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第82章
本来他是个逍遥自在的游医，无拘无束，但是被她拖累，常常入不敷出，欠了一屁股债。
没法子，他又受雇于一家客栈，当了掌柜，才能在病发之时勉强凑够钱给神婆。
女子笑了笑：“记得我刚认识他时，他本是个清高自傲的医者，视金钱如粪土，后来为了我的病，不得不斤斤计较，落了个一毛不拔守财奴的评价，风里来雨里去，不知觉就染白了鬓。”
说着说着，笑着笑着，女子潸然泪下：“我这条命，不过是赖上他才得以活这么久，之前我忘了往事，不记得便罢了，现在全都想起来，就不好意思再死乞白赖了，欠他的，要下辈子才能还了。”
故事不长，但是其中滋味，想来只能自己品味，他人只能当个故事听罢了，并不能帮到她什么。
“治不好吗？”姜西朗问，“神婆也没办法吗？”
女子摇摇头：“这一次我大限已至，我也不想再拖累任何人了。”
“你……”楚东婉欲言又止，安慰的话总显得苍白无力，她最后只干瘪瘪地憋出，“你好好保重。”
“对了，那个将我变成这副模样的人，就是当今的武林盟主肖毅。”女子好心提醒，“你们此行，小心为上。”
大概是在心目中，肖毅已是那十恶不赦的反面形象，这次再听到他此等行径，已不觉惊讶，坏人干坏事，还会分坏事的种类吗？
不会的，只要是利己的，不择手段，坏人也要为之，这不是见惯了吗？
“对了，在我死后，能拜托你们能看顾一下他吗？”女子看向男子苍老的脸，生出些许心疼，“他是个好人，我死之后，他会轻松很多的。”
“只要我们还在渔阳，可以帮忙照顾一下他的。”姜西朗说道。
“可是他那么爱你，你死后，他怎么会轻松许多呢？”楚东婉反问。
回想起他们之间的点点滴滴，他爱她吗？应该是吧，他对她可谓是捧在手心上，百依百顺，可是想来，她待他并不算好，总是事事挑剔，要求多多，当他的夫人是极好的，可想来不过是他性格、责任使然，不管谁当了他的夫人，他都会如此照顾。
这段感情，本就开始得不清不楚，是她强求、白赖上的。
“日子久了，新人替旧人，生活总要往前看得。”女子说着就要跪下来，“谢谢了。”
“不用不用。”楚东婉觉得心里酸酸的，“不过举手之劳，算不上什么。”
……
翌日，掌柜的悠悠醒来，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床边的女子，他唤道：“夫人。”
女子似吓了一跳，局促地站起来，低着头，说：“你……你醒了，我端水给你洗脸。”
跑得比兔子还快逃离现场。
好半晌，她才慢悠悠地端着盆子进来，为他擦着脸，似不经意地说起：“若我不在了，你可要好好的，好好吃饭，好好睡觉，钱不用赚太多，你就做回我刚认识你那会儿那样，意气风发，好似万般不过眼，肆意得很。”
掌柜的笑成了一朵花，答道：“若你不在了，我就吃香的喝辣的，怎么潇洒怎么来，再没人管我了，我要放飞自我，我会活得很开心的，被你拘束了这么久，你一不在，我肯定要比年轻时还要潇洒放肆！”
“你！”听他这么一说，女子又是心酸又是欣慰，心酸的是她不在了他也会活得好好的，欣慰地是她不在了他也会活得好好的。
“不在”的话题就此掀过，两人很有默契地不再谈生死，而是说起了相识以来的点点滴滴，说说笑笑，一天一夜，光阴遗憾还是无憾，自顾自地转动着。
太阳升起，太阳高挂，太阳低垂，太阳落下，月亮出现，星星眨巴着眼，他们爬上屋顶，仰头看月赏星。
这一刻，悠然惬意，若是能将这一刻拉得长一些，再长一些，永远都不到天明就好了。
可是，明天总会到来。
太阳再次升起的那一刻，夫人像是破碎掉的粉末，风一吹，飘散如烟，连抓的抓不住。
耳边她呢喃的话仿佛还在回响：“我走了，不要太想我，下辈子再见啦。”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洒在他身上，他忍住没转头，好像只要他不去看，就不会发现她已经离开了，他接话道：
“那下辈子记得再找到我，还有，我只要你，只要你当我的夫人，一直忘了说，第一次见你，第一次心动。”
“你要跟我们走吗？”离别之际，姜西朗向掌柜的提议道，“若你愿意，我们能护你安全，吃喝不愁。”
掌柜的摇摇头：“我们就此别过罢，本来就是钱货两讫的关系，不必搞得如此复杂。”
“你……一个人……”楚东婉欲言又止，可不要想不开呀。
看着他们一脸关切，好似自己转身就会立刻掏出刀子切腹自尽一样。
掌柜的挤出一个笑脸，朝他们挥了挥手，说：“我不会随随便便就这么容易死的，放心吧，我不会自寻短见，你们走吧，有空欢迎常来。”
关于痛失所爱这件事，本就没有什么感同身受，别人说什么都填补不了心口的空缺，只能暗自消化好情绪，谁都帮不了。
大家被他那努力遏制住哀伤的眼神看得一愣，涌到嘴边的安慰徒然卡在喉咙。
想着掌柜的并不知道其夫人的失忆前所受的伤害究竟怎么回事，就这样安稳过完这半生，也是其夫人所愿。反正他们的仇人是同一个，报仇什么的就让他们来吧，
武林大会就这两天的事，待事已定局，一切尘埃落定后再与他叙述叙述吧。
他们就此离开，想着来日方长，总有机会再见。
可哪有那么多后会有期，不过半天的功夫，江湖上又有新传言，有人说笑道：“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个傻大个竟在武林大会上公然刺杀肖毅，结果连他的衣角都没碰到，就被肖毅身边的高手乱刀砍死了，笑死人了，就他拿着剑全身哆嗦着，看，就是这样……”
“都不知道该说他勇气可嘉还是鲁莽无知。”那人边说边假装抖动着身体，讥讽意味十足地吁叹：“哪怕肖毅半身不遂，可耐不住人家是武林盟主啊，哪儿是那么容易杀的，我远远看着，那血流了一地，肠子都翻出来了，像条死狗一样被人拖走，可怜可怜。”
有人八卦：“不知道他和肖毅有什么深仇大恨，有没有人可以说道说道？”
“那人我认识，就是不远处一间客栈的掌柜，平时除了爱财，倒和其他人相处得挺好的，也没听说过和肖毅有什么仇恨。”
“嘿呀，江湖人没有几个仇家，都不好意思说是江湖人。”
“就是就是，你杀我，我杀你，江湖上这样的事没什么好奇怪的。”
……
大家议论纷纷，姜西朗他们相视一眼，随后假装自己不过是好奇的围观群众，随意问起般：“那傻大个被拉去哪里了？”
“乱葬岗吧，据说她夫人听到这个消息，当场收拾包袱跑路，唯恐受到牵连，收尸都没人，天可怜见的。”
“这半天功夫，跑路不能吧，万一人家只是凑巧不在家呢？”
“嗐，有人敲了半天门不见应，偷溜进去一看，细软全不见，不是逃走还能是什么……”
剩下的姜西朗他们没有再听，急冲冲往乱葬岗的方向去。
乱葬岗上，掌柜的死不瞑目，其实从神婆那回来的那天清晨，当姜西朗和楚东婉来找他们时，他并非毫无意识，只不过眼皮像千斤重，怎么都睁不开，但是他们的一字一句，都清晰地落入了耳中。
既然她不想让他知道真相，那他就假装不知道真相，好好送走她之后，他本就没打算再孤零零地过完这半生，这是他唯一一次对她食言，但到了地狱，他自会再好好恳求她的体谅。
他知道单枪匹马毫无准备去找肖毅报仇很傻，不过是把脖子送到人家的刀刃上，不过他并不后悔，他一生思前想后顾虑太多，这是唯一一次奋不顾身，勇猛地、无畏地，企图以卵蛋击碎石头，虽然没有成功，但是总会有那么一点点机会揭露肖毅丑恶的面目。
那他就死得其所了。
等大家感到乱葬岗，掌柜的尸体早已被野狗啃食得面目全非，替他殓尸后，往回走时又发现他的家被一把大火扫得一干二净。
在这世间，有关于他的一切，什么都没留下。
可惜吗？
可怜吗？
浮世三千，这不过是沧海一粟，有时人类就是这么渺小。
和石头、树木、河流，其实也没什么不同，都是会消逝的，永恒的是什么呢？
没有什么会是永恒的。
萍水相逢一场，不过偶然得知了他们的故事，听过之后，感叹几句，短暂停留，他们也只能如此，继续往前。
然而，这天又有一个爆炸性的消息传来——
“震惊！‘三公子’的张飞没死，武林大会与肖毅再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