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二十里路
东边刚露出鱼肚白，拐子徐就牵了毛驴儿到了卢雨家门外。
不同于往常，今日的拐子徐，将自己收拾得十分干净。身上的衣服很新，看上去最多只穿过三两次。头发梳得整齐，下巴上的胡茬子也都刮去了。
本想按照昨夜与卢雨说的那样，一早去寻了小莲说一声，让她安心在家等着。最多两年，就能回来娶她，而且一定会办得风风光光。而且说不定啊，陵州城里的大人物也会来为二人道喜呢！
可拐子徐就是过于羞臊，都到了小莲家门外了，最后还是慌慌张张拽着毛驴儿走了。
虽然昨夜回来得很晚，但卢雨还是挑了几味药材扔进了木盆中，再烧了热水倒进去，仔仔细细地洗泡了双脚才去睡觉。
此时卢雨正在刷鞋，见了拐子徐的模样，连忙笑着问道：“叔，与小莲婶婶说过了？”
拐子徐憨笑着摇摇头，“卢爷在家吗？昨日在芬亭酒肆时，我打了二两放在了背囊中，竟忘了给小爷带回来。”
“小爷放心，陶壶外头我裹得严实，绝对没有沾上屎尿！”拐子徐补充了一句。
卢雨一皱眉头，说道：“叔啊，不提还好！您这么一说，谁还敢喝啊？”
拐子徐一想也是，看着手中的陶壶不知所措。
“您放屋里去吧，我刷着鞋呢。”卢雨扬了扬手中的刷子，“老头儿已经一天一夜没见着人了，不用管他，咱们一会就走。”
拐子徐拴好了驴儿，边走边擦拭着手中的陶壶，然后放到了屋内的桌上。
“小爷，这件是您常穿的吧，我带去陵州重新找家布庄，依照大小裁一件新衣给您。”拐子徐从屋内拿了一件卢雨的衣服出来。
“用不着了叔，我衣服够穿的。”卢雨将刷好的鞋子套在了竹篱笆上，拧不干的水滴落到下面的菜地里。
“那就裁大一些，留着小爷以后穿。”拐子徐已将卢雨的衣服叠好，放进了背囊中。
卢雨也懒得纠缠，带上门之后又扫视了一遍自家院子，然后说道：“叔，咱出发吧。”
“欸，不急不急。”拐子徐摆摆手，“卫戍营的军爷们应该没这么早的，咱们再等些时候吧。”
拐子徐担心去早了会碰上北麓寨的贼匪，还是过会儿再走比较安全。
“叔，差不多了，庄将军答应我天一亮就出城剿匪。他们骑着快马，咱们可是两条腿啊！”卢雨一边说，一边围着毛驴儿转了一圈。在经过驴屁股的时候，下意识地退了几步。
“小爷别怕，这畜生已完全好了！”嘴上虽这么说，但拐子徐还是将毛驴儿拉到了一边，“小爷，要不要等卢爷回来了说一声？”
万一这畜生又没把住屁股眼子，那……
“不等了，老头儿估计今日也不会回来了，咱们走吧。“
拐子徐只好牵着毛驴儿跟了上去。
这一次，两人没有绕路。一路上，拐子徐刻意走得很慢。慢慢悠悠行至昨日杀人处时，发现六具尸身仍在矮树丛中藏着。
虽是初夏，却挺闷热，蚊蝇也已成堆。横七竖八的北麓寨六贼匪已然腐烂发臭了。二人偷摸靠近的时候，惊起了一大片的红头苍蝇，嗡嗡嗡的叫声令人头皮发麻。蠕动的白色蛆虫，更是让人恶心。
拐子徐怕得不行，哆嗦着提议挖个大坑，将这些尸体埋了。卢雨却捏着鼻子说算了，还是赶紧去陵州吧。
因为除了拐子徐身上的一把匕首之外，二人身边并没有挖坑的工具。如果用匕首挖，那得挖到什么时候？而且就算挖好了坑，难道要将手伸进蛆虫堆里，抬起尸体扔进去吗？
拐子徐胃中翻滚，俯身呕吐了起来。
卢雨不停地拍打着拐子徐的背，又给他喝了些水，才渐渐缓了过来。
“小爷，快走吧。这地方，我一刻都不想待了！”拐子徐脸色煞白，脚步虚浮。
刚才还慢慢悠悠，此刻却恨不得飞至陵州。
“站住！”一声暴喝，从矮树丛中传出。
卢雨一把将拐子徐拉到了身后，双眼眯成一条线，搜寻着声音的来源。
“出来吧！少装神弄鬼！”卢雨脚尖锥入土中，再向上一挑，土块腾起抓入手中，朝着前方扔出。
十步开外，一人冒了出来。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衣着打扮，与已成了蛆虫食物的贺头领等人相差无几。
是北麓寨的贼匪！不少于三十人！
“当家的，您真是神了！他们果真回来了！”
“哼！神个屁！杀了人，难免心慌，回过头来看看，是人之常情。”被称作当家的那人一扬手中朴刀，“羽箭上弦，围起来！能杀了老三，应是有些能耐！”
众匪徒接二连三地弯弓搭箭，大小不一的箭镞反射着日光，齐齐指向了卢、徐二人。
卢雨面对着众匪徒，紧紧抓着拐子徐的手臂，缓缓向后退着，往毛驴儿靠了过去。
三十人，卢雨没有把握。
“叔，看见我手上的红色雾气没有？这是老头儿教我的本事，厉害着呢！”卢雨运起赤辉功，淡红色的雾气笼罩在双手上，“一会儿到了驴儿身边，您骑上驴儿就往陵州方向跑！记住，身子伏在驴背上，只管往前，千万不要回头！”
虽然拐子徐心里十分清楚，自己留在这里只会碍手碍脚，除了让卢雨分心之外，什么忙也帮不上。
可是，这位受了卢斌救命之恩，又得了卢雨百般相护的瘸子，实在是做不出来丢下卢雨独自逃命的事！
“小爷，这帮山贼没有马，咱们一起往陵州方向跑，他们不一定能追得上。只要遇上了卫戍营的军爷，咱们便得救了！”
“跑不过羽箭的！”卢雨否定了这一想法，拉过缰绳拍到了拐子徐的手中，“叔，您听我的！我有赤辉功护体，这些蟊贼想伤我并不容易！”
山匪头目见二人已到了毛驴儿身边，知道二人想跑，等不及部下将二人围住便立刻下令放箭。
数十支羽箭笔直地射向了二人一驴！
卢雨低吼一声，红色雾气瞬间笼罩了全身，张开双臂尽可能地将拐子徐和毛驴儿护在了身后。
“躲在我身后不要动！”
庄宪的赤辉功已登峰造极，可以硬扛卢斌一条凳。卢雨自忖虽比不上庄宪，但是挡下这些寻常山匪射出的羽箭，还是没有问题的。
可是卢雨万万没有想到，本该躲在自己身后的拐子徐，却张开双臂跑到了自己的身前！
“叔！”
一连串“噗噗噗”的闷响过后，卢雨跪倒在地。拐子徐身上插了十来根羽箭，躺在了卢雨的臂弯里。
“小爷……徐桥欠卢爷和您的，还不上了……”
两名山匪喽啰举着朴刀往卢雨的脖子上架去，刀刃却在触碰到红色雾气后止住了，任凭喽啰们怎么用力，都压不下刀去。
卢雨抬起挂着两行眼泪的脸，看着山匪们说道：“我的拐子叔要是死了，你们都得陪葬。”
“陪你爷爷！”两名喽啰同时高高抬起了朴刀，照着卢雨的头颅奋力砍了下去。
没有任何声响，锋利的刀刃停在了红雾之上，砍不进去一毫。
“叔，您抓紧了！”
卢雨抱起拐子徐，小心翼翼地让他跨坐到了毛驴儿背上，然后拉起缰绳，往陵州走去。
北麓寨当家的看不透卢雨，不敢轻易去追。
此时此刻，卢雨什么都不想理睬，脑子中只有三个字：永和堂。
永和堂的郎中厉害着呢！连毛驴儿拉稀都能药到病除，对付这十来根羽箭，还不是易如反掌？
可是这剩下的路，怎如此之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