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百里都戈淡雪升升
秦府的马车奔走了半个时辰才停下，百里逢集自马车开动起，就闭着眼睛，在心里盘算马车走过什么路线。
起初是向北三里，之后向东三里，向南三里，向西三里，后来如此方向反复二里……这，明明是原地不动。
听见车夫勒马，他睁开眼睛，打开马车缝隙瞥了一眼，在一处周遭石壁的小道停下。
车夫敲了车门，将百里逢集带下车，给他蒙上眼罩。
这时百里逢集明白了，秦紫从浮生酒肆到秦府比他们两人快很多，一定是有暗道，那看来这暗道是在秦府里，而秦紫要带他去的地方是浮生酒肆。
百里逢集蒙着眼睛，跟着车夫走过一处流水声的地方，而后又闻见一股苔藓味道，这是秦府的假山里！
车夫在前，一路小心提醒他前方有什么，约么走了两盏茶的功夫，两人从地下又走到了地面，上了一辆马车。
马车无窗，还有这一股奇异的香气，百里逢集立刻起了警觉之心，是迷香。
他立马从身上的荷包里，取了迷香的解药来。
原来他同朝颜要香囊，不过是障眼之法，一来是为了见一见眠眠，瞧瞧她怎么样了，二来带荷包是为了方便放更多的药物，熏香不过是个幌子。
市面上三教九流的各种毒药很多，可十有八九出自摘星阁，是以当初和楚星沉重逢时，百里逢集只提出让他给自己拿几味药来。就怕遇到使用江湖手段的人，这些药可以用来自保。
他装作被迷晕，而后一路被人抬到了一处院落里，只听丝竹之声戛然而止，秦紫的声音传来：“都出去吧，把门关上。”
珠帘被人拨弄叮当作响后，又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小姐，三叔那边传来消息，说无心，没戏。”这个男人的声音百里逢集记得，是鬼书生。秦三叔此刻应在和花清眠吃饭，那这“无心，没戏”是指的花清眠对什么无心又没戏？难道是自己？
看来秦氏父女分别在试探花清眠和自己，可他们试探自己什么？难道露了马脚？
“唉……我就说我爹他想多了，把解药给我，你赶紧走。”秦紫一手拿了解药，放到百里逢集鼻子前，一手拿了柄圆扇摇了两下。
一股子刺鼻的气味蹿入百里逢集鼻子中，原本清醒的他，装作慢慢醒来的样子，抬手解开了眼睛上的布条，四下看了看，红罗帐幔，紫铜灯烛，是浮生酒肆的摆设，“秦姑娘，将我绑到浮生酒肆作甚？”
“不是你答应了陪我来饮酒的么？自是同我一夜良宵了。那这世间可没有地方比浮生酒肆好了。”秦紫拨弄着头饰上的宝石，笑脸盈盈地冲着百里逢集笑，她手里拿着酒壶，斟了一杯酒递给百里逢集。
百里逢集：“方才我被迷香晕倒。这酒里，不会也下了毒吧？”
秦紫拿过酒杯一饮而尽，“总不会也毒我自己。”
见他没有喝，秦紫走到铺了锦缎的圆桌前，桌上摆了一十二盘珍馐美味，她拿起筷子自顾自吃了起来，边吃边张罗，“不是答应同我吃酒吃饭，你倒是吃啊？”
忽然有人敲门：“姑娘，浮生堂有人打起来了！”
“什么事？”秦紫隔着门问。
“说是堂里人不讲江湖规矩，抢了一个淡雪妆楼相中的小倌来。”
秦紫：“淡雪妆楼？”
“就是清溪镇的青楼，幕后是摘星阁。”
秦紫一听是摘星阁，立马说：“放人吧，别得罪摘星阁，一个小倌，不值当的。”
摘星阁是北境势力最大的江湖组织，虽然摘星阁在清溪镇，可传言说背后就是邺城皇室。邺城是北境三国中势力最大、最有钱的，搞一个组织出来，自是想着一统北境，缔造出如北溟国那样辉煌的国度。
浮生堂之前多年一直低调，最近一年才渐渐浮出水面，爹爹曾说过尽量不树敌，是以秦紫反应很快。
来人说：“姑娘可要去看一下？眼下都快打到这来了！”
秦紫眉头一皱，觉得有些不对劲，浮生堂和摘星阁从来井水不犯河水，看着百里逢集说：“夏侯公子，稍等片刻。”说着走到窗边，拿起银针拨弄了一下烛芯。
百里逢集：“好。”
“你不会跑了吧？”秦紫回眸笑问。
百里逢集：“这里没人带路，我可出不去。”
秦紫出了门，门被关上。
过了一阵，就听夜鸟啼叫，“咕咕！咕咕！”
窗户外的鸟叫声，似莺非莺，似鸦非鸦，一般人听着只觉得是哪里的夜鸟，可百里逢集知晓，那是摘星楼的暗号。
他快步到窗前，将窗户推开了一条缝，左右张望，问了句：“谁？”
就见窗外树枝一晃，闪过来一个穿着黑色双绉纱、头戴银色步摇的女子。
她身上自带一股子死寂一般的淡定，施施然前行，让人都瞧不见步伐的顿挫，只觉款款又缓缓。她衣饰上的黑色飘带被风吹起，她弯身，冲着百里逢集施了一礼，“主上，是升升。”
“你怎么在这？”樊升升是摘星阁阁主楚星沉的副手，亦是淡雪妆楼的掌柜。她面上是青楼的掌柜，可实际上是个杀人不见血的杀手。
樊升升：“属下一直在追查百里家屠满门的事情，主上可还记得你有个九弟，在很小的时候，因为身体不好，出家做了和尚？”
“上回楚星沉同我讲，九弟在那晚之前回了家，他的尸身也被敛收了。”百里逢集有个弟弟，唤作百里都戈，排行老九。他母亲是府上的婢女，生了孩子后，难产而亡。他从小身体孱弱，被人批了一命，必须入佛堂，伴佛半世才可踏入红尘，是以早早就被百里贺送到了庙里。
“他应该是逃了。我们的人追踪到了他，目前在浮生酒肆里，刚被捉来。”
“你的意思是，都戈，是那个浮生酒肆新来的小倌？都戈他……”百里逢集说：“那赶紧去救，我这里没事，你放心。”
“方才见主上被人蒙着眼睛抬过来，我以为主上遇到问题了。”
“无碍，我也好奇，这人偏要将我弄到这里来，是为什么。”
樊升升拱手作别，才走出一步，又转身，一脸严肃，“主上，需要派人杀了花清眠么？”
“嗯？”百里逢集一愣，“楚星沉没和你说么？”
“我从邺城直接奔来浮生酒肆，还没去清溪镇，没见到他，怎么了？”
“你去救都戈，几日后我们清溪镇见。”百里逢集又说：“花清眠是我的救命恩人，同江湖上传的那些不一样。”
樊升升浓艳的妆面上升起来一抹疑惑，嗅了嗅，眉头蹙了起来，转念一想，认真点头，“是，主上。”
百里逢集见她的表情不对，就问：“你怎么了？”
樊升升：“主上这屋里熏了合欢香，主上是知晓的吧？”毕竟来浮生酒肆的好多客人，都是来寻欢作乐的。
“自是，不知道。”百里逢集叹了口气，“解药，你有？”
“有。”樊升升忙从袖子里拿出一个小瓶子，递给他。
“等会找到都戈安顿好，派人过来给我带路出这浮生酒肆。”
“是。”
百里逢集合上窗户，打量着秦紫在浮生酒肆的房间，显然这才是她常驻的地方，他忽然就好奇起来。
秦三叔原本是花月国的县丞，因为守着金矿山下的山寨而黑白通吃，这他能理解，可他还经营着这么大的一个地下组织，他到底想做什么？
百里逢集思索间，手指落在床边一个小茶几上，敲了几下。本是无心之举，可“咔嚓”一声，听见小几中间裂开一道缝隙，而后茶几中间一分为二缩到边上，展开了茶几里面的一个暗格，好精巧的机关！
而暗格里的东西让他更是惊讶！
只见暗格里躺着一把裹着扇套的扇子，翠石山水扇的伞套！紫斑竹的竹骨！百里逢集取出扇子展开来，竟然与花清眠给他的那把扇子一模一样！
来时他身上带着楚星沉找人给他做的那把仿扇，如今他将这两把一一比对，看着竟然没瞧见丝毫不同。
他耳朵一动，听见有脚步声渐行渐近，忙将楚星沉给他的那把仿扇放到了扇套里，将秦紫房里的那把扇子藏到了自己身上。他抬手，才要敲茶几，那机关竟然自己闭合上去。
香囊被他松开，从里面拿了一颗极小的药丸，用手指碾碎，投到秦紫的酒杯里。
秦紫再入闺房时，就见百里逢集正在餐桌边上坐着，仿佛从来都没挪动过一样。她瞥了一眼门口的烛台，那蜡烛燃了有一半了，照理说合欢香的药效该发作了才是。
她笑语盈盈走到百里逢集身前，手按在他肩膀上，“夏侯公子，看我美么？”
只是那手才触到衣料，就被百里逢集躲开，他端起一杯酒，“美。秦姑娘天生丽质，少见的美娇娘。在下敬你一杯。”
“呵，还来这套？”秦紫端起面前满了酒的杯子，一口饮尽，笑问：“合卺酒么？要三杯嘛？”
百里逢集又倒了一杯，“三杯最好。”
“夏侯公子，你好坏啊！”秦紫故作浪荡，饮了三杯，忽觉头晕。自己吃了合欢香的解药，没可能中毒的，她才要抬头问百里逢集，就见百里逢集先她一步倒在桌上，而后自己也晕了过去。
百里逢集趴在桌上一会儿，确定秦紫晕过去了，才起身来。刚好樊升升在窗外，学起了鸟叫。
百里逢集翻身越过窗户，“快走！”
樊升升瞥了一眼躺在房间的秦紫，袖间双手一阖，右手抚上了左腕上的软筋丝，那东西看着不过如丝线般细瘦，可韧劲十足，是樊升升的兵器，唤作“霜丝”。她只凭借这条霜丝，可在瞬间封喉杀人，全然不被人发现。
她说：“我把她处理了。”
那胳膊被百里逢集拦下，百里逢集说：“快走就是。你这动不动就杀人的性子，能不能改改？杀戮过多，造业障。”
“主上说的是。”樊升升接过仆人手中的黑色斗篷，为百里逢集罩上，“浮生堂里有很多北溟国的工匠，最是能挖山通渠，这里地道四通八达。被人发现这姑娘晕倒之前，我们得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