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算死不算生

    半夜，年少拿了铁铲，挑着他的承诺又出发了。有了上次的经验，这回走得更坚决干脆。临近也没有再闻鸟叫，一路直达目的地，没有荆棘拦路给他劈。摆好了三生供品和冥纸等物，他先去把骷颅头埋了，然后才开始摘菌子。

    由于一会还要把三生供品挑回去，他另外多带了一个筐，这回也是摘一担。很顺利，没有再发生倒筐这种糟心的事情。烧冥纸的时候无风，纸灰却扬起了一大片，凌乱不堪，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按照民俗，他把香脚烧了，据说如果不烧，那些东西会找到家里去。也不知道有没有，既然都挑供品来了，就做戏做全套。

    日子就这么不紧不慢地过着，年少也学完了三爷爷的整套理论。当然期间自己也矛盾崩溃了好几次，因为里面有太多解释不清楚的事情，最后都是那句只不过是个吃饭的手艺救了他。三爷爷也几经考较，说他可以出师了。但他并没有出师，师父就在隔壁，他绝不能做教会徒弟饿死师父的事情，要出也去外地出，可是他还没准备好要去外地。

    因为要了解业务的原因，在三爷爷强烈要求下，他跟着去过几回。有看阳宅的，也有看阴宅的，还有婚嫁新居入伙看黄道吉日的，大概了解过业务以后，他就没去了。感觉很不好意思，什么也没干，就跟着摆个罗盘什么的，就吃吃喝喝，还拿人家红包。大多主家都没什么，个别主家脸色很不好看，虽然他们没说话，可是心里想的什么年少都能猜到。

    好在三爷爷有个习惯，这些年所有的业务案例他都详细地记录在一个厚厚的本子上。年少仔细研读，也就相当实习了。附近这一片，哪有风水宝地，三爷爷几乎已经瞧遍了，只是大多都还没有被使用。年少偶尔也四处瞎逛，瞧瞧哪里还有遗漏，顺便也对照着三爷爷那些业务印证一番。

    被他这么一折腾，连三爷爷都自愧不如了。并不是他要夸徒弟，而是他年事已高，记忆力衰退，反应分析能力也直线下降。而且他用的还是老一套话术，年少有自己的理解，用的是自己总结出来的结合现代的话术。好比主家有两栋相对的房子，在游戏规则里面刚好是完全相反的两个东西，过去的话术说一门兴一门休。这放在现实里也是能解释清楚的，好比两个对面而立的人，我能看到你后面，却看不到自己的后面，很明显的两个相反的对立面。可话却不是什么好话，主家听了恨不得放狗咬人。年少却把话术改成了东边不亮西边亮，意思还是那个意思，只是主家听不出来而已，听完还往红包里加钱，这就是区别。

    三爷爷都看在了眼里，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怎么看年少就怎么顺眼。他这一门算是传下去了，此生任务已经完成。

    快过年的时候，某天傍晚，三爷爷弄了一桌丰盛的饭菜，喊年少去吃饭。期间三爷爷跟他说了很多，反正一直以来是三爷爷话最多的一顿饭。后来还传给了他一本薄薄的黑不溜秋的书，说这是本门的最后一本书，让他四十九天后再看。

    本来要等年少结了婚，至少十年后才能传给他的，但是看他表现还不错，就提前给他了。因为年少毕竟还是个孩子，在同龄人里面当然算是成熟的，但放在世俗里面还远远不够。很多东西三爷爷害怕他不懂，但是现在还不希望他懂。怕他不够成熟冷静，头脑一发热，一时冲动做出不明智的事情来。临近结束还啰里啰嗦千叮咛万嘱咐了一番。至此，青门文宗没有经他手，全部由三爷爷亲传到年少这里，一点折扣都没有打。

    年少后来才知道这是临别，全成了三爷爷的遗训。当晚三爷爷让他明早再过来，他还问有什么事，三爷爷只说到时就知道了。他就没再追问。

    第二天年少过去一看，三爷爷穿戴整齐地躺在地板的席子上，穿的却是寿衣，身体冰凉，手脚都已经僵硬，头发也剃好了，脑后门没有留后，一根毛都不留，他剃的时候该有多难过啊。脸上的表情不喜不悲，看样子走得很安详。

    旁边的桌上放着一沓百元大钞，还有遗嘱。三爷爷所有的田地房屋山岭等等，全部给了年少，钱如果办完了事情有剩余，也是给他，一切从简。遗嘱一式三份，一份在族长那里，一份给年少，另一份让年少烧给他。

    可是——年少想起了三爷爷说的话，正式入门就算不准了，而且只能算死，不能算生。看他的安排，原来他已经算到了自己要走，他是怎么算的，理论里没有这个——也许在最后那本书里，这太吓人了，如果一个人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要走，那还怎么活下去？

    年少看着他的遗嘱，眼泪不知何时已经流到了下巴，想起从小三爷爷对自己的好，更是情不能自抑。哭了一会，才想起来要告诉二伯，可是心绪怎么也整理不好，他也不管了，直接去找二伯。

    二伯正在写东西，看见他来了就拿书挡着，也不知道在写什么神秘。

    年少单刀直入说：“三爷爷百年归寿了。”

    “什么时候？”

    “我也不知道，我是刚发现的。昨晚我还跟他喝着酒，十一点多才散，他已经自己剃好了头，穿好了寿衣，算来肯定过了十二点了。”

    二伯大哭起来，好一会才说：“我这还没写好呢，也没敢写名字，就知道是这几天，怎么这么突然，我还没跟他好好道别，天意难违啊——”

    “你早就知道他要走？”

    “他自己说的大概，我怎么会知道，你都学了，你算不出来？”

    “我还有一本书没学，应该在那本书里。”

    二伯点了一下手指说：“有七，是该走的，天意啊，下了人道，那边已经生了——你点香报祖师爷没有？”

    “没有。”

    “赶紧回去点香上报祖师爷。”

    年少哪懂这个，书上也没有，赶紧屁颠屁颠回去点了香，也不知道仪式是什么样的，就按照自己的理解，大概说清楚了事情，五十五代谁谁等。由于三爷爷没有子嗣，在民俗里属于特殊人群，百年之后据说会变成很恶劣的东西。村里人并不像其他正常白事那样主动去帮忙，平时垒个猪圈都去求他看一个恨不得不喂也能长大的好日子，这一咽气就十恶不赦了，一点恩情都不念。

    后来族长发话了，大家才不情不愿去帮忙。年少有三重身份，三爷爷是长辈，也是邻居，更是师父，虽有很多不懂，却也在二伯的指导下忙前忙后。他才不管那么多，连红椎坳他都去了，他还在乎这个，三爷爷给他吃的那些糖果饼干鸡腿该有意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