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玄之又玄

    当地盛产红椎菌，只有椎树林才有。年少家分的偏偏是松树山，完美地错过了好事。红椎菌干品在几十到几百元一斤不等，具体要看品相，此时正是收获的季节。凡是自家有红椎菌山的，都看得很紧，偷盗虽时有发生，却总是恶行败露。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此道不可取。

    在乡下，每个地方总是有一个神奇之处，三合村所在也不例外，当地的这个地方叫红椎坳。外围都是埋葬那些非正常死亡的成年人，比如难产死的，甚至有一尸两命的，还有被车撞死的，嫁不出去在娘家过世的，年纪轻轻就莫名其妙死掉的——坳底传说旧时埋过整个被山贼屠村的七十多口，还有露天暴尸被地主强奸上吊的丫鬟若干，夭折的婴幼儿不在少数，年少知道的就有两个，还有那些未成年死掉的，或扔或埋都在这里。总之就是当地有人以来，所有的不伦不类的东西都集中在红椎坳了。

    这是公家的山，当年分谁都不敢要。平时就算是白天，包括临近的几个山头都没有人敢靠近。只有清明时，外围才会有人去扫墓。坳底只有出事了，才由像二伯这样的阴阳大师陪同进去办事，其他时间根本没有人去。此处的传说比抓鱼的野塘丰富千万倍，白天都有人见过阿飘鬼哭狼嚎鬼火等等，所有不干净的地方发生过的事情，这里都曾经发生过，就算闲聊也不会有人提起这个地方，忌讳之重堪比泰山。

    好巧不巧，这一带刚好都是红椎树。年少猜想那里一定有很多红椎菌，而且从未被采摘，应该比想象中更多。对于那些有的没的，年少不在乎这个，他现在都快饿死了，穷之恶甚于阿飘也。

    夜深人静，已是凌晨一点多，看村里已经暗灯熄火，了无人声，他信心满满，挑着两个大箩筐就出去了。路上怕被发现，没敢打手电筒，就凭感觉摸黑走路。要在生产队那会，被人撞见了都解释不清楚。

    大概半个小时的脚程，山里本来就凉快，到了地界，明显感觉温度突然下降了许多，整个身子一凉，汗毛起来又下去。红椎坳那边传来一阵阵猫头鹰和孤寒鸟的叫声，寂静的夜里听着特别瘆人。

    外围可能也有红椎菌，但是不可能摸黑摘，手电筒一打，离得不远的看自家山的人可能会看见，被发现还在其次，就怕把谁吓晕了过去，那就不好了。左右一想，反正都来了，还管哪里，直接进坳底，打手电筒不会有人看见。

    天气这么热，走了那么远的路，一点出汗的意思都没有，越走近目的地越像带了空调一样，从头到脚都是凉飕飕的。因为平时没有人走，路尽头都是荆棘，完全没有进去的路。此时已经是在坳底，只是没有到红椎树的范围，打手电筒外面已经看不见了。可是手电过处，没有看见哪里能从容地走进去。

    年少也不挑了，在旁边荆棘比较薄弱的地方踩了进去。手电过处突然白影一晃，他愣了一下，定住手电筒，可是亮光里什么都没有。他想一定是眼花了，没来由自己吓自己。

    目的地就在眼前，可是不知道怎么的，绕来绕去就是进不去，走哪都总有一根藤条或树枝勾住后面的箩筐，把他弄得火气都上来了。后来两筐突然一沉，比挑一旦稻谷还沉，冷不防害他踉跄摔了一跤。可是仔细一看，筐里明明什么都没有。

    他手电筒都不捡了，就放在地上照着，抄起扁担先开路，横劈竖挑，一下就跟荆棘干上了，那气势比当年老赵杀出曹营还要激烈。他听老人讲过，过去村里有人上山捡茶籽，也是出不来，后来撒了一泡尿，点起旱烟，堆高头上的火焰，骂骂咧咧几句就出来了。这个时候无所谓迷信不迷信，他主要是想摘红椎菌，只是怕尿完了，一会出来的时候没有了，而且他也没有旱烟。

    扁担没挥几下，猫头鹰和孤寒鸟又叫了起来，听着头皮一阵发麻。不一会传来一阵婴儿啼哭，好像是肚子饿了那种，可是年少依然觉得大概又是野猫作怪，哪有那什么，这不开国际玩笑吗。

    刚安慰好自己，又传来一阵谁在谈论的声音，只隐约闻其声，说的什么一句都听不清楚。难道真有那什么？

    年少有些发毛了，停了下来，问道：“谁，是谁在说话——把我惹急了，我一把火把这烧个精光。”

    不知道又从哪里传来一阵笑声，是嘲笑那种。

    人在情急之下大脑会自行调节，潜能无限激发。年少莫名其妙就张口念了一段经文，俨然就是梦里道士念的那些，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已经被潜移默化，会得这些，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其实经文在传承的过程中已经走了样，好比你吃，字是这个字，不同的语气念出来却是不同的意思。年少并不知道他念得很地道，连表情都是对的。

    山里突然安静了，猫头鹰和孤寒鸟不叫了，小孩不哭了，也没有人再说话，更没有谁再笑。年少懵了，如果这也是一个游戏，刚才那些莫名其妙就是玩家，他依稀记得刚才那段经文是规劝教化谁的，并不是恐吓震慑的作用——那之前的操作就很不协调，游戏玩得不伦不类了。既然已经开了局，那就得玩全套，三爷爷说的要遵守游戏规则。

    年少定了定神，往回找说：“开个玩笑，不要介意。实在是生活所迫，无意打扰。我就是想摘点菌子，没有别的意思，千万别误会。实在不行，你们就把我当个屁放了，留我在这里除了跟你们抢地盘，没有别的意义，我一会就走好吗？”

    游戏是游戏，年少还是觉得古里古怪的，自言自语，仿佛有病。管他，反正世界安静了。

    年少收拾东西，从扁担劈开的口子走了进去。过了口子，里面却是另一副光景，红椎树参天，底下长青并不茂密，只零零散散有一棵没一棵。地上密密麻麻长满了红伞伞，大多都是还没开的值钱上品，伞包比他见过的都要厚实很多。

    他就奔这个来的，哪里还顾得上其他，一下就摘了满满一筐。他感觉自己根本不是在摘红椎菌，完全就是在捡钱，手纸盐油酱醋什么都有了，他还仿佛看到了一辆摩托车在飞驰，还有彩电和dvd在家里呆着——

    第二筐才摘了几个，后面传来声响，年少把手电转回去一看，刚摘好的那筐倒了，菌子撒了一地，明明放得四平八稳的，怎么就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