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珠沉玉陨
当初说好了等圣上尽兴，就和大部队集合，陆少秦为何一个人，连马都没骑，抄近路而来？
我觉着古怪，还未细想，却见这凉亭的柱子后面又走出一人。
一名女子，穿着秋香茶白长衫，腰佩鸢色香囊，中等身姿，束发盘髻。
和我现在穿的一模一样，但她螓首蛾眉，朱唇皓齿，美得不可一世。不是天女下凡的红罗女绮娜，又会是谁？
我一时晕眩，但心里多少有了眉目。
陆少秦自回京之后待我好，一招招循序渐进，让我卸下防备。但实际上，他岂是那种容易妥协之人，若真如此，又怎么忍辱负重在疆域六年打下契丹。
这一套和绮娜一模一样的衣裳，这一座避开人群的高山险岭，便是答案。
“李青，你带淑容先下山，我和娘子有话要说。”
就算到了这时候，他还是想骗我。什么淑容，什么娘子，下了山，即是狸猫换太子，双宿又双飞。
李青请绮娜上了马，像是带我上山时一样，他在前头牵着。
他和绮娜临走前，却都深深看了我一眼，眼神复杂，却让我觉得好笑。
他，她，他们都知道，却一个个都瞒着我——
陆少秦，想在这里杀了我。
此刻的我目眩头晕，怒火中烧，但又无法不和他周旋。我要活下去，我不能死在这里。
“你特意安排绮娜和我穿一样的衣服，躲在这山里。等我上山想趁机把我给杀了，偷桃换李？陆少秦，你有没有想过你把她带回家，我爹发现后会怎样？”
是的，现在只有拿爹来威胁他。就算他把假夫人带回陆府，他爹娘可以包庇他装聋作哑，但我爹总有一天会发现，更何况绮娜也不可能一直闭门不出。
陆少秦听我说完，终是没有装作一本正经的模样。他轻笑一声，像是过去准备和我说笑话时一般。
“琼儿，你果然天真得可爱。我怎么会把淑容带回府里呢？她一不小心跌入山崖，圣上大概要难受一阵子，然后继续新人换旧颜，这宫里没多久就会忘记她曾经存在过。”
“她死了没人在意，但我不是！我爹是四品大臣，我是周相千金，我……”
他用手指压住了我的嘴唇，制止了我要说的话。
“琼儿，你不必自报家门，我怎么会不知道你是谁？你不仅是周相千金，你还是我陆少秦的将军夫人，尚书府的少夫人。只可惜你水性杨花，惦记上了我的副将李青，竟然趁着秋狩一路和他私奔。你爹要是知道了，不仅会以你为耻，可能还会陪我一个夫人吧！”
他竟然如此下策，不惜以玷污我的名声为由，甚至也不顾自己下属的前程、难怪李青支支吾吾的，或许他们也早已串通好，此事一成便再回疆域，届时天高皇帝远，自然无人知晓。
“我是什么样的人我爹娘会不清楚吗？你别想血口喷人！”
“哦？我血口喷人？那么，那一晚洞房花烛夜的帕子，是因谁而红的？琼儿，难不成是你自己破的身嘛？”
“你无耻！”
他明明知道那帕子会染红，是因为他咬碎了我的舌尖，我拿来止血。却未料这一桩，竟然能成为他污蔑我清白之身最好的物证。
难怪我和他同床共枕多日，他也没碰我，他是不屑碰我。或者是想着让我带着处子之身，却又披着淫荡无耻的妄罪而死。
太可怕了，这个男人太可怕了。
我真是瞎了眼，我为什么还会对他心存侥幸，我为什么还会觉得他会回心转意。
他根本就是一头恶狼，他咬上的肉，死也不会放。他弃之若敝的女子，便是死了十个八个也不会流一滴泪。
我本想活着，但又觉得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了，还不如早些死了，和陆少秦在疆域杀死的孤魂野鬼一同，日日诅咒，让他生不如死。
可笑至极，可笑至极，我忍不住含泪笑出了声。
他竟拿了一块绢帕给我擦泪，依旧是言语温柔，依旧是剑眉星目，他的皮囊果然是好看的，甚至是在临死的这一刻，我都这么觉得。
“琼儿，莫哭，你本就生得一般，再哭可就更丑了。”
我正欲再骂，腰间却被他突然间点了穴道，不能再动，也发不出声。
“我给娘子戴上个好东西，这可比上元节的面具贵多了，适合娘子尊贵的身份。”
他从袖里拿出一张完整的人皮面具，若我没猜错，那应是照着绮娜的脸来仿制的，这样我代替绮娜香消玉殒，便更能天衣无缝了。
”这样不就漂亮多了嘛？”
贴完之后，他看着我，像是欣赏自己的大作，一如那晚欣赏他给我染好的指甲一般，原来从头到尾，我不过是个玩物。
我不能动弹，但眼泪却止不住往下掉。
他捧着我的脸，又仔细地给我擦泪，应是怕我毁了那珍贵的人皮面具，漏了马脚。
只是那一瞬间他眼神里像是多了一丝温柔。
“你可别再哭了，都顶着她的脸，还能哭得那么难看。周若琼，你当真比不上她分毫。”
可笑，太可笑了，我周若琼就算不是周相之女，也绝不会以色侍人。说我比不上绮娜，但那绮娜即便轮回三世，也绝挨不上我的高洁。
我止住了泪，闭上了眼不再看他，准备等死。
却觉着身子贴近了温暖的怀抱，唇上一湿，这个变态居然在临死之前还要羞辱我。
“琼儿，你我缘定夫妻一场，你又待我不薄，我本不该如此。”
他启开我的唇，温柔如斯，一如四年前的疆域，那个让我曾经魂牵梦萦的夜晚。
“只可惜，你太心狠手辣，你想从我陆少秦手中抢走宝贝，那结局一定只有你死，我活。”
下一秒，身体便失去了重心，风声倏然从耳边划过，天地万物无比清晰，我甚至听见远处圣上的叫唤。
“绮娜！快！快去救淑容！”
我，周若琼，周相千金，将军夫人，名门闺秀。
但到了生命的最后，大家却对着我叫唤一个契丹舞女的名字。
陆少秦，我希望你能真正和绮娜白头偕老，看着她变老变丑，然后一起下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