叫人无法拒绝，最终还是放弃了挣扎张开嘴就吃了下去，囫囵着说道：“你可别再喂我了，快说正经事！”

    他这才幽幽地开口：“风珉没死，用不着换命。要想救他，必须有个人把自己一半的命数给他，可以是五脏六腑的一部分，也可以直接用寿命……而且最重要的是，那个人必须是心甘情愿的。”

    这样确实很好理解，绮娜救我时也是如此。说实话，如果是为了救风瑾的话，我必然愿意用自己的命数去交易，而现在眼前的人是风珉，我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做到。

    “李青，万一，我说万一……你在施法的时候，我对风珉起了一丝厌恶之心，是不是就会无效？”

    我刚问完，李青重新沏的茶壶噌的一声撞在了桌面上，望向我的眼里带着少见的恼怒：“不可能！我绝不会让你去换的，没有万一。”

    其实我也只是问问而已，他居然如此生气。我从李青手里接过那壶未有沏完的茶，拿了个杯盏先给他倒了一杯。

    “救他，也是救风瑾，最终还不是为了绮娜，这一点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吧。不过这确实是险招，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要用了。更何况像风珉这样的人，又有谁会心甘情愿为他牺牲。”

    我故意说着软话，却见李青把那盏新茶和我眼前的旧茶换了位置，他端起旧茶一饮而尽，随后问了我一句意外的问题：“黛丝，风珉的王妃，不愿意救他吗？”

    李青应该没听见黛丝说巴不得风珉早点死的话，甚至还妄想他们夫妻还有那么点感情。换做我是黛丝的话，也断然不会牺牲自己的命来救风珉的，更何况黛丝那般行事果断意志坚定的女子呢？她的目标自始至终只有一个，便是反击大梁，嫁给风珉或许也只是她计划的一部分而已。

    但我也不能一口否决李青的猜想，否则他只会后悔自己说了这个方法。

    我端起新茶，嘬了一口慢声说道：“我也不太清楚，反正风珉给了我十日，现在也还剩九日，让我先看看他调理后的情况再说吧。”

    那日一早我就给风珉开了方子，用的都是大梁的药材，幸得在城西都能买到，派人采买后给他煎熬送去，日服三次。风珉回到契丹之后很少用汉方药，这一次相当于重头疗养，他给我的时日其实并不多，但如果有效的话他自己应该能够感受得到。

    之后数日，我的一日三餐都是李青给送进来的。我想无论风珉还是黛丝的人应该都察觉到他的存在，可是他们没有采取任何行动。直到第四日一早，风珉派人给我送来了一桌子的大梁点心。

    恰逢那天李青也在茶室，他送来的饭团还是暖和的，只是比起这一桌琳琅满目的糕点来说，看起来还是朴素了一些。既然风珉派的人没有忌讳李青，我也拉着他直接坐在了桌前。先是尝了一口那温热的饭团，然后就夹了汤包直接放到李青的碗里。

    “你也吃啊！我这几天发现你都瘦了好多，反而是我都快被你喂胖了。”我又吃了一口饭团，这才给自己舀了一碗酒酿圆子。

    李青顿了顿，还是吃了我给他夹的汤包，默默咀嚼，直到尽数咽下，才开口问道：“他是什么意思？”

    “还用问！风珉不会平白无故地献殷勤，当然是因为我给他那方子有点作用了。”我笑了笑，那碗圆子滋味很好，果然风珉的骨子里，还是那个即便落魄也要享受八珍玉食的契丹质子。

    李青给我又添了一些，适才也给自己盛了一碗，细细品尝之后，脸上露出了难得的舒展。继而回头问我：“你现在有把握施针了吗？”

    其实，那个方子本就是调理五脏的，任何人吃了几日都会感觉舒展，更何况风珉这样虚弱的体质。只是在李青难得被美食治愈的状况下，我不想破坏现在的气氛，便回答道：“应该可以吧，这几日风珉应该再会找我诊脉……放心，他既然尝到了甜头，更加不会伤害我了。”

    我知道之前那几次李青都在这府邸的廊屋之外，只要听见一声呼救他便会冲进来。可毕竟风珉和黛丝的人也并不好对付，李青不能贸然躲在屋顶，我也不允许他如此犯险。

    我是见过李青的能耐，他在武艺上绝不会比陆少秦差，更何况是如今装腔作势的风珉。但我总觉得这六王子府对我们两个汉人如此放任，不仅仅是因为风珉的韬光养晦，也不是因为黛丝能有多大度，更仿佛像在酝酿另一层阴谋。

    救风珉是为其一，但如果我真的帮他解完毒后，是否真的能全身而退。以前我是可以完全相信契丹的每一个人，而现在我与他们立场不同，在两国战事之上没有什么奸诈狡猾，有的只是胜与负。风珉他们都是知道李旭的本事的，也清楚李旭和李青的关系，万一到时候也用同样的方法打断李青的腿迫使他留下，那时我才是真的害了他。

    所以在用完餐后，我还是催促李青尽快离开，最好是直接待在城西，那边至少好躲藏一些。可李青又放心不下，只是草草答应我离开，但不见得真就离了这六王子府邸。

    风珉状态好转的确是好事，即便我没有十足的把握，但至少现在我可以用金针为他去除一些皮表的余毒。毕竟只要是施针祛毒，多少都会消耗心力，风珉不比风瑾，万一造成严重的伤痛，保不定他就拿我开刀了。

    那一日我把金针都拿出来用火烤了一遍，又都一根根分门别类地泡在了烈酒之中。呛人的酒香让我闻着都昏昏欲睡，午后也没等到风珉来茶室，干脆就直接关上门躺在床榻上睡了一个香甜的午觉。

    睡醒之后，岂料月上西梢。茶室里没有点灯，满眼的乌漆墨黑，只有窗外的月色带进一束微弱的光芒。那窗子只被我开了一道小缝，空气里还弥漫着淡淡的醉意。

    我见窗外有个人影还以为是李青，随意披了件黛紫披风，便推开了茶室的房门。

    夜风凛凛，月影婆娑。

    那个坐在石桌前独酌的男人，竟是我在梦里思恋许久的……风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