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忌日
梧桐树荫逃离日光，洒落在司槿和陆放峥身上。
她用汤勺搅动着碗中的馄饨，热气氤氲起来，让她的眼前人变得朦胧起来。
“从前只在酒店里吃过中式早餐，觉得味道不怎么样，今天一尝，倒是觉得味道很不错。”
他和司槿吃的东西不一样，葱油拌面的香气能清扫一切烦恼。
司槿舀了一个馄饨，“你住的那些酒店里吃的东西都太精致了，像这样的小摊上才是寻常中国人会吃的，也最对中国人的胃口。”
周围的桌子边都坐满了人，司槿想和他更亲密些，终归顾及着小镇人民的承受能力。
她向陆放峥宣告，“你以后跟着我可只能吃这些东西了，我再也不会吃英式早餐了。”
陆放峥吃完了一碗葱油拌面，用纸巾擦干净了嘴上残留的油渍，“是比英式早餐好吃，也不意外，英国……”
他耸了耸肩，“毕竟只有炸鱼薯条。”
司槿大笑起来。
这一次回桐安，是为了奶奶的祭日。
时间其实真的很残忍，无知无觉地从人身上流过去，又在某一个节点郑重地提醒，叫人心碎。
他们从山脚下开始往山上走，每两三级阶梯两旁，便是无数长眠之人的墓碑。
一年之间春去秋来，无数的人曾经从台阶上走过，远离人世的人，真的能听到他们心里的声音吗？
奶奶的墓碑在最高处，他们抵达的时候，发觉墓碑旁已经放了一把茉莉花。
陆放峥将手中的花盆放下来，不由自主的望向了司槿。
徐家的人是没有心肝的，她不知道是谁曾经来看望过奶奶。
但是她此刻望着墓碑上的那个名字，望着那张奶奶年轻时的照片，很快泪眼朦胧起来。
她蹲下身去，将那束被山顶上的风吹倒的茉莉花扶了起来，靠在奶奶的照片旁。
茉莉花的香气那样浓郁，奶奶一定闻得到。
她背对着陆放峥无声地落泪，不想让他为她担心，不停地说着话，“爷爷很早就去世了，奶奶一个人养大了徐安平和徐安宁。”
“这张照片是爷爷还在的时候拍的，奶奶很珍惜这张照片，在我还小的时候，常常一个人拿出这张照片回忆过往。”
他们是真的相爱着的，所以她一个人守着他们的两个孩子，一生吃了这么多的苦。
“我后来其实也给奶奶拍过很多照片，不过我想，她最喜欢的一定是这一张。如果有来生……”
她说到这里，终于再说不下去。
陆放峥同样蹲下身来，揽着她的肩膀。
“奶奶只是去了一个很好的地方，没有病痛，没有悲伤，她已经和爷爷团聚了，现在很幸福，她希望你幸福。”
司槿流了片刻的眼泪，心中的悲伤渐渐收拢。
她望陆放峥一眼，他眼中全然都是对她的担忧。
这也是为什么，他坚持要陪着她一起回到桐安。
司槿勉强对他笑了笑，“奶奶和爷爷一定团聚了，他们会过地很幸福。”
“可是陆放峥，你死后是要上天堂的，而我要去天上，我们会去不同的地方。”
她忽而想起来，“不对，你违背过你的信仰，也许你会下地狱的。”
在基/督教的教义里，有些事是不能在婚前做的。
陆放峥吻去她眼角最后一滴眼泪，一本正经地说：“那我们就一直在这人世间生活下去吧。”
司槿被他逗笑了，闭上眼睛和他靠在一起，任由他亲吻着她的额角。
她在心里许着和罗马许愿池前一样的心愿，她希望她和陆放峥之间的一切差距有一天都能够不是阻碍。
“小槿。”
司槿睁开眼，回头望去，不远处是同样一身黑色前来扫墓的程嘉绍。
她和陆放峥都站了起来，她不动声色地松开了和陆放峥十指相扣的手。
程嘉绍从山坡下面慢慢地走上来，终于在他们面前停下。
“我爷爷的生日在这个月，所以我过来给爷爷扫墓，顺便看了看奶奶。”
他指了指奶奶墓前的那束茉莉花。
司槿正要开口，陆放峥先一步伸出手去，“你是程先生吧？非常感谢上一次在机场你对小槿的照顾。”
他神色冷肃，像是在商场上面对着斗争多年的对手。
程嘉绍同样也没有笑，不再是阳光下总是温和微笑的少年，他和他握手。
“陆先生，只在新闻上见过你，没想到还有机会见面。”
他们两个原本是那样不同，一个西装革履，一个运动休闲，却在握手的这片刻里有了一种莫名其妙的共性。
司槿最了解陆放峥，上前一步拦在他们中间，“谢谢你，程嘉绍。奶奶最喜欢茉莉花了，我给她带了一盆花过来，这样能开得久一些。”
程嘉绍望向司槿的时候，目光温柔许多，语气诚恳，“没有什么，只是举手之劳而已。”
“逝去的人会一直关心着他们在世之时最爱的人，小槿，无论做什么选择，你都一定要开心。”
不知道为什么，这句话又令司槿眼眶一热。
但陆放峥所想的与她不同，他在程嘉绍面前有些刻意地揽住了司槿的肩膀。
“小槿选择了我，我会让她幸福快乐的，就不劳程先生操心了。”
司槿抬起头，望了陆放峥一眼。她心里满是不解和失望。
“我希望你勇敢且快乐。”
程嘉绍并没有理会陆放峥的话，他只是仍然望着司槿，和她挥了挥手，“我的事情做完了，先走了。”
天色阴沉下来，司槿望着他的背影，一直到他完全消失在山坡上。
司槿心里很烦躁，“你没有必要这样的，陆放峥。他是我的朋友。”
陆放峥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咽下去的是他心中的郁气，“真的没有必要这样吗？只是朋友？”
她始终背对着他，忍不住摇了摇头。
她不想在奶奶的墓前和陆放峥吵架，最后回头望了奶奶的墓碑一眼，先一步走下了台阶。
他们走到山脚下的时候已经开始下起了小雨，司槿招手拦下了一辆刚好过路的出租车，她和陆放峥沉默着坐在一起。
程嘉绍的敌意来自于司槿上一次的情绪宣泄，像他那样真诚的人，一定认为陆放峥待她是不好的。
而陆放峥的敌意则来源于司槿从前对程嘉绍的暗恋，他连装都不想装了，不想再掩饰他的嫉妒。
程嘉绍不应该遭受这些。她也不该。
司槿和陆放峥一前一后地走进房间，没有带伞，她的头发有些湿了，开始在包里翻找着洗漱用品，准备先洗个澡。
“他为什么偏偏在奶奶忌日这一天过来扫墓，你没想过是为什么吗？”
陆放峥的声音追过来，仍旧不肯放过司槿。
她终于忍无可忍，“我没有必要去想为什么，我问心无愧。”
他大步地朝着她走过来，眉眼之间尽是无可抑制的怒气，“那程嘉绍呢？他是不是问心有愧？”
司槿和他对视着，沉默许久之后，她闭上眼睛长叹了一口气，“陆放峥，我觉得你需要冷静一下，我要去洗澡了。”
她踮起脚，扶着他的肩膀吻了一下他的侧脸，而后转身进了浴室，关上了门。很快传来了流水的声音。
等到她用毛巾擦着头发从浴室之中走出来的时候，陆放峥正站在窗前抽烟，别有一种落拓感。
司槿想起来，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到他抽烟了。
他有一会儿没有注意到司槿，回过头来的时候，很快把他手里的烟掐灭了。
天气重新转晴，背后有万丈金光，他融入了背景里，俊美地像是一尊神祇，“小槿，对不起。”
他向她道了歉。
司槿在沙发边沿坐下来，拍了拍她身旁的空位，“过来帮我把头发擦干。”
陆放峥重新勾起了唇角，从容地朝着她走过来，落魄感一步一步地从他身上瓦解下来，他又变回了英国古堡之中的贵族少年。
“天气晴了，下午你要带我去哪里转转？”这一次她答应要带他在桐安看看的。
陆放峥为她擦着头发，她解锁了手机，开始回复程歆发来的消息。
她在和易之禹环英旅游的计划推迟了几个月，最近才开始。
全然置实验室之中的细胞于不顾，走到哪里都要发一些照片给她看。
她的头发已经干得差不多了，陆放峥从她背后环抱着她，闻着她发上的香气，和她一起欣赏着程歆拍的英国风景，偶尔评论几句。
他说话的时候热气喷薄在她脖颈间，倏尔情动，她回过头去，迎合着他的热情。
司槿的电话响起来，陆放峥不愿让她去理会。
他将她打横抱起来，司槿用尽最后一丝理智把手机紧紧地捏在手里。
打电话的人锲而不舍，司槿分出一点心来，打算干脆地将手机关机。
电话的间隙里手机屏幕暗下去，又为一条短信唤醒，她很快看清楚了内容，骤然僵住了。
陆放峥察觉到了她的僵硬，眼中的雾气散去，动作停下来。
司槿将目光收回来，凑上前去想要吻他，将一切推进下去，却在将要碰到他唇的那一瞬间崩溃，抱着他的脖颈痛哭起来。
陆放峥轻抚着她的背脊，一只手拿起了落在一旁的手机，信息来自一个陌生的号码。
“你爸爸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