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13章
时至中夏,夜里逐渐不凉了。
少年的脸冷得仿佛能刮下来一层厚厚的冷霜,婢女呈上去巾帕的手被冷肃起鸡皮,周遭觉得寒津津。
珠儿被那张俊美异常的脸吸引。
却被他周身冷冽刺骨的气息吓得脸色发白,脚步不自觉后退。
小公子的脸色阴寒之极,仿佛要吃人。
紧盯着她的脖颈,仿佛要把她掐死灭口。
“小小公子。”珠儿跪下。
小公子素来温顺乖巧,和润雅正、从不见他这样,是什么地方伺候不周,冒犯惹了公子逆鳞?
怜煜的确想要杀掉她,隐藏在宽袖底下的手已经滑捏住了匕首。
步子迈过去。
匕首对准匍匐在地上的婢女头顶,发出森亮的寒光。
婢女哆哆嗦嗦,发饰上的珠花通过匕首折射,晃醒了少年因为通房启蒙两字撵跑的理智。
不行,不能杀。
若是一怒之下杀掉她,再去质问阿姐,只会将阿姐越推越远,再最终暴露不为人知的心思。
若是被知道了
少年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眼时,匕首藏了起来。
他又变乖了。
“起来吧。”
少年的声线温和如往常听过的,珠儿恍惚,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她哆哆嗦嗦抬起头。
少年精致的五官犹如熠熠生辉的神邸。
珠儿被少年这张脸惑得都快忘记了适才的胆寒心惊。
身子朝怜煜靠去,忽然颈边一凉。
低头一看,被匕首吓得魂飞魄散,又失声磕绊,“小公子”
怜煜笑起来,俊脸人畜无害。
吐出来的话却宛若修罗,“不想死的话”
匕首顺着颈上婢女的脸蛋,她想求饶却不敢动,害怕划伤自己的脸。
“知道对阿姐怎么说吧?”
珠儿不是傻子,为了保命,一再保证,“奴婢知道,奴婢听小公子的吩咐。”
怜煜冷笑,满意收起匕首。
“你就在这里待着,阿姐让你来”
提到阿姐,少年的语气停顿一滞,“阿姐让你怎么做你就怎么做。”
“若是走漏了风声,叫阿姐知道了,你知道后果。”
话音匍落。
脚步踩窗掠过,身影消失在长公主府的高墙。
杜成越撑着头,数不清第几次瞌睡,这会砸下去,给他砸醒了。
看向一旁的少年,他还在喝。
周遭的酒坛横七八竖骨碌碌滚着,几乎下不去脚,捡起来看,全都空了。
杜成越啧啧摇头,懒声道。
“阿煜,几日不见,酒量见长啊你,这么多还没有醉。”
这边的酒不烈,但也不至于吧。
怜煜充耳不闻。
发现桌上要来的酒全都空了,他伸手叫小二,再送上来几坛。
杜成越迅速拦住他,不叫小二再上酒。
头疼劝道,“阿煜,已经四更,我们该回去了。”
不是不能陪他彻夜长谈,可就他们两个,也不让人来作陪,怜煜又什么都不说。
与其说他是喝酒,还不如说是他猛牛强灌。
怜煜置若罔闻,小二不上酒,他打算自己去拿。
杜成越哪能让他去,拖拽回来,“阿煜,别喝了。”
“你瞧你这一身的酒气,让公主闻出来怎么办?!你这么晚出来,再让公主知道了,她肯定会大发雷霆,到时候不要你!”
杜成越知道怜煜看重裕安长公主。
用长公主来压他最管用,不承想触到了逆鳞,喝得有些浑噩上头的怜煜给了大反应。
他直接掀了桌子。
猩红着眸子,怒吼,“阿姐已经不想要我了!”
阿姐给他找通房丫鬟,这不就是要丢弃他,惩罚他的意思吗。
又是一声,“她不要我了!”
藏得越深,露出来时的反应就越大,他被惹得发毛。
杜成越被吼得摊坐在地,整个一愣,“???”
不不要了是个什么意思?
少年瘫坐下来,摔了酒坛,跌撞起身又抱来几坛,接着喝。
不要的意思
杜成越的目有所思,是不是裕安长公主和怜煜之间早有什么了?
不会,阿煜的样子,分明就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何况,他敬重长公主,不敢以下犯上。
只怕是闹了别的。
“出什么事了?莫不是长公主将你撵出来了?”
因为上次的事情,不像啊,这事不是早就翻过去了。
难道
杜成越睁大眼,挪到桌子另一边。
压下心气,杜成越细细盘问,可惜,他嘴都盘酸了,怜煜什么都不肯说。
没法子了,杜成越撑着桌子站起来起身回去,走到门口转过来看一眼为情所困的少年。
鼓足了气,关上门又坐了回来。
他捞了酒,陪着怜煜,仰头喝光一坛。
借着畅快的辣劲,直问。
“阿煜,你我兄弟,你给我说句交心窝的话,你是不是对长公主有意。”
怜煜蓦然一静,旋即警惕看过来,杜成越在他的眸光中看到腾明显的杀气。
他瞪大眼,咽了咽口水,“你想杀我?”
怜煜没说有没有,他转过去,冷静坐直。
手指骨敲着案桌面,发出不紧不慢的击打声。
盘算着,杜成越要是死了,会不会给阿姐惹麻烦,是多大的麻烦。
“好你个怜煜,你还真想杀我!”
杜成越气极反笑,“我把你当兄弟,对你推心置腹不说,什么事情都替你回护,要不是我,你你你”
想他杜成越,也算是官家显赫。
祖父辈上个个都是德高望重的人,历来都是别人捧他场子,他还是第一回巴巴凑上脸。
“我真是后悔,夜半放着佳人软枕不要,陪你在这喝闷酒。”
“好心当成驴肝肺!你到底有没有把我当做你的至交?”
怜煜动作一停,径直看着他。
他二人顶多有些交情,今日来喝酒,他也没有打算叫人,是碰巧杜成越也在这里遇上。
他并不觉得杜成越和自己相交,称兄道弟,能给他带来什么。
他只是庶民。
身边唯一珍贵的,仅有阿姐,他会不会把主意打到阿姐身上?
上回他就说了好姐姐,怜煜危险眯起眼。
杜成越头回吃瘪,更是喋喋不休数落着。
“你以为我是凭你刚刚的两句话探出你对长公主有意的吗?不妨告诉你,我早就知道了,我不仅知道,我还替你瞒上瞒下,我现在真是后悔。”
怜人也是他使了大把银子封了口,还有裕安长公主,不都是他去圆谎周全,费了多大的唇舌功夫。
“你要杀我灭口,你还真是对得起我!”
敲案桌的动作停了,少年望过来,“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连杜成越看出来了,阿姐会不会也?
只是面上不显,才给他找通房,要断了他的念想。
杜成越没好气,“上回你喝醉,嘴里一直叫长公主,我就知道了。”
他好歹混迹风月场多年,这点事都看不明白?
加之,裕安长公主带着怜煜头回来杜宅时的情景,他说要上门怜煜的反应。
怜煜喝醉了两三句阿姐,足够叫他笃定。
“你以为我今天问你这些,是要跑到长公主面前告状,让她知道你心里觊觎她?”
杜成越翻一个白眼,“你觉得我要害你?拆穿你对我有什么好处。”
怜煜不知道,目光漂亮澄明又疑惑,真的很认真反问起他来。
“拆穿我你会有什么好处?”
杜成越被他不开窍的样子问的哑口无言,“”
祖父和芩老头都说他聪明,学什么都一点即通,分明他聪明,为何在人情世故上如此愚钝?
“我有个鬼好处,我图什么,图个你抹了我的脖子,让我英年早逝?”
怜煜不想听他废话。
杜成越不能杀,他背后有很多人,不能善干净后会给阿姐惹麻烦。
不能杀就只能封口。
“帮我继续瞒下来,你想要什么,我会尽量帮你办到。”
杜成越顿了片刻,哈哈大笑起来,忍不住拍他肩膀,“阿煜,你还真是”
耿直坦白到叫人生不起气。
“罢了罢了,我虽然不知你从前遭遇过什么,内心的戒备如此之深。”
“今日,我与你说这么多并不是想要挪瑜你。”
“我说出来,是看不过去你自个心里憋屈苦,深更半夜躲在这里喝闷酒。”
“我是想告诉你,喜欢,你就去争啊!”
“争?”怜煜懵懂。
“对,去争,历朝历代的长公主都有养面首的先例,你何不勾了姐姐,把你的位置从弟弟换到面首的位置。”
“以阿煜的皮相,我保证”
面首?怜煜一噎。
面首和姨娘有什么区别!他要阿姐,绝不要做小,和别人分享阿姐!
只能有他一个人。
“别告诉我你杀人都敢,到头来你不敢去争。”杜成越拍拍胸脯。
“我给你当军师,只要稍使手段,驸马爷指定比不上你的位置。”
不。
他不光要做小,也要做大。
少年唇线一扬,目光专注到印在酒水当中的眸色极深。
一字一句轻而狠,“是要争。”
杜成越说得对,他想要阿姐,是该去争。
不能够坐以待毙,什么通房丫鬟,他不要,只要阿姐,要是他什么都不去做,什么都得不到。
他不能容忍邵瀛进阿姐的殿门,也不要阿姐再给他塞通房。
杜成越又啧声,打心底佩服。
“阿煜,有骨气,不枉我瞧得起你。”
少年低头喃喃,思忖道,“可是要怎么争?”
怎么样才能取驸马而代之?
杜成越出谋划策,“阿煜,依我看,你要先引起姐姐的主意,让公主对你感兴趣,只要有了兴趣,你再伺机捅破这层窗糊纸。”
他一拍掌,“水到渠成了。”
“以你近水楼台的优势,不用我再教你了吧,公主喜欢什么,你就给她送什么,投其所好。”
喜欢两个字刺到适才兴致盎然的少年,借着酒意一鼓作的气,被喜欢这根针戳泄了。
怜煜沉默不言,阿姐不是耽于表相的人,这招对别人或许有用,阿姐不会上当。
当初救他回来,只不过看他可怜。
说到恩情,怜煜又犹豫了,阿姐不喜欢他,他这样做就是恩将仇报了。
“驸马和阿姐当年联姻,是因为两情相悦吗?”
他怎么办?
他不能容忍别人跟阿姐,他快要被逼疯了。
若非他死了。
迟早有一天,阿姐会知道的,他不知道还能藏到什么时候。
杜成越摸着下巴回想。
“你问这件事情啊,阿煜,你若是担忧抢不过驸马,我觉得大可不必。”
当年联姻的事情,虽然他还年幼,牵扯到朝政,也听祖父和芩老头念叨过,驸马和长公主,是为求国邦稳固才联的姻。
怜煜反复呢喃,“稳住朝政才联的姻……”
所以阿姐不喜欢邵瀛,想想白日里阿姐给他的维护,还有两人相敬如宾的场景。
少年的眼睛蹭得一亮。
这么说,阿姐不喜欢邵瀛。
只要拆散了驸马和阿姐的姻亲,是不是他就有机会了。
“还有一事,先前你不是问我看什么戏吗?我今日也不瞒你,裕安长公主和驸马爷联姻三年一直相安无事。”
“近来,不知道是从哪里传出来的小道消息,纷纷扬扬都在说。”
毕竟是皇室辛秘,杜成越声音压低,凑到怜煜耳边,“驸马爷在外头养了个人,还有人说那女人怀孕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怀孕?
阿姐当初喝坐胎药,急于生子是不是也是因为流言而着急?
“这件事情你就不要告诉别人,我与你说了,你可别卖我。”
“怀孕的风声只有少数人知道,若是传到圣上耳朵里,是要掉脑袋诛九族的重罪。”
怜煜淡声,“嗯。”
先回来净了净身,想冲掉身上的酒味,喝得太多,泡了很久的凉水都实在去不掉。
就在身上熏了点香遮盖。
楚凝不放心,尽管张麽麽已经教了珠儿足够多,夜里还是派人来听墙角。
珠儿做戏做全套,自己嚎大半夜,成功糊弄过去。
楚凝等到听墙角的人来回禀,这才沉沉睡了。
正熟睡时。
少年灵活翻过窗桕,到了女郎的塌前。
裕安长公主的寝房四处都有人守夜,唯独南窗临塌靠水,可以赏景,这扇圆窗没有人守。
怜煜轻功不差,他好似之前练过,身子骨好后,越发矫健了。
幔帐里的女郎呼吸平稳,睡容恬静。
夜里凉,被褥滑下去,露出大片细腻白嫩嫩的春色。
少年脸热心跳,浑身都有些僵持了。
他就知道,只要遇上阿姐,不管怎么样都不行。
他真的好贪婪。
明明知道,这是长辈,是对他好的恩人。
喉骨动了动,一手手罩着住眼,也遮住他不为人知在黑夜里张扬眼里的真面目。
一手伸手给她掖好被角,遮住。
意识到自己的反应,明知道不该留在这,脚却跟生了根一样,一动不动。
目光透过五指的缝隙贪婪看着女郎的脸蛋。
又伸手碰了碰女郎的青丝,虚空描摹着她的耳廓。
少年薄唇轻启,无声道,“阿姐”
女郎睡得沉。
他真的好贪,好想得寸进尺,跟在阿姐身边还不够,还想要再近一点,待凑得更近了。
闻到了女郎身上醉人的甜香。
还有光泽亮丽的脸蛋,心里又再想,可不可以亲一亲。
心里有个破壳而出的声音。
就这么一回,不断地喧嚣,亲一亲吧,不会有人发现的,就这么一回。
怜煜凑了上去。
他扶着塌边的掌心紧张害怕地发了汗。
甚至自私魔怔地在想,为自己找借口。
阿姐这样想要个孩子,就让他帮阿姐完成心愿好不好?