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第67章
接下来的时光里,大概是看出来脖子上的脑袋暂时保住了,老头也不拘束,熟稔得像只驱不走的小狗般围绕着欢主转来转去,企图挖掘出她能瞬间恢复活泼乱跳的秘密。
此等秘诀,若传出江湖,不知道又会掀起怎样的腥风血雨。
下午时分,阳光已经不那么猛烈了,照在人身上,像披了一层光,柔和又温暖,能让人联想到一切美好的事情。
然而,床榻上的大雨却是咳得白眼直翻,浑身抽搐,老头犹犹豫豫,将大雨的脉象把了再把,胡须拔了再拔,最后还是下心中所得的结论:“他快撑不过去了,活不过今晚吧?”
说着他把头转向欢主,即使他的眉头皱得像打了个死结,看起来很是哀伤,但是他的瞳孔放大,浑浊的眼睛迸发着光芒,显然此刻是难掩的激动,似乎在等待着见证什么奇迹。
两种神情混杂一起,以至于老头的表情看起来有点滑稽。
仿佛看透了老头的心思,欢主也不绕圈子,直言道:“你诊断得没错,他是快死了,你救不活,我能救活他。”
一听,老头的眼睛更亮了,接口说道:“如此,那到时能否让我在旁观……”
“嗯?你说呢?”欢主眉毛一挑,冷淡地回了一句。
老头讪笑,接道:“自然是不能的。”
……
事不宜迟,眼见大雨就要咳断气了,欢主将老头赶了出去,再安排人守好门,将帷帐一拉,一掌将大雨劈晕,再扶他面对面坐起来固定好,垂目闭眼,双手翻动飞转,周遭隐隐冒起腾腾热气,内力自丹田涌起,她猛地一合掌,“啪”的一声,两人身上的衣服瞬间被震成了碎片,如剥了壳的竹笋。
顾忌不上什么羞耻,欢主不慌不忙地伸出双手,抵着大雨的胸膛,一股暖流犹如涓涓细流,轻轻柔柔地流向大雨的四肢百骸,所到之处,仿佛枯木逢春,旱苗得雨。
就像春姑娘呵着暖气,吹绿了绿叶,吹红了红花,再打了个喷嚏,下了一场毛毛雨,以润物细无声之势将大雨断裂残损的经脉一一修补,被揍得软塌开裂的血肉开始慢慢归拢凝聚,破镜重圆,覆水再收,直至完好如初。
就好像没有受过伤一样。
不知过了多久,大雨被这股暖流包裹着,浑身舒坦得像陷在又软又暖的棉花堆里,又像是几天几夜不眠不休的人睡了一个长长的觉,补足了精神气,他苍白的脸色逐渐恢复红润。
大雨的意识渐渐回笼,他尝试着睁眼,但眼皮就像吊了千斤重的东西,越是想睁开,越是睁不开,迷迷糊糊中,他隐隐约约看到了不着一缕的欢姊,面对面坐着。
他想这大概是一场梦,在春天才会做的梦,而且,他感觉全身暖洋洋的,一扫之前痛不欲生的痛楚。
果然是在梦里啊,大雨不自觉咧开了嘴角,微微上弯。
大概是梦壮人胆,他想起前几天梦寐所思鸳鸯交颈,凤凰于飞的画面,这次受的伤太重,心知肚明自己活不久了,上天大概是怜惜他,赐予他最后一个美梦吧。
他颤颤巍巍地伸出手,一掌包裹住了那白馒头,果然和想象中的那般绵软,他微微地收拢手指,捏了捏……
嗯?不对!
怎么触感如此真实,暖呼呼的,真真是宛如放在灶上加热的馒头。
大雨猛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怒目圆瞪的欢姊,她阴恻恻地冷笑了声:“好摸吗?”
犹如兜头被浇了一桶冷水,大雨一下子清醒了,这不是在梦里,这是真的!
他的脸、耳朵一瞬间像上了红妆,整个人犹如吃了一串辣椒,浑身只觉热辣辣的,羞赧,难为情!
登徒浪子也不过如此,孟浪!真是太孟浪了!
“我……我……”大雨手揪着被子的一端,支支吾吾,此时此刻,实在是不知道说些什么才能打破这份尴尬。
就在他天人交战,思忖着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才能求得欢姊原谅时,欢主倏地一晃,眼睛一闭,整个人软绵绵地倒下去了。
“欢姊!”大雨扑过去,意识到自己的身体恢复如初,而欢主的脸色惨白如雪,联系前因后果,想来她又救了他一命。
就算她有天大的能力,是人都禁不住这般折腾啊!
再一次,老头在睡梦中被人将被子一裹,打包带走。
大概一回生二回熟,他熟门熟路地望闻问切了一番,最后了然地扶着胡须道:“这才是重伤之人的样子,我就说,怎么可能有人能好得这么快嘛?”
“嗯?”一旁的黑衣人作势要掐他的脖子。
对此,老头心中毫无波澜,面无表情说道:“别着急,我能救。”说着无奈地翻了个白眼,“别总掐人脖子行吗?还有,小哥,下次能不能换别的招数?”
黑衣人面无表情地走开了。
……
不知不觉夜上三更,更夫再一次打响梆子,老头总算是熬制好了药浴。
他弓着腰,敲了敲又酸又麻的老腰,念叨着:“不服老不行啊。”说着瞥向大雨,叮嘱道,“泡上三个时辰,把经脉疏通了,再把她捞起来,我先下去睡一觉了。”
大雨颌首。
然而就在老头刚走不久,欢主从疼痛中醒来,不知道浴桶里泡的是什么,只觉浑身上下仿佛被猛兽撕来咬去,又好似一把钝刀在每一寸血肉一点一点锯割,她双臂“哗哗”地拍打着水,痛苦地□□着:“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大雨起了怜惜之心,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恨不得以身替之。
突然,他发现欢主的眼睛里有鲜血顺着脸庞流下来,汇入水中,很快就和水融和一起,消失不见。
大雨惊恐地叫起来:“欢主!你的眼睛!快!快把老头叫回来!”
“嗖”的一下,黑衣人消失不见了。
还是和以往一样的出场方式,老头从被子里滚落,撩起眼皮看了一样欢主,淡定地说:“哦,眼睛流血了,看不见了。”
这话说的,真是让人恨不得痛扁他一顿。
没等他们动手,老头解释:“我之前都说了,她中了万恶毒,咳血、心悸、灰指甲、双目失明都是正常的现象,我能保住她的一条命,其他的可不敢保证。”
“杀了我!杀了我吧!”欢主痛不欲生地狠狠地抓着自己的脑袋,简直要把头皮都掀翻。
黑衣人在大雨的授意下,抓住了她的手,老头用嘴型加动作示意:“敲晕她就好了。”
……
欢主再一次晕了过去。
好在老头对这毒有所研究,这还是第一次检验自己的研究成果,他心里虽说有点慌慌的,但他面上并不显,端的是淡定从容,以至于大雨将大期望寄予在他身上,相信他起码有九成的把握。
反正好活赖活烂命一条,死命当活马医了。
老头也是来这才体会到了什么叫财大气粗挥金如土,有人真的为他的一句话一掷千金。
他说要雪莲花,药罐里绝不会出现白莲花;他说要千年灵芝,煎药炉里绝不会是百年灵芝充数;他说要鹿茸要燕窝要海马要熊掌……
要要要……
反正不管多珍稀的药材,只要他要,大雨天南地北快马加鞭都给找来。
老头当铃医当了这么多年,最有眼力见,也最会蹬鼻子上脸,得寸进尺,胃口越开越大,不管用不用得上的只管往上报。
当然大多数珍贵药材,一点一点像小仓鼠藏食般偷藏进了自己偷挖的洞穴里。
大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管看结果。
当然,结果真不赖!
老头将大把大把药材毫不吝啬地制药、试药,其中有几味药真的奏效了,压制住了欢主身上的毒性。
大雨对他更是信服了。
……
日子像翻书般哗啦啦过去,一页又一页,一天又一天,一晃眼,一年已过。
这一年,欢主简直就是泡在药罐子里,一日三顿,餐餐不离药膳,好歹命终究是保住了。
但因为之前为了救大雨,硬是拖着残躯再一次逆转命数,拼尽内力,违背天理,本是活不久的,又硬生生被老头用药吊回了一条命。
所以现在欢主的身体是能吃能睡,但是因为经脉受损严重,往后再不能练武凝气,彻底成了一个普通人。
就在杏花村的村民们自以为杀死妖怪,除掉大雨,自此过上高枕无忧、安居乐业的日子。
某一天,大雨突然如疾风刮来,带着一帮人马,呼啦啦把整个村子包围起来,有反抗者,立刻人头落地。
杀鸡儆猴了一番,人们都被大雨如此凶残的架势吓怔了,个个就像被狼群围剿的小鸡崽,只剩瑟瑟发抖抱团的份。
有人在心底暗暗抱怨:怎么大雨就没死呢?为什么大雨就不去死呢?
死是不可能去死的!
大雨看着他们敢怒不敢言的样子,现是如蝼蚁般任他揉捏。
他们既然视他如邪物、弃他如垃圾、恶他的出生,以前他们既然不想让他好过,现在一朝翻身,他也不会让他们好过。
他想制定出一套不一样的生存方式,在这世俗里,像野猪在烂泥打滚般沾染上污垢,人人不得开心颜。
所以,“黑心客栈”“缺斤米铺”“少两肉档”“短寸布行”“不好吃食肆”等横空出世,迅速占领了市场。
村民们当初既然觉得他容貌过盛,视为妖灵鬼怪、为不详之人。
既如此,现如今,大雨倒想让他们个个见不得人,人人皆把面掩起来,也感受一下见不得人的感受。
而一旦有外地人进村,皆是要引诱到黑心客栈,杀之!
后来又觉得世事不过荒唐一场,不如赐那些人一场所愿所得的荒唐美梦,再让他们回归平淡生活,如此大起大落,梦醒时分,想来他们的表情一定很精彩。
杏花村在他的掌控下,违背了常理道德,人们日子困顿,生活困苦,简直是有苦难言。
……
而说起欢主早些年当“张飞”时堆砌起的小金山,被大雨拿去霍霍得七七八八,她倒是看得开,反正她时日无多,能博得大雨开心,她也乐意。
早知落得这样的结局,当初她就该有一两花一两,及时行乐。
把小金山交付给大雨时,本以为是千金散尽,没想到三年后她还没死,而大雨又给她赚回了一座金山,现在她有两座金山了。
如今她拖着苟延残喘的病体,这两座金山是她存活于世信念支柱。
……
确认了大雨和欢主的身份后,对当年“除三害”的始末有了大概的了解,姜西朗和楚东婉决定先替欢主疗伤,再继续往渔阳的方向去,有仇报仇,有怨抱怨。
太阳升起,太阳落下;月亮升起,月亮落下。
在昼与暮的交替中,日子波澜不兴地过去了。
把话说开后,关于老妪如何安置,又成了一个问题。
显然,老妪和大雨之间的母子缘浅薄,前半生她对他所谓苛刻,后半生旁人也不能强制要求他对她尽心尽意。
在欢主治疗到了最后一个疗程,楚东婉也不好再将老妪藏着掖着,思来想去,还是把问题交给了大雨解决。
“这是你的亲娘吧,我偶然发现了她,就带她回来了,我们差不多该启程了,她……她的话……。”
楚东婉有点不好意思直视大雨的眼睛,毕竟是她私自带老妪出来,再放任老妪回到那破旧荒废的院子里自生自灭,她良心上也过不去。
“哼!偶然发现?”大雨也不想揭穿她的谎言,把头扭向另一半,显然不想再见到老妪,语气冷冰冰的,说,“少不了她一口吃的,用不着你关心。”
欢主是恨不得他们赶紧走,这些日子以来,天天针灸药浴敷药喝药,她见到姜西朗就汗毛耸立,下意识想逃。
所以这时想要他们再无后顾之忧,马不停蹄连夜启程,怎么能让老妪的问题困住其出发的脚步呢?
欢主立刻接口打圆场:“放心放心,就算他不照顾,我也会帮忙看顾一二的,你们就放心的走吧。”
然而,就在他们决定吃过晚膳后离开,大事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