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第57章
在大雨安排人的全力救治下，不过一夜的时间，姜西朗就醒了过来。
日光微暖，微风清凉，透过帷幔，能看到轻浅的影子，他半睁着眼，有一种不知何年何月何日的恍惚，全身酸痛，他试着想要翻个身，却发现脚是半分都动不了。
他惊恐地垂眸，发现原来是楚东婉半趴在他的腿上，她睡得正香，嘴半咧，淌下的口水在被子上洇湿成一朵绽放的花，大约保持这个姿势有好几个时辰，以至于他的腿都麻得没有知觉。
“咳咳……”姜西朗试图唤醒她。
只见楚东婉吧咂了一下嘴，可能梦到好吃的了，这显然并没能叫醒她。
嗓子痒得厉害，想喝水。
好在床边有个小茶几，茶壶触手可得，姜西朗巍巍颤颤地伸出手，谁知刚碰到瓶身，一个不稳，茶壶哐啷倒地，没惊醒楚东婉，引来了在外面煎药的晏七。
晏七进来一看到这个画面，气不打一处出，睡得跟头猪一样，这是照顾人的态度吗！连主子醒了都不知道。
他疾步上前，为姜西朗倒了一杯水，小心翼翼地递到嘴边，说：“主子，你终于醒了，你可醒过来了，昨天看到你受了这么严重的伤，我还以为你……你……”
他说着说着开始哽咽，一想到后头的话，突然放声抹泪。
“出来这一趟，怎么变得矫情起来，我这不是没死吗？”姜西朗无奈又别扭地安慰道，实在是受不了他这糙汉子一副哭啼啼的小娘子做派。
又是喂水，又是挪移位置，一番动作下来，楚东婉迷糊着睁开眼，看到姜西朗醒过来了，瞬间清醒，欢快地扑过去。
“你醒啦！”
这样“大鹏展翅”一扑下去，以现在主子的身体状况，肯定遭受不住。
晏七很有眼力见地挺身而出，形成一面人墙，以至于楚东婉狠狠一撞，整个人弹飞出去，屁股摔了个结实。
而后他毕恭毕敬地退到一旁，道：“冒犯了，还请谅解。”
虽然他口口声声说“冒犯”“请谅解”，但言行举止哪有半点抱歉的姿态，分明就是故意为之，想找茬。
楚东婉一手揉着被撞得发疼的额头，一手揉着酸痛的屁股，哀怨地瞪着晏七控诉：“你就是故意的，真是莫名其妙，我做了什么让你要这般摔我？”
可视线对上姜西朗苍白的小脸，再看晏七忿忿的表情，明白过来的确是自己无理在先，毕竟是自荐要过来照顾人的，忙没帮上，还在一旁呼呼大睡起来，任谁看了，便是泥人也有三分火气。
目光交汇处，无言中有些尴尬。
楚东婉自顾自地讪讪站起身，脑子空荡荡的，最终只干巴巴地憋出一句理由逃离此地：“我出去看看药熬好了没有。”
她又要去祸害药膳了！
晏七脑袋里又紧绷起一根弦，第一念头就是不能让她去，所以再一次挡住了她的去路，不等她反应过来，就先行出去了。
楚东婉眼神有些躲闪，近乎献媚地开口：“你还想不想喝水？我再给你倒一杯？”
“楚东婉，你知道吧，我们成亲了，我是你夫君。”姜西朗没回答她上一个问题，只问出了这一句。
她又没失忆？一直都知道啊。
楚东婉一时摸不着头脑，不知他为何会问出答案这样显而易见的问题。
她大大的眼睛满是疑惑，像是一只迷途的羔羊摸不着方向。
姜西朗也不和她打谜底，自说自话：“其实你不知道，你就没当过我是你夫君，没对我真心交付过。”
这好像是他第二次这样说了，细想来，也的确是这样，虽然形式上已经成亲了，但其实她心底不过是把他当成一起闯江湖的同伴，可以嬉嬉笑笑，打打闹闹，危急时刻也能把他拉出来垫背。
而一想到要把真心交付，像爱自己一样爱着对方，向对方袒露出自己柔软的小肚皮，她就心生恐惧，第一反应便是想要逃离。
她嬉皮笑脸插科打诨想要绕开这个话题，挑眉道：“你说我不把你当夫君，是不是认为我们成亲也有这么一段时日了，但还没和我做那档事，觉得委屈？你要是想要，我亦可……”
楚东婉戏谑的小眼神在他身上游走一遍，姜西朗没料到她会说出这番引人遐想的话，被她这样一呛，硬生生被呛得咳嗽连连，差点儿翻着白眼原地去世了。
见此，楚东婉赶紧上前给他捋顺气：“莫激动，莫要太激动，以你现在的身体状况，估计……我们来日方长……我都理解的……”
这人惯有气死人不偿命的本事，也不是第一次见识过了，正如她所说的，来日方长呗。姜西朗慢慢平复下来，如是想到。
他板起脸，严肃得像要奔赴黄泉，交待身后事：“我们来聊聊吧，我是说大家敞开心扉地聊一聊。”
他的黑眸深邃有神，暗藏锋芒，在这样目光的注视下，这一次那些嬉笑话楚东婉是一句都没能再说出来，她转身下意识地又想逃：“晏七怎么这么就都还没煎好药，我去看看。”
“其实我知道你是引我们经过杏花村，你一直想留在这里不肯走，并不是对大雨起了色心和什么狗屁为民除害，不过需要一个能长久留在这里的理由，你究竟是想调查什么？”
想起这些时日她自以为精湛的、无人看穿的演技和心思，此刻只觉脸被打得真疼。
明明他的语气温和，也不是在劈头盖脸地凶她，但是楚东婉却觉得双脚被桎梏住，再挪动不了半分，她不能再说些牛头不搭马嘴的话敷衍过去，她嘴唇阖了阖，话到嘴边又不知该如何说起。
姜西朗看穿了她的犹豫和抗拒，心里一涩，叹气道：“你要好好说，我才能帮你啊，毕竟我是你夫君啊，你该相信我的。”
相信？
混迹江湖多年，即使楚东婉平日总爱对着风流倜傥的翩翩公子犯花痴、耍嘴皮子，有时手痒起来也会上前调戏几下，那些昨日许下甜言蜜语明日转头就忘的无意撩拨更是不在少数，但若她真的就这么容易相信一个人，那死上没有十几回，也有几十回了。
即使这个是她小时候喜欢上的人，是她长大后嫁过去的人，有时她也会沉沦、心动，但是反应过来，她会及时提醒着自己：她可以动心，可以和他言笑晏晏，信誓旦旦，却不敢轻易交付真心，迟迟不敢放心去相信。
她暗暗在心底默念前人之鉴：“于嗟女兮，无与士耽！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情爱这种东西，动心可以，沾染可以，但是真要付诸真心，无异于是傻傻撞上树桩的兔子，落个被捡回去煲汤的下场。
这可不是危言耸听，这是多少前人前仆后继撞破南墙才从血淋淋之中得出的结论啊。
他说跟他说。
跟他怎么说？
说她想杀了三公子之一张飞和武林盟主肖毅替父母报仇，他该会和别人一样说她异想天开，自不量力了吧？
思此，她又恢复了那派吊儿郎当的小痞子模样，笑意盈盈地看着他，猝然俯下身，和他对视，用女儿家软糯的声音撒着娇，眨巴着眼矫揉造作：“那我好好说，你便会帮我么？我能一直相信你吗？”
“嗯。”姜西朗定定地看着她，从喉咙里发出一声闷哼，听不太真切，更像是喉咙痒了忍不住咳一下。
楚东婉只当他是喉咙痒了，算了，她也不是真想听这些花言巧语，像风吹过一样，听过忘了便好。
“我还是去帮你看看药好了没有吧。”她欲起身。
“帮你，信我。”情急之下，姜西朗用仅有的力气勾住了她的小指。
楚东婉望向他，一下子就撞进了他漆黑带光的眼眸，里面仿佛燃着火，那眼神透露出一股哪怕是飞蛾扑火也在所不惜的孤勇。
她一下子就慌了，不知觉地皱了皱眉，对于这样的局面似乎有些不知所措，大家糊涂一点多好啊，维持着表面的友爱和谐多自在呢，其实他们也没那么熟不是吗？
他又对她了解多少呢？
为什么要陷彼此于这样尴尬的处境呢？
他执拗地看着她，似乎她不给出一个答复誓不罢休，他再不能让她含糊敷衍不了了之。
“你要什么，我有的都给你。”他继续补充道。
“扑通扑通。”心脏因他这句话又剧烈跳动起来，仿佛只要她要，他就会二话不说献上最真挚的情感、袒露最柔软的血肉。
明明平时她最是擅长逢场作戏打圆场了，但是此刻对上他的眼睛，那些嬉笑话堵在嘴里，怎么也说不出来。
这一刻，她不想让他伤心。
如果这番情感是演出来的，楚东婉不得不承认他是个中高手，她不知道他的话几分真假，想来这些时日他的确受苦受难了不少，她也不忍再骗他。
她收起了嬉皮笑脸，一字一句，确保他每一个字都听见：“我说我在找三公子里的张飞，想杀了武林盟主肖毅取而代之，你能帮我吗？”
如果他有一丝犹豫、一丝取笑，那她绝不会再说一句这些听似傻瓜的傻话。
但是，没有，他什么表情都没有，没有惊起一丝波澜，好似她不过是说了句“想要打败村口黑狗”“想要挑战河边大鹅”再正常不过的话。
她听见他说：“嗯，都帮你。”
要命，明明他说得简单直白，偏偏在她心里掀起了滔天大浪，就好像茫茫大海，雷雨交加天，他们在一艘破破烂烂的孤舟上，她跳下去，他也会跟着跳下去的决绝。
“你为什么会这样帮我？”
要说他爱她爱得非她不可，说什么她都是不会相信的。
另有所图的是什么呢？
“因为我不想当鳏夫，暂时也不想休妻，劝你，你肯定是不会听的，所以只好和你一起为非作歹了。”他半是无奈，半是纵容地说道。
看来他大概还是认为既然娶她为妻，保护也不过是为夫的一种职责。
这样的男人，不管什么样的女人成为他的妻子都会很幸福吧。
真幸运能嫁给他。楚东婉想到这一点，嘴唇弯了弯。
“若有一天发现你是骗我的，我可饶不了你。”尴尬的气氛消散，恢复了轻松，楚东婉握着拳头故作凶狠威胁。
“不会骗你的。”他如是保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